“皇兄……”看到太子竟然失神起来,任中垢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唤了句。
虽然,年轻元帅轻易地伏法,虽然没有供认不讳,可是,却没有半点的分辩之言。再加上之前早已验明正身,所以,这百死莫恕的罪名,也算是坐实了。
可是,这成功,却来得如此的轻易;这元帅,也是得来的如此的轻易。任中垢的心里,忽然之间,感到有一种不踏实的诡异感觉。
忽然之间,他的心头,疑云渐起,然后,渐深,渐浓。要知道,年轻元帅赶赴边关,已经半年有余,这一段时间,他和任中银,更是朝夕相处,不离须臾。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任中银对于他的身份,始终没有半点的疑心呢……
如果说,迄今为止,任中银都被蒙在鼓里,对于年轻元帅是女子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任中垢绝对是难以置信。他甚至相信,以任中银手中的人脉,以及本事,怕早已将那个年轻元帅的八辈子祖宗,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可是,如果说任中银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还在瞒天过海,甚至故意放任的话,那么,任中垢心里的疑云,就可以迎刃而解了。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测,任中银其实就是以此为胁,逼迫年轻的元帅,事事唯他是从呢?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么,这一次,要连根拔起的,不止单单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年轻的元帅银八,甚至,还有那个向来为两人所忌惮的三皇子任中银……
要知道,文武出类拔萃,向来眼高于顶,虽然不屑于那个王座玉冠,可是,偏偏得父皇青睐的那一个人,才真正是任中炎和任中垢两人肉里的刺,心里的钉。如果不能将他拔出,如果不能除之而后快。那么,他们的争夺,就会毫无意义,那么,他们就会寝食难安……
“皇兄……”看到任中炎失神,任中垢的眸子里,有难以抑制的光彩。只是,他勉强压抑着,不让自己流露半分。然后,他上前一步,站在沉思中的任中炎的身后,又再低低地叫了一声:“不知道,皇兄今日递上去的奏折里,可有提到三皇弟……”
任中垢的问题,相当的直白,他想问的是,太子任中炎的奏折之上,有没有提到任中银胁迫年轻元帅的事……
任中炎摇了摇头。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任中垢的话只说了一半,任中炎就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然而,身为太子,同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里长大。任中炎当然不傻,他一听之下,当即知道,这是任中垢的一箭双雕之计——要知道,边关暂时还是任中银的地盘,他们当众拿了元帅银八,想来任中银早已知情。
只是,是因为年轻元帅女扮男装的身份已经座实,且证据确凿。所以,任中银虽然有心图之,却图而得。而对于任中炎来说,对于任中银是否勾结或者威胁银八,这话,只是推测,谁也没有丝毫的根据。他一旦硬性提出,犯了父皇的忌讳,说不定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所以,他不傻,自然也不会往炎帝的刀口上撞。
可是,就如此轻易地放弃自己忌惮了十余年的皇弟,令他继续逍遥,继续为所欲为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实上,任中炎的第二本奏折,早在昨晚,就已经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本奏折,并非上达天听,而是直接地给他的母后——也就是当朝的皇后娘娘……
他相信,那本措辞婉转的奏折,若给了母后的意义,远远地大于给予炎帝。
因为,护子心切的炎帝,可能会严惩那个来历不明的元帅,可是,他却怎么都不会忍心除掉那个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儿子。
而那个早已黄鹤杳去的女人,甚至是那个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却恰好就是母后的心头刺,肉中钉。所以,任中炎相信,只要那奏折到了母后的手里,那么,等待任中银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的向来心狠手辣的母后,他的那个为了自己的儿子不顾一切的母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一定会在恰当的时机,恰到好处地递上这一份足以致任中银死地的奏折,然后,一举,置那个任中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为,任中银是除了任中垢之外,对于他,甚至是他的母后威胁最大的一个人。要知道,任中银不但是他,甚至是他的母后,生在肉里的一条刺,长在骨头里的一颗钉……
可是,这些话,任中炎是不会对任中垢说的。
要知道,眼前的二人,因为暂时的、共同的利益而站在了一起,可是,却不能代表,他们永远是同盟。事实上,皇子的血液里,天生的一半是凉薄,另外天生的一半,也是凉薄。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野心或者立场。
所以,在所有的皇子的眼里,兄弟是对手,亲人是对手,甚至,整个天下,都是对手。而他们,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玉座没有落入谁家之前,便是殊死的搏斗,不死,不休……
所以,在听到任中垢的话,甚至在明白他的心之所想之后。胜日王朝里,那个年轻的太子任中炎,忽然间,神色淡淡地在灯下回头。他的眸子,甚至是溢满笑意的,那笑,温润如花,淡雅如水。那笑,仿佛还带着兄长般的眷顾,还带着,宠溺的包涵。
然后,年轻的太子,就在灯下,静静地回头,静静地望着一直和他奇异地对立着的对手,摇头。他说:“三皇弟啊……当然……没有……”
任中垢的眸子,令人几不可察地、深深地凝了一下。
所谓的面和心不和,所谓的虚意奉称,假意许诺。任中垢当然不会傻到相信任中炎的话,事实上,当任中炎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一走出驿馆的门口,他就准时地得到了消息。而他,今日至所以明知故问,只不过是想迷惑任中炎的视线,让他对自己的“急于求成”,当成笑料,然后,放下少少戒心而已……
将任中垢的表情尽收眼底,任中炎还是淡淡而笑,他转过身,在正中的锦凳之上坐下,依旧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二皇弟,我不会提三皇弟的事……第一,我相信三皇弟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呢,他对于那个银八的事,或许至今还蒙在鼓里……又或者说,即便是他知道了对方是女人的事实,可是还在顾忌大局同,顾忌着年后的战事的……”
V349
任中炎,宽厚地笑,那表情,好象是一个宽厚的长者,在语调淡淡,却极具温和地摇头:“二皇弟,为兄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兄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我们是兄弟,是同气连枝的兄弟……
我们是兄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我们是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兄弟,是三生的缘,是三生的造化,本是同根生,最是兄弟亲……
……
任中垢先是下意识地怔了一下,他望着任中炎认真到仿佛是执着的神情,忽然之间,白皙向几乎同雪色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仿佛昙花开在原野,仿佛绿树重新生芽。
他的笑里,仿佛是三月的春风,暖意淡淡,清凉淡淡。他说:“皇兄教训的是……为弟的,竟然忘记了,三皇弟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听了任中垢的话,任中炎的眸子闪了闪,又换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为兄的知道,二皇弟,也是担心三皇弟被人蒙蔽……”
“相信为兄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而且,一定会为三皇弟开脱的……”
……
任中炎的声音,低了下去,低下头去浅浅啜茶的眸子,却有无比阴暗的光彩,一闪而逝……
任中垢,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在任中炎看不到的角落,任中垢的心里,隐隐地冷哼:兄弟情谊……哈哈,兄弟情谊……
火盆里的火,还在熊熊燃烧,和屋外的寒冷冰冻相比,这暖意,却是清晰而又明显的。一番对话过后,两兄弟齐齐地垂下头去,心思,却在这一念之间,已经百转……
兄弟之,笑语宴宴,一派和和煦,可是,也只有两人知道他们的心里,会闪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黑夜,仿佛是淡黑的晕染,仿佛是天幕的遮掩,所有的人,到了夜晚,都卸下了面具,露出了野心,以及算计。
冷风,是这个季节边塞的唯一过客,当所有的人都靠着火盆,静静地烤着火的时候,却有的人,还在这点点灯光之下,施展着阴谋,算计着算计。
驿站之中,永远的灯火通明,所有的下人,都穿着厚厚的衣物,来去匆忙,要知道,寒冬的夜,滴水成冰,没有人想在这寒气逼人的屋外停留,更没有人想要在可以拥有温暖的时候,还在冰天雪地里流连。
就在那间最宽大的、舒适的屋子里,就年轻的太子任中炎和二皇子还在各怀心思地讨论着,要怎样秘密地处理那个年轻的元帅,怎样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击败时,寒夜的时光,正轻俏俏地离去。一夜的时间,虽然并不算长,可是,却足以扭转和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说一个生命的消失,又或者说,某一样阴谋的施展……
相对于驿站这一片热闹的天地,三皇子任中银那里,却是寂静得异常,沉默的异常。
宽大的别苑里面,寒夜寂静,落雪无声。自从下午开始,整个院子里,都笼罩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使得每个下人,都在经过主屋之时,不得不,小心翼翼。
宽大的屋子里,火盆正在散发着温暖如春的气息。可是,那热气,却是干燥的,甚至是烦躁的。而年轻的三皇子任中银,此时,正静静地坐在平日所坐的位置上,静静地倾听着手下人的详尽的汇报。
沙漏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将时间的流失,变成一种急促的催促。下属的声音,非常的低,在足以保证任中银可以听到的同时,却也在有意识地防备着,有居心叵测的人,尽数听了去。
灯影,闪闪烁烁,火盆,明明暗暗,声音还在继续,那个人的叙述还在继续,只是,本来静静地坐着的任中银,忽然之间,慢慢地踱到窗前,静静地倾听着那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令人心惊胆寒的事实,刀削般的薄唇,抿得很紧,很紧。
见过惨无人道的,还没有见过如此残无人道的……
胸臆之中,郁结之气渐重,渐重,可是,手下的人,还在细细地诉说,任中银忽然无声地,长长地吐了口气,勉强压抑着情绪,以平静得几乎淡漠的语调,轻轻地说了句:“嗯,本王知道了……”
我知道了……
深远的失望,仿佛是黑色的云朵,只一瞬间,就铺满了天空,那个一向严厉到几乎是冷酷的任中银的脸上,映着重重烛光,忽然间泛出一抹深深的疲惫来。
低低的禀报,仿佛如细水长流,任何一个惊心动魄的字眼,都是来者尽量地淡化。可是,那血腥,却是无法淡化的。那样的事实,依旧触目惊心。
任中银立在窗前,望着薄薄窗纸后的沉沉黑夜,净手紧紧地握在手心,紧紧地握成一团。他的手腕,是那样的用力,用力得,几乎要将指甲折断,才能保持平日的淡漠以及平静。
可是,也只有他才知道,他身上的衣背,早已湿透……
确切地说,当他深埋在那人身边的眼线,夤夜前来,将太子任中炎和二皇子任中垢对于年轻元帅银八的所作所为,作为线报,全部都报上来之时开始,任中银身上的冷汗,就再也没有停过……
话住语停,一抹黑色的人影,对着任中银深深地躬下身去,下一秒钟,那团仿佛墨染云朵一般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处,早已不知所踪。
空荡荡的室内,烛光飘摇,温暖如春。可是,即便是处在如此温暖的室内,那个临窗而立的身影,还是觉得衣背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没有一刻停过……
此时的他,正在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室冰雪,却又仿佛透过那一地的晕黄,望到了不知何处的彼岸,神色间,静静漠漠,沉默如冰。
如此的毫无顾忌的下手,如此的残无人道的折磨——任中银当然知道,每个月都会病发的太子任中炎,人拿在他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可是,他却不应该,却不应该拿那个女人来折磨,不应该,将这一切,都落在那个女人的头上……
不得不说,任中炎和任中垢的惨烈手段,令任中银觉得恐惧,当然他更恐惧的是,如果说,那个女人还没有离开,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加诸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想,他一定会忍不住提剑,将任中炎和任中垢二人的头颅,全部斩下……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还好,他早他们一步,未雨绸缪;还好,那些折磨和羞辱,并非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侥幸,如潮水般而来,瞬间将任中银湮没。仿佛疲惫,仿佛解脱,他面对无垠夜空,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只是,皇兄,我们这一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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