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了京城以后,可否还能如在云州这般自由?”刘玉芝手中拿了一块帕子慢慢的绣着字,眼中流露出一丝失神:“总怕咱们不能经常见面了。”
明媚望了刘玉芝一眼,她眼角眉梢的那抹轻愁一直若有若无,从来就没有消褪过,而且她那模样,一看就是满腹心事,这会子她又突然问起了自己京城里的生活,不由得着实让人觉得可疑。
“玉芝,你老实跟我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瞧你这满腹心事的,我看了都有些发愁。”明媚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道:“有什么事情且说出来,放到心里头憋着总不好,瞧瞧我能不能给你想个法子。”
刘玉芝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母亲要她去勾引着柳家的公子,这话儿怎么能说得出口!她只觉脸上有几分燥热,立刻红了一片。“我没事儿,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刘玉芝手中拈着针,头真的有几分沉沉的。
“好罢,你想说的时候便告诉我。”明媚见她不愿开口,也不想强迫她,自己总不好逼着旁人说出心底的话来,总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来告诉自己。
午饭时分,明媚带着玉梨和刘玉芝一起去下面的船舱,刚一进门,就遇到了站在船舱门口的黎玉立。
见着明媚与刘玉芝走过来,黎玉立轻轻“啊”了一声,赶紧避让到了一旁,谦恭的说了一声:“柳二小姐,刘大小姐,你们先请。”
明媚身后的刘玉芝,却是红了一张脸。
自从八月十八那日在柳府里遇到了黎玉立,她的金钗勾住了他衣袖上的破洞,这让刘玉芝忽然便动了心,总觉得莫非这是姻缘天定。上回在柳家书房附近见了一面,觉得他实在有些痴傻,可依旧还是让她觉得记挂,脑子里不时有那个身影浮现出来。
不料今日才上船不久却又碰上了,心底里那个影子突然就明晰起来,与现实里的他交叠在一处,分外清楚。刘玉芝心中一阵慌乱,但是转念想到母亲的话,她又难过起来。
母亲想让她嫁到柳家去,想要她借着去找柳明珠与柳明媚的契机多与柳家的公子接触。“抓住时机,你不是不如那个狐媚子的女儿,你哪点儿不如她?只是放不开手脚而已。”刘同夫人谆谆叮嘱着:“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大胆些,还怕人家不会喜欢你?”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能嫁进柳府去,那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柳府的公子哥儿真的那么容易动心?就如她忽然喜欢上了黎玉立一般?刘玉芝有几分困惑,心中又有几分难过,她已经喜欢上了黎玉立,再想要去喜欢别人,那可就为难了。
食不知味的跟着柳府诸人吃过午饭,刘玉芝撇下明媚,道了声“叨扰”就先去上面船舱了,柳四夫人看着那高挑的背影,有点奇怪:“玉芝这丫头怕是晕船,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见她开始还活蹦乱跳的,又怎么会晕船。”柳明珠不屑的撇了撇嘴:“丑人多作怪,装模作样罢了。”
“玉芝真是有些不舒服,等会我去给她开点晕船的药。”明媚见着柳明珠不遗余力的损着刘玉芝,心中暗道,着柳明珠还没有改了那牙尖嘴利的性子,为何一定要在背后说人坏话,仿佛这样才能显出她自己的好处来。
黎玉立听到柳家母女提到刘玉芝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刚刚冷眼瞧着这位刘大小姐,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觉得搭着柳家的船只回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其实自己和她原来是一路人啊。
吃过饭,黎玉立走到上面船舱的甲板上,看着一江清水滔滔不绝,疾风扑面时,那江水便破开了一条白浪,绵绵延延的往远方去了,岸边的民居稀稀落落的耸立在萧瑟的冬景里,倒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正在神思恍惚,突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叹息。
听着声音是女子的叹息。是谁?柳家的小姐还是刘家那位姑娘?黎玉立不免好奇的挪动了下脚步,想看看是谁在那边。
甲板上有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进了后舱,许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想要回避,看那穿着打扮,却是和柳二小姐一起的刘家大小姐。
方才见着那刘大小姐,眉眼之间全是郁结之状,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愁丝?回想到八月十八日在柳府与她相撞的那件事情,黎玉立脸上忽然的一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那金钗还在里边,仿佛有几分烫手。
“玉芝,你究竟怎么了?”明媚吃过饭到了船舱里,走到刘玉芝身边,瞧着她那难看的脸色,拢住她的肩膀道:“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总好些,一个人闷在心里多不舒服,会闷坏的。”
刘玉芝刚刚才见着黎玉立,心中正是一头儿热的时候,又听着明媚这话,暖的她一颗心都热了三分。她红着眼圈道:“你是不知道我父亲那糊涂人,这般逼迫着我与母亲,我们都快没有活路了。”
明媚知道那日晚上刘玉芝惊慌失措的出现在自己内室门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问了刘玉芝与她的丫鬟,都只说老爷夫人争吵,夫人将大小姐送了出来,要她暂时在柳府借住一晚上。
分明知道只是托词,明媚也没有多问,此时刘玉芝却打开窗户说亮话,一五一十将那晚的事情全部说了给她听。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明媚听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刘同知那人,绝不能用糊涂两个字来形容他,应该奉送上例如“人渣、猪脑子、缺心眼、蠢笨无耻”这些形容词——可是他究竟还是刘玉芝的父亲,自己也不能在刘玉芝面前如此诋毁他,只能用眼神来安慰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明媚看着刘玉芝青春娇艳的脸,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刘同知要如此辱骂自己的女儿。
刘玉芝的头低了下去,声音非常小:“我母亲叫我这路上多奉承柳夫人,多与柳大小姐和你接触,到了京城以后才能有借口经常去柳府找你们,看看能不能遇着一个柳府的公子……”说到这里,刘玉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脸都快低到胸口上。
明媚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非常感动她能把刘同知夫人的计划全盘向自己托出,说明刘玉芝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最信赖的朋友:“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个人觉得柳四夫人大概不会闲到来管你的亲事,况且即便是我那些堂兄看中了你,柳府也不一定能看中你的身份。”
“我知道。”刘玉芝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我原本也没这个打算。”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明媚怜惜的看了刘玉芝一眼,身边的少女,突然之间没有了羞涩和畏缩,眼里又了飞扬的神采。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不能告诉别人。”刘玉芝把明媚拉到一个角落里,细声细气的说:“这次去京城,原是外祖母来信说明年宫中大挑,叫母亲送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打点着加个名额让我去。都说进宫听起来是一片锦绣,可人人都知道那是龙潭虎穴,没有几分本领怎能在里面存身?如我这般愚笨,进去也只是一个枉送性命的运程。”
明媚听得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要在宫里生存,哪个不是有自己的手腕?要么娘家势力大,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要么就要能有自己过人之处,能压住别人,像刘玉芝这种,相貌不是特别出挑,又没有背景,进了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炮灰而已。
“玉芝,你的想法很对,你如此对我说,现在恐怕已经有主意了?”
“是。”刘玉芝重重的点点头,咬着牙说:“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怕你取笑我,既然父亲不关心我,母亲对我的事情无能为力,我只能自己去博上一搏了!”刘玉芝四下打量一番,最终贴着明媚的耳朵,轻声说:“若是黎玉立能中进士,那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明媚眼睛一转,眼前立刻浮现出黎玉立那张脸。
那确实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知道刘同知夫人是否会高兴这样一个人做她的女婿,毕竟黎玉立出身贫寒,像刘同知夫人那种俗人,恐怕会有些瞧不上眼,除非是黎玉立能蟾宫折桂中了状元,那也就不必计较他的出身了。
“你帮不帮我?”刘玉芝看着明媚似乎正在考虑什么,拉了拉她的衣袖,悄悄儿问她。
“只要能帮得上的,我肯定会帮忙。”明媚点了点头,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肯定是要帮的:“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刘玉芝愁眉不展:“我不想用母亲教我的那些法子,没由得让人觉得我轻浮。”
“是。”明媚也犯愁了,如何对待感情对于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都是一个难题,前世被洋鬼子纠结着,一颗芳心都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今生被乔景铉缠上,一直想摆脱他都没有甩掉!
“听说你父亲准备让黎公子暂时借住在柳府?”刘玉芝低声问:“到时候我来柳府找你玩,你能不能约他一起出来?”
明媚瞠目结舌的望着刘玉芝,真没想到她真是胆大!这算不算叫自由恋爱?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都还没敢踏出那一步,反倒是土生土长的刘玉芝有了这种念头——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乔景铉的脸来,想到了那个春日,两人共同纵马,他亲密的贴在自己身后,那温暖的呼吸在耳边拨弄着她的发丝,心中不由有些甜蜜。
“你别这样看我。”刘玉芝脸上一红:“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没有勇气去做了。就像刚才在后舱甲板上,看到黎公子在不远处,本也想着上前和他说话,可那脚似乎被钉住一般,半天挪动不得!”
看着刘玉芝那着急解释的样子,明媚不由一阵好笑,抱住她的肩膀说:“没事没事,我不是在取笑你,我着实是在敬佩着你!”
刘玉芝臊得一脸通红,甩开明媚的手坐回船舱低矮的榻上,低下头半天不言不语,弄得明媚又吃吃笑了一阵。
“松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黎玉立窝在角落里,手中拿着一本书看了好半日,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张素淡的面容来,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见着旁边那小厮松青正快活的在吃着东西,索性将书放下,询问起他来。
“黎公子,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只要我知道,肯定告诉你!”松青朝嘴里扔了一颗蚕豆,咬得嘎嘣嘎嘣的响,一点淡淡的香味在船舱里飘荡着。
“那个和我们一起上京城的刘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眉眼之间有点淡淡的忧愁?她不是刘同知的嫡出女儿,又怎么会如此愁容满面?”黎玉立皱着眉头,心里有几分怜惜,这个时候的少女,不该是快快活活的,怎么会如此容颜憔悴。
“哦,你说那个刘大小姐啊?”松青感叹的摇了摇头:“还不是她那个糊涂父亲,行着那宠妾灭秦的事情,她本是嫡出的小姐,结果连庶出的女儿都比不上!这次刘同知夫人打发她跟着我们上京,是在家里与刘同知打了一架才将刘大小姐送出来的!”
“啊,还有这等事情?”黎玉立心里不由得有一丝丝怜悯。
他的心目里,那些官家小姐们都是娇养着的,特别是那嫡出的小姐更一个个是掌上明珠,却不曾想这位高挑秀美的刘大小姐,竟然还会有此遭遇!想到了在甲板上听到的那声叹息,悠长而无奈,他不禁也迷惘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黎玉立偷眼望了望刘玉芝,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明媚身边,行动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心下更是叹息,恨不能走上去安慰她两句,可又知道这举动于理不合,只能暗暗压下这心思。
如果严格按照礼法来说黎玉立本该避嫌,连吃饭都不能和夫人小姐们同桌,但柳元久却受了柳老夫人的一些影响,礼法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死物,并不需要刻板的去遵循。他觉得总不能让黎玉立去和丫鬟婆子小厮长随们挤到一个舱里吃饭去不是?所以这样一来,倒给了黎玉立几日和刘玉芝同桌吃饭的情分。
明媚不像刘玉芝拘谨,吃饭的时候也暗地观察了各人的神色,柳元久和柳四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儿女之间的那种情愫,只是说些到京城以后该如何安排的事情,柳明珠只顾挑着食,抱怨着船上的饭菜难吃。
“明珠,出门在外本是艰苦些,不需在吃食上纠结!”柳元久终于听得厌烦了:“俗语说‘官船漏,官马瘦’,这官船条件已经很是不错,你该知足了,回京城自有好东西享用,这几天都熬不住不成?”
柳元久用一副失望的神情看着柳明珠,心里暗自叹气,宠了多年的大女儿,竟然是这副性子,心里自是不快——没见明媚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柳明珠被柳元久说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拿了一双眼睛狠狠的盯住明媚,虽然柳元久没有明打明的赞扬那柳明媚,可眼睛里边透出的喜爱却是不言而喻的。这府里只有她一个嫡出女儿的时候,柳元久见了她总是笑容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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