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什么意思?”何怀山一愣,转过脸来瞧着那长随:“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
“不是小的有什么主意,只是小的算着那柳知府理应也该快调任了。”那长随脸上带着笑容:“柳知府在云州已经五年了,无论如何今年也该走了。柳知府一走,柳二小姐自然也会跟着走,这普安堂没有坐堂的大夫,没有这所谓的神医,还有哪家富户会去多出那慈心诊金请普安堂看病?没有这富户的支持,没有知府衙门的公用银子,普安堂想要周济穷苦百姓是万万不可能的,又如何开得下去?”
何怀山听到这里,眉毛立刻舒展开来,他板着手指头算了算:“你倒是算得准,柳知府不真有五年光景了?”
“可不是这样?老爷只消安心等着便是,今年能过一个称心如意的春节!”长随朝何怀山拱了拱手:“小的先祝老爷财源广进,回春堂日进斗金!”
日子越来越冷,十一月眼见着便要过去,枝头的树叶基本上都落尽,只有中庭的香樟树依旧亭亭如盖,叶子翠绿得很,在灰色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明媚正在教玉箫她们玩双陆,忽然门口一亮,门帘被人掀了起来,抬眼一看,玉笛喜孜孜的领了几个人走进来““姑娘,回雪坊送衣裳过来了。”
几个绣娘手中皆抱着大包袱,走了进来朝明媚行了一礼:“二小姐,来试试衣裳,看看合适不合适,要不要改。”
将包袱放到美人榻上打开,就见各色绫罗绸缎,流光十色的在眼前展现,将那美人榻上堆得满满。明媚拿了衣裳一件件的试了下来,每试一件,旁边的丫鬟们就大声喝采:“姑娘穿这件真美,就像那画上的美人儿一般。”
回雪坊几个绣娘见着看直了眼睛,心中暗道,若是这位柳二小姐穿着到街巷走上一遭,恐怕回雪坊的生意会更好,不少姑娘们会要抢着来定做这种衣裳呢。
明媚将衣裳都试了一遍,觉得件件精致,也没什么要改动的,大陈皇朝的衣裳鲜少有贴身掐腰的,这冬日的衣裳更是以宽松为主,盘花纽子扣紧一分与扣松一分完全没有什么两样,这试衣裳只不过是看看是否有疏漏,做得太小或者太大了一些。
“这些都很合身,有劳各位绣娘了。”明媚朝几个绣娘笑了笑,吩咐玉箫给了她们打赏送着出去,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对着玉梨挤了挤眼睛:“我也该去感谢下我那位嫡母,给我做了这么多精致衣裳。”
玉梨笑着弯了弯腰:“我跟着姑娘一块儿去。”
柳四夫人坐在大堂上,身后那扇屏风上的牡丹似乎没有了往日那般抢眼,明媚微微一愣,打量了下大堂,销金铜兽里燃着沉香,兽唇里吐出丝丝烟雾,内室里充满了微微的甜香味道。大堂中央铺着一块上好羊毛毡毯,四角织的菱形花纹,中间却是一幅人物故事,大约是它们国家经书上的一个典故。
这块羊毛毡毯该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只是柳四夫人怎么忽然便有了闲心去搜集这种东西铺上来?明媚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微微一笑:“夫人,明媚特来谢过,添置了这么多衣裳,明媚看得都有些眼花缭乱。”
柳四夫人咬着牙道:“明媚,你高兴便好。”
“我在乡间住了十来年,头一遭见着这么精致的衣裳,真是欢喜得紧。”明媚摸了摸自己的披风,朝柳四夫人笑得双眼弯弯:“她们都说我穿着这衣裳就如画上的美人一般呢。夫人,你瞧瞧,是也不是?”
明媚朝前边走了两步,婷婷袅袅的站在柳四夫人面前,笑着拉了拉那大红披风,颜色很是刺眼,让柳四夫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自己真是没用,竟然被这小庶女给拿捏了,柳四夫人心里好一阵难受,见着披风上头的白色狐狸毛,将明媚一张粉脸衬得莹莹发亮,一双手扭着膝盖上的衣裳,极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想说话,就见柳元久身边的长随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夫人,老爷在找二小姐呢,让她去书房那边一趟。”
柳四夫人吸了一口气,这才款款道:“明媚,你父亲找你,快些去瞧瞧,是什么事儿?”她狐疑的望着明媚的背影,柳元久有什么事情会找她去书房说话?唉,这人与自己是越来越生分了,原先还很宠爱明珠,自从柳明媚回府,明珠也被他放到一旁去了。
跟着长随来到书房,明媚见着里边坐着一位年约四十的男子,正与柳元久相谈甚欢,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全是一片欢喜的神色。
“父亲大人安好。”明媚走了过去行了一礼,抬头望了望坐在柳元久身边的那男子,瞧着脸色白净,穿了一件绸缎袍子,似乎也是个饱读诗书之士。
“明媚,快来见过你熊大人。”柳元久笑着指了指那人道:“他乃是我的同门师弟,现任并州府同知。”
明媚觉得有些奇怪,这熊伯伯瞧着比柳元久年纪要大多了,怎么便是他的同门师弟?她先给熊大人见礼,然后静静的坐在一旁望着那两个满脸带笑的人,心里想着柳元久总该是有事情才会喊她过来的,等会自然便知道了。
“元久师兄,这便是你的二女儿了?”那位熊大人见了明媚,竟然双眼放出光来,连连点头称赞:“我在并州便听闻了柳师兄有个好女儿,创办了一座普安堂,专为穷苦百姓看病,众人交口相传,皆说柳二小姐是仙女下凡,今日一见果然没有一丝夸张,见令嫒进来眼前只觉粲粲生辉,端的是芝兰玉树,流光溢彩照华堂!”
柳元久得意的摸了摸胡须,望着明媚微微的笑:“熊师弟谬赞了!”
听了那熊大人文绉绉的拽词,明媚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屏声静气听着柳元久与熊大人互相吹捧了一阵,有叙了一番旧,她这才隐约得知了一些事情。这熊大人名叫熊一鸣,年纪比柳元久要大差不多一轮。大陈皇朝也有门生之说,同门排序不论年纪大小,只按考中进士的年份排列班辈,这位熊大人是在柳元久中状元之后那一届中的,故按着尊称便尊柳元久为师兄。
这位熊一鸣大人在并州已经任了五年同知,颇得上司赏识,隐隐有推荐之意,听闻同门师兄柳元久今年将回京述职,自是会留京上任,云州知府之职空缺了出来,于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点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见他是个知趣的,特地去调了他最近几年的考绩卷宗出来,翻阅完毕发现连续几年都是优等,况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经做满五年,升任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于是暗地里答应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调换之时把他的名字报奏上去。
这位熊大人喜不自胜,于是想着来云州府找柳元久,提前熟悉下云州的风土人情,兼问问民事和政事。来云州府以后,这位熊大人先住在客栈,在市井街头转了几天,闻得普安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驰,又听说这普安堂是柳知府的二小姐开办的,颇为柳知府笼络了不少民心,这位熊大人更是醍醐灌顶般,决定好好来问下普安堂的经营模式,准备来云州上任以后也把这普安堂继续开下去,为自己收买人心。
“柳二小姐,下官冒昧问几个问题可否?”熊一鸣眼中有急切的神色,心中有如百爪挠心,只想知道这普安堂如何营运。
明媚抬起头来笑了笑:“熊大人有话请说。”
“我想着以后要将这普安堂开办下去,特地想要来请教柳二小姐这经营的法子。”熊一鸣点头赞叹:“柳二小姐这普安堂真让熊某大开眼界!”
明媚听了嘴角露出了笑容来,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自己还在愁着普安堂该怎么办下去,这位熊大人竟然就自己寻来问了。
早两日那回春堂的何怀山带着人来找了普安堂的掌柜,话里话外是叫他准备把普安堂关门,否则就准备着加入云州医会,和他们一起统一诊金和药费,不能再由他们破坏了医会的规矩。
掌柜的也知道柳元久不久即将离开云州回京了,也在犹豫,柳知府走了以后没有人支持普安堂,还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得下去?心中惴惴不安,于是跑来明媚这边讨主意。明媚听了也觉得这事情难办,但还是先让掌柜的稳住心神:“不打紧,你只管不用搭理他们,我自会有安排。”
等着掌柜的走了以后,明媚心中也是烦恼,这事情虽然被她暂时压下来,可随着年关将近,总得要想个法子才是。虽说医者父母心,可云州医会这些无良之辈眼里却只有利润,没有一颗仁人济世之心,只知道利用看病给人赚钱,着实可恶。
自己没有超能力,不可能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洗脑,让他们有自觉为患者着想的心思,明媚心中暗自琢磨着,现在只能想办法如何在柳家离开云州后不让普安堂关门。
虽然明媚决定把那三百亩药田免费租给普安堂,可那药田产出毕竟有限,只能对付着添置药材器械,无法支付薪酬。尽管大夫伙计们都愿意在普安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时间久了自然会支撑不下去,而现在这位熊大人竟然有想继续开办普安堂的想法,这不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这位熊大人的目的很有功利性,他只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官声,到时候政绩考证上能连续评优,积累下来就是他升职的依据。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能为百姓着想就行,他的做法却能导致普安堂继续给贫苦百姓看病,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早几天还是趾高气扬来找场子的何怀山,明媚就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
若是赵大人接任以后,普安堂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改变,是否何怀山会鼻子都气歪呢?明媚还听说何怀山在家里供养祖师爷的时候都要虔诚的焚香祷告,要祖师爷保佑柳元久顺顺利利的加官进爵,赶紧回京城任职呢!现在祖师爷倒是听到他的心声,替他达成了心愿,可若是日后知道新来的熊大人一样支持普安堂,不知以后他们该怎样向祖师爷祷告了?
明媚只觉解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将如何开办经营普安堂向熊大人解释了一番,说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熊大人,云州城有个李妙手,医术很是高明,只因为他看病收的诊金比较低,一直没有攒够银子开药堂,所以做了游医。熊大人不如请了他去普安堂坐堂,这样大夫的医术就有保障了。”
汤大夫与唐大夫不一定会在云州城呆着,特别是唐大夫,他的儿子唐大顺与玉梨是一对儿,瞧着他们俩那架势,唐大顺肯定是会跟着玉梨跑的,而唐大夫就这么一个独养儿子,自然也会跟着唐大顺跑,所以普安堂的大夫一定要妥善安排才是。
听了明媚的话,熊一鸣连连点头:“我知晓了,以后就按着柳二小姐的建议照办。”
明媚笑了笑,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望了望窗户外边,就见一点点的雪花末子从天空飞了下来——瑞雪兆丰年,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
日子越发的冷了起来,自从十一月下旬下了第一场雪开始,几乎隔上几日都会下雪,柳家的园子里不时能见着点点的白色,盖着那灰褐色的枯枝,让人瞧着都觉得冷了几分。
主院的大堂里边,柳元久捧着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转脸望着坐在一旁的柳四夫人:“船只都订下来了罢?今日可已经是初二了,再迟不过十日咱们就得动身了。”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昨日派人管事妈妈去定了一条船,那船主听说是我们家要走,主动将银子少了两成。”
柳元久摆了摆手道:“这天寒地冻的,行船也不容易,哪里还要他减价钱,到时候原价照付,再给他准备个大红封赏,毕竟他回来的时候也该是小年时分了,耽搁了他回家团聚,心中多有些过意不去。”
柳四夫人本来还想向柳元久炫耀自己能干,听着柳元久这般说,骨笃了嘴坐在那里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点了下头。就听柳元久又在问起一件事情来:“年礼都准备好了罢?”
“尚未,我还想等着过两日派人去东大街一次采买回来。”柳四夫人细声道:“既然老爷催促,那我便让他们明日去好了。”
柳元久沉吟片刻说道:“现在母亲正在帮我们收拾一间园子出来,跟我们园子相毗邻的那家要回老家去,把宅子卖给我们柳家了,母亲把那宅子和我原来住的那小院子打通合成了一处,听说大房二房和三房颇有不少意见,你记着给他们的年礼多添些,免得他们心里攀比,自然有些不平。”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我记下了,明日派人去采买东西时让他们挑些值钱的,不让那三房觉得我们占了多大的便宜。”
见着柳四夫人回答得十分爽快,柳元久瞧了瞧她,心里想着夫人这些日子怎么格外贤惠起来了,安安分分的,也不见她想着法子去寻香兰院的麻烦,他心中不免有几分高兴,对柳夫人道:“若兰现儿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凡事都得当心些,你让那船主腾出一间船舱来,铺上厚厚的毡毯,可别让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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