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在旁边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钳子拨了下暖炉里的银霜炭让火旺一点——已经是十一月天气,云州的天气开始转冷,可房间里已经烧暖炉了。
“姑娘,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偏执。”玉梨把那信笺撕成两片投入暖炉里,瞬间,火苗舔着信笺,那白色的信笺就蜷缩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烬:“其实乔世子对你这么情深意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们不能随自己的心意,人活在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明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帮,衣领上镶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映出一双眸子黑亮有神。
玉梨偏头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时候姑娘说的话含义挺深的,她就听不懂。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喜欢的就靠近就依顺,不喜欢的就看不起用话去刺。
“姑娘,我们快要回京城了吧?”玉琴正靠在窗户边上做针线活,她把衣服上的绣花完成了最后一针,用小剪子把线头剪去,然后举起衣服对着窗户外面照了下:“这衣裳还是姑娘在紫霞山穿的呢,怎么瞧着都朴素了些。姨娘现儿身子沉重,也没工夫来管姑娘冬衣的事情,夫人怎么就没想着要给姑娘添置几件新衣裳。”
玉梨撇了撇嘴道:“她若是能记得,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明媚嗤嗤一笑,用手点了点玉梨的脑袋道:“我只要穿着暖和就行了,也不必她给我做新衣裳——她不替我做新衣裳,回京城去的时候自然是打她的脸,我姨娘提平妻的事情便更是顺理成章了。”
京城里对将杜姨娘升平妻的事情一直保持沉默,前不久柳老太爷来了一封信,与柳元久说起京城里边的一些政事,除了说到他今年的升任,另外顺带提了一句杜姨娘升平妻的事情:你那正妻出身公主府,贤惠淑良,你何必这么急急忙忙就要将姨娘提升为平妻,这不是在打你媳妇的脸,也是在打公主府的脸?怎么着也该等杜姨娘给你生下儿子来,我们这也有了由头。
贤惠淑良?明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碎花的棉布袄子,和玉箫玉琴她们站在一处,简直是不分彼此。穿着这衣裳回京城去,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脸上肯定会挂不住,柳四夫人的贤惠淑良便不用再由她来解释了。
“二小姐,二小姐。”远远的传来钱妈妈的声音,明媚笑了笑:“咱们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消说,是夫人请了人给我来做新衣裳了。”
玉笛睁大了眼睛,头偏了偏,一对蝴蝶簪子不住的在扇着翅膀:“姑娘,我才不相信。”
“不相信?你去把门帘子打开瞧瞧!”明媚指了指挂在门上的那副细布夹棉的门帘,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要不是咱们打个赌,若钱妈妈是带着人来给我量身做衣裳的,你们这个月的月例都归我。”
“才不要。”玉笛扭了扭身子,一双脚却没有停着,飞快的跑到了门口,将那门帘儿一撩,一阵寒风夹杂着院子里的落叶旋转着身子从帘子下边刮了进来,接着钱妈妈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嫂子。
“二小姐。”钱妈妈笑着弯了弯腰,十分的热络:“天气渐渐的凉了,夫人记挂着二小姐没有冬衣穿,特地请了回雪坊几个绣娘过来给二小姐量身呢。”
屋子里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忽然间便爆发出了哈哈大笑声,钱妈妈被这笑声弄得莫名其妙,小心翼翼道:“玉箫玉琴,你们怎么了?”
“没事,没事!”玉箫笑得趴在玉琴的肩膀上,拿着帕子擦着眼睛的泪水珠子,指着玉笛道:“你的月例险险儿就没了!”
玉笛撅了撅嘴:“我是聪明人,才不和姑娘打赌呢!”
钱妈妈还是没弄得清事情原委,站在那里瞅着几个人,脸上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明媚笑着摆了摆手:“钱妈妈,你别管这几个疯丫头,先和我说说,夫人给我做几套冬装呢?”
回雪坊的几个绣娘走进来的时候,打量着屋子里几个姑娘穿戴都差不多,还在想着这二小姐究竟在哪里,现儿听着有人用这主子的口气与钱妈妈说话,定睛再打量着明媚,就觉眼前忽然有春光乍现,艳色无比,坐在那美人榻上的二小姐,着实生了一副好容颜。
只可惜身上穿着实在与她的脸不搭,听说柳大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不消说这二小姐便是庶出的了。几个绣娘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只觉惋惜,这等容貌便是做皇子妃都行得,偏偏摊上了一个庶出的身份。
“二小姐,夫人说给你量身做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袄,配着还给你做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因着京城比云州这儿要楞,还准备给你添两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钱妈妈弯腰站在那里,脸上都是笑:“夫人可是真心实意的在为二小姐打算呢。”
“眼见着这年关只得一个来月,夫人若还不来给我做冬衣,那我回京城的时候便只能穿着粗布衣裳去拜见祖母了。”明媚笑了笑,朝钱妈妈眨着眼睛道:“听说祖母的陪嫁甚多,那中毛大毛的衣料不知道有多少,她见我穿得寒酸,定然会赏赐几件衣料下来,吩咐京城里的绣坊给我精心制作几件。”
钱妈妈听了这话中有话,唬得好半天才怏怏回答:“姑娘,最近内务多,夫人没有忙得过来,你也该体谅一二才是。”
“我倒是想体谅她,可谁又来体谅我?”明媚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望了钱妈妈一眼:“入冬这么久了,我每日里穿着这衣裳走来走去的,怎么夫人便没有发觉不成?也不觉得我丢了她的脸面?既然夫人觉得我只配穿这样的衣裳,也不必派人给我来添置新的冬衣,回京城我依旧穿着这些就是了。”
钱妈妈听了心中着急,从站在一旁呆呆的听着她们唇枪舌战的两个绣娘手里拿过了一个本子:“哎哟哟,我的二小姐,你便别计较这么多,先选了衣裳样子,让绣娘给你量了身子再说罢。”
明媚笑着翻了翻那个画册,里边的衣裳倒是精致,可不好好的趁机敲柳四夫人一把她便不舒服。她细细翻看着那些衣裳图样,指着其中两幅惊喜的叫了起来:“钱妈妈,你瞧这两件披风多好看。”
钱妈妈凑了脸过去看了看,一件是细纹羽纱云锦缎的,大红颜色里嵌着银丝条,有个围兜帽子,镶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浅紫色的蜀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宝相纹镶边,脖子那有一枚墨绿色玉石搭扣。
她暗地里咂了咂嘴,这二小姐眼睛真是毒,怎么一眼就瞧中了这么贵重的衣裳呢,夫人不是都说给她做一件缂丝银鼠毛的披风,她这是要得寸进尺想多做几件不成?
“二小姐,这披风好看的多着呢,总不至于要件件都做罢?”钱妈妈忍不住皱皱眉开了口:“今年大小姐也只给添了一件披风呢。”
“哦?”明媚抬起头来,眼里全是笑意:“原来每年都能添一件披风的不成?那我还得添十三件才是。”
钱妈妈脸色白了白,深深懊悔自己说错了话,就听耳边明媚笑吟吟的说道:“我也不贪心,十三件披风做下来要很大一笔银子,今年就给我添三件披风罢,否则我回京城的时候依旧穿着我的旧布衣裳好了。”
回雪坊几个绣娘听着明媚这般说,心中一喜,看来今日又能多做两单生意了。几个人走过来挨着到了明媚身边,将那衣裳样子翻了翻:“二小姐,我们回雪坊好看的衣裳多着呢,你再仔细瞧瞧。”
明媚见几个绣娘知趣,朝钱妈妈笑了笑:“妈妈先回主院去与夫人说说,将我的话一字儿不漏的告诉夫人,看看她怎么回复,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不多说,就照她说的那几套衣裳做着,只是到了京城我穿什么衣裳,那可便是我的事了。”
钱妈妈忍着气望了望明媚,转身走了出去,明媚指着那件大红披风对几个绣娘道:“这披风颜色用的大红,颜色太艳了些,虽说若是衬着那白雪倒显得肌肤娇艳,可毕竟还是太耀眼了些,不如在下摆上绣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针线压住那抹鲜艳,白梅图案正好又和冬天应景,也可平添几分别致。”
绣娘听了直点头,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的眼光竟是这般独到:“二小姐说的是,我们先记着,到时候给你绣上。”
过了没多久,钱妈妈骨笃着嘴巴回来了,朝回雪坊几个绣娘道:“给二小姐量身罢,夫人说再添两件披风。”
明媚施施然站了起来,伸直了一双手,偏着头朝钱妈妈笑了笑:“妈妈,多谢你替我传话。玉梨,拿个银角子打赏钱妈妈,她跑来跑去的,也劳累了。”
这边明媚在量身,那边柳四夫人气得砸了一个茶盏,蓝翠默默的将地上的瓷片儿扫了拢来,心中惋惜不已,这套粉彩茶盏是夫人顶顶喜欢的,自从二小姐回府以后,六个茶盏现在只剩一半了。
“母亲,你就是这般好脾气,由得她嚣张?”柳明珠鼓着嘴坐在旁边,身子扭得跟麦芽糖儿一般,手中的素丝帕子都快扯烂:“她见着我们容忍,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柳四夫人喘了喘气,将心态放平和了些,望着柳明珠苦瓜一般的脸孔,咬着牙道:“明珠,咱们都忍了这么久了,再怎么着也该忍到回京城再说,现儿都十一月初了,不过一个月咱们就能回京城了,就让这事儿揭过,以后再一起算账。”
柳明珠轻轻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有着气愤愤的神色,扭曲了一张脸望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碧玉手镯,轻轻拨了拨,一道流光便从那手镯处溢了出来,艳艳的照着她的眼睛。
“姑娘,这下子可好了,一次便多了这么多衣裳!”玉梨喜孜孜的将明媚的衣箱打开,将里边的旧衣裳整理出来:“这些很快就作不得用了。”
“哪有作不得用?”明媚劈手将那些衣裳又丢了回去,以后在京城想要出门总该先乔装打扮,临时去寻衣裳哪有自己的合适?“我与夫人讨价还价不过是争一口气,你还以为我真是想要好衣裳?你在紫霞山看我抱怨过衣裳不好没有?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样要过日子?”
玉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因着普安堂里多了个重症患者,明媚这些日子每日都去了普安堂察看情况。那患者的病情本来已经很是严重,但用了痘苗以后却看起来有所好转。
那人的娘子也很尽心,一直守在病床边与那人絮絮叨叨的说话:“你会要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是不是?你总不会撇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去了那边,总不至于这般忍心……”
明媚站在旁边瞧着,暗自点头,这也是一种治疗方法,当病人有了心理寄托,他会有强大的意志来克服疾病,迅速康复起来。
“啊呀呀,可了不得,普安堂的柳二小姐,真是神了!”回春堂边上来了几个人,一边走着一边大声议论,眼睛还不住的往回春堂里边瞟:“旁的药堂把快要被他们治死的病人送到普安堂去,没想到竟然被柳二小姐治好了!”
一个人拍了拍大腿,瞧着回春堂那块金子招牌直摇头:“也只有那种缺德的人才会做那样缺德的事儿!幸亏柳二小姐医术高明,否则将人治死了,还不知道那些小人会趁机说些什么风凉话呐!”
“可不是?”一个人见着和回春堂里伸出一个脑袋,用力吐了一口唾沫:“以后看病啊,一定要找准地方,那些黑心的药堂可千万不能去!”
街道上的行人听了这边热闹,都聚了过来,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回春堂想陷害普安堂的事情很快就人尽皆知,大家听着都很义愤填膺:“这何怀山,真是坏透了!”
“东家,这些日子,咱们回春堂生意又差了些。”掌柜的愁眉苦脸向何怀山报告情况:“以前怎么着四五百两银子的收益是有的,可现在都只有一半了。”
何怀山听了这话沉着一张脸,一只手紧紧的拽着摆在桌子上的账簿子,心里堵得慌。都是普安堂那个柳二小姐给害的,本来他的回春堂在云州城里生意最好,虽然还有医术高超的李妙手,可他没钱开药堂,只是做个游医,而且经常在下乡去给民众行医,所以怎么着也妨碍不到自己——光靠收诊金能赚多少?最重要的是那些草药上赚钱。
现在出了个普安堂,才大半年功夫,回春堂的生意就给抢去了一半,可他还偏偏没有法子对付,东家是知府大人的女儿,自己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来阴的,只能这样小打小闹的来让自己出气。可没想到这位柳二小姐着实厉害,就连晚期的天花病人都给她治好了,看来自己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老爷,你也不必生气。”旁边一个长随见着何怀山这愁眉苦脸的模样,轻声劝慰道:“普安堂也开不长久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何怀山一愣,转过脸来瞧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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