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人没有说话,将饭碗端了起来,开始默默的吃饭,才扒了两口,柳大夫人猛的放下了碗,用非常坚决的声音对月妈妈说:“妈妈,过两日,等你脸上消了肿,陪我去英亲王府。”
月妈妈吃了一惊,站在身旁迟疑的问:“夫人,你难道还放不下来吗?”
柳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我都成这模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是存心要让他们婚事不成,就是要看他们的笑话!”
风起了,外边的树上簌簌的落下了几片叶子,月妈妈担忧的看着柳大夫人那近似疯癫的脸,心里有了一丝丝同情,夫人这模样,还不是被那十小姐害的?夫人这般想,也是为了给她与五小姐出口气罢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釜底抽薪
天气越发的冷了,快到十二月,阴沉沉的一片,瞧着那阴涩的天色,似乎马上就要下雪了一般,暗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一般。
街头上的行人穿的棉袍越发臃肿了,一个个就像发了酵的包子,比夏天瞧着胖了一圈,皮帽子昭君套,将人捂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见面打招呼,将手笼在衣袖中拱一拱,嘴里呵出来的白气在人面前久久不散。
英亲王府门口来了一辆马车,清油翠帷绸面,瞧着不是很气派。这个时节,富贵人家里头早换上了织锦的,谁还大冬天的用这种?门房瞧了那马车一眼,也没有经意,此时就见一个婆子从马车里跳下来,走到门房面前,递过一张烫金帖子,上边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块银子。
银子不大,可差不多也有半两,这种打赏,已不算少,门房抬眼看了下那婆子,见她虽然脸上有些肿胖,还有些隐约的青痕,可穿着的是绸缎外袍,头上还有一支金簪子,心知肯定是大户人家府上的得力妈妈,赶紧朝门后的婆子说了一声:“报与王妃知晓,有位夫人要来拜会她。”
听到说柳太傅府大夫人登门拜府,英王妃也是一愣,虽然与柳府结了亲事,可两家其实来往并不多,尤其是因着乔景铉拒婚柳明艳,英王妃心中还觉得有些歉意,感觉对柳府大房不住,还不知道该如何将关系修复了。
只不过早两日听自己府上有下人们传言,说那柳府的大房夫人似乎和老夫人不合,自请出府去了,为何今日却上门来拜望她?她竟然还有脸在外头走动?
心里虽然惊讶,却也不愿让自己显得小气,知道别人失势了便闭门不见,似乎有些太势利,于是对宝珠点点头道:“你去迎了柳大夫人进来。”
宝珠应声出去,不久便带着柳大夫人进了前堂。
英王妃打量了下柳大夫人,见她倒也还精神,似乎自请出府这件事情并未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对襟褙子,里边露出两只织锦衣袖,外边披了一件石青色哆罗呢斗篷,镶嵌着白狐毛的边,仍然是一副贵夫人的模样,英王妃不由得暗暗惊奇。
“王妃,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先下帖子和你约好便直接来了,鲁莽之处,请王妃海涵。”柳大夫人欠了欠身子,一副焦虑的神色:“今日有件要紧的事儿,却不得不告之王妃,若是有所冒犯,还请王妃恕罪。”
英王妃见她说得严重,不由得也正视起来,坐直了身子,望了望柳大夫人的脸,心里突然没有了底。柳太傅家自请出府的大夫人找她来说要事,究竟所为何事?况且她这般郑重其事,指不定还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英王妃决定不管柳大夫人准备说什么,都先听了她的话再说:“夫人但说无妨。”
“英亲王府与柳太傅府结亲,这倒也是一桩大喜事,可夫人知不知道从段监正那里取回的八字批文是更改过的?”柳大夫人冷冷一笑。
“什么?更改过的?”英王妃大吃了一惊,那日铉儿的暗卫去了段监正那里取了八字批文回来,自己和王爷看了都很满意,没想到这柳家十小姐的八字竟然和铉儿的八字如此相配,宜家宜室,这可是绝好的八字啊!
“确实如此。”柳大夫人嘴唇便流露出一丝寒意:“原来的八字批文上,我那十侄女和乔世子八字相克,那八字显着有克夫之像,可柳府却花了重金买通了段监正,把那批文给改了。世子爷因为恋着我那十侄女,他也故意视而不见,叫那暗卫把帖子拿了回来。”柳大夫人冷声说:“那名暗卫,是否叫做楚风?王妃去问问便知。”
英王妃只觉得自己心口一阵腥甜,血气直往上边涌,她望着那一脸寒意的柳大夫人,疑惑的问:“果真有此事?”
“王妃,我自认有私心,自己的女儿不能与英亲王府结亲,反倒因着这事情被迫远嫁,自认对乔世子的亲事格外关注些。可真正让我气愤的是,八字上头明明写着克夫,为何要这般隐瞒别人?这可是乔世子一辈子的事情,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柳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红彤彤的颜色,似乎气愤无比:“王妃,我是个耿直人,实话实说,你可别见怪。”
“如何会怪你?夫人是为我英亲王府在着想,真乃良善之人!”英王妃坐直了身子,眼睛盯住柳大夫人的脸,心中不断在揣测她话里头的真实性。既然柳大夫人能将这事情说得这般清楚,肯定是知道一些情况的,而且她还提起了暗卫的名字将楚风——那日不正恰恰是他送回来的?看起来这事情八成是真的。
一想着明媚那张脸,想着乔景铉对自己说过的话:“除了柳家十小姐,我谁都不娶!”英王妃越发的有些疑心了,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我因此事和婆婆争执,既然两人八字相克,就不该结亲。可我那婆婆却认为这桩好亲事不能这么毁了,花钱请段监正改命便是。我因想着我苦命的艳儿,一时没控制住和婆婆顶撞了起来,被骂做忤逆不孝,逼我自请出府……”柳大夫人说到这里,眼泪珠子成串般掉了下来:“可我却不能昧了良心坐视不管,所以特地前来告之。我也没证据让王妃相信我所说的,信或者不信,就全凭你自己的感觉了。”
英王妃此时早已按捺不住,揉了揉胸口道:“我倒早有几分怀疑,为什么铉儿不让宝珠去取这八字批文,一定要让他的暗卫去取,现儿看起来,果然是这样的,迷恋着一个女子,竟然连自己性命都置之脑后了!”她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似的,清冷得可怕,转头向宝珠道:“快着人去把世子爷给我找回府来!”
柳大夫人讶异道:“还有这样的事情?这男女双方成亲,不都是父母来帮他打理,为何要自己去取那八字?”
英王妃端茶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一想着那日,自己说让宝珠去将两人的八字批文取回来,乔景铉便跳了起来喊:“我自己派人过去,楚风骑马去段监正那边快得很,何必劳烦母亲来操心这事情!”
原来竟然是这样!英亲王妃气得脸色都发青,那柳府的十小姐,不知道究竟灌了些什么*药给铉儿,竟然让他命都不要了,即便知道她克夫,还是执意要娶她回来!
柳大夫人见着英王妃的脸色,心里知道自己挑拨是生效了,很是得意,在旁边又添了几句狠话:“王妃,你且莫要生气,乔世子乃是少年郎,一心迷恋着那美貌红颜,做出这等糊涂事儿来也不足为奇,王妃只要想想我们柳府那四爷便知道了。”
英王妃心中一凛,想到了昔日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柳元久,为了一个国子监博士的女儿,竟然不顾门第差别,为了她与家人反目,自己喊了媒人去杜府提亲,两人搬出来住到一个小宅子里边——柳太傅还没过世呢,就这般急急忙忙分家了不成?
乔景铉原先也曾嚷着,若是不给他去提亲娶那柳府十小姐,那他便要自己遣了媒婆去柳府提亲,那想法与柳元久当年的做法可不是一样?英王妃紧紧的握住那个茶盏,心中的怒气怎么也停歇不下,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宝贝儿子,可不能被那柳太傅的妖孽十小姐给害了!怎么样这亲事也不能再谈下去了!
“多谢大夫人提醒。”英王妃打起了几分精神,朝柳大夫人笑了笑:“若不是夫人据实相告,我还蒙在鼓里呢!”
“这是应当的,我这人性子耿直,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一门八字不合的亲事却这般成了,以后乔世子万一……”柳大夫人“嗳哟”了一声:“瞧我这嘴!王妃,我是不会说话的人,你可千万别计较!”
随着这一声“嗳哟”,英王妃心中也是一惊,铉儿可真不能出事!她朝柳大夫人勉强一笑:“总之多谢夫人提醒了!”
柳大夫人告辞走了以后,英王妃坐在大堂上,很是忐忑,觉得这大堂越来越冷了,即便烧了一大盘子银霜炭,也觉得寒气逼人。望着那幅双面绣的夹棉门帘,真恨不能将它扯了下来,能一眼看到外边,见着乔景铉从门口走进来的模样。
门帘一动,英王妃满眼盼望的看着门口,却只见宝珠一个人进来了:“王妃,世子爷不在劲松院,我问过香笔,说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那个楚风呢?有没有见到他?”英王妃想起了那日送八字过来的楚风,找他问问也便知道了,若是他不说实话,一顿板子打了下去,看他说还是不说!
“娘娘,楚风不住王府的。”宝珠小声的提醒着英王妃,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怎么着等世子爷回来再问问清楚便是。
“我倒忘记这一码子事情了。”英王妃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那只能等他回来了。”
虽然天气日渐寒冷,可京城的街道依旧是人来人往,里年关近了,进城采买货物的人多了,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匆匆忙忙的往前奔走,但是不免,他们都会回头看看路上走着的那四个人。
两个年轻公子,两位妙龄少女。
一位公子他穿着一袭白色蜀锦的长袍,外边披着一件孔雀毛哆罗呢的大氅,脚下一双精致的羊皮靴子,看上去就是富贵中人,可他眼中流露出的温和笑意却堪比秋日暖阳,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一点也不觉得高冷。
“这不是那英亲王府的世子爷?”偶然间有人认出了乔景铉,不住的点头赞叹:“可真是面如冠玉,人中龙凤!”望了望他身边那位穿浅蓝长袍、披着蓝色鹊丝文大氅的公子,有人“咦”了一声:“那不是柳太傅府的五公子吗?他是在宫里的御前带刀侍卫,今日难道不要轮值?”
“哪有日日轮值的理儿?总要休息一日两日才是。”有人嘲笑的望了那人一眼:“便是寒铁打的身子,日日轮值,也禁不住!”
众人再举目看了看柳明卿身边的少女,有几个行人皆是脸色一变,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纷纷往四周闪开:“怎么这个女煞星会和他们走在一起?”
“女煞星?”有尚不知道郭庆云轶事的人莫名其妙看了郭庆云与明媚一眼,只觉得两人生得貌美,让人瞧了只觉得眼前一亮:“这般美貌女子,为何是煞星?”
“你还敢多看!那穿翠绿色斗篷的,便是镇国将军府的九小姐,她曾经在酒楼里将光禄寺卿府上左二公子的命根子给切了!你再这样看,恐怕她会将你一双眼睛挖出来!”旁边有人拉了拉那人的衣角:“快些走罢!”
乔景铉看了看郭庆云,笑着说:“小九,你现在名声在外了。”
郭庆云偏了偏头道:“那你怕我吗?”
“你这问题问错人了,你该问明卿才是,又不是我要娶你,又不是我喝你过一辈子!”乔景铉笑着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明媚,朝她眨了眨眼:“我只怕媚儿不搭理我,其余人,我都不怕!”
见着柳明卿一张脸有些阴沉,乔景铉伸手推了推他:“明卿,你别这样阴沉着脸,开心些,有些事情是你也没办法挽回的,只能慢慢去开解了。”柳大夫人自请出府的事情虽然做得隐秘,可毕竟纸包不住火,京城有些人家还是知道了,这让柳明卿觉得实在有些不愉快,总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指指点点一般。
现在听着乔景铉这般说,柳明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我也知道是这样,可我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来。而且这些天看见四叔和十妹妹都想绕着他们走,不敢见他们,脸上像被谁掴了一掌似的。”
“柳小五,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你母亲做了错事是她的事情,与你又有何相干?”郭庆云赶紧在一旁安慰她:“你干嘛让自己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自作孽,不可活!”她扯了扯明媚的衣袖道:“柳十,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没有计较柳小五?”
明媚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五堂兄,我没有恨你。”
听到郭庆云那恨恨的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柳明卿心里更难过了,他知道郭庆云是在为明媚感到愤愤不平,可她唾弃的对象却又偏偏是自己的母亲。他默默的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乔景铉白了郭庆云一眼,快步跟了上去:“明卿,你快别做出这副样子来了!不管你母亲如何,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