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儿呆呆的一愣,回头问商怡婷道:“对了婷姨,大哥……他没跟你一道回来么?”
商怡婷笑着点头道:“他来到楼下,便说要出门一趟,就这么独自走了。”不知为何,这中年人只不过端坐在堂中,便让商怡婷产生了一股无形压迫之感,脸色稍稍迟滞,她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当年在洛都城里什么王公贵族,高官大员,见了不知凡几,却从未产生过这样的突兀感觉。
唐小婕轻叹道:“我知道……他定是赶去城北义军的驻地了,这几日,可儿和若儿那两个小丫头也是成天泡在那里面的。”
那中年人听了这话,更是不悦的蹙起眉角,拂袖站起来道:“哼,我去找他。”
筠儿乖巧的跑过去,拉住他娇声道:“爹爹,您刚来北郡,还是好好歇息一阵吧,我去帮你叫大哥回来,成么?”
……
杨宗志来到城北的土地庙,时日已经接近黄昏,他和商怡婷昨夜胡混了一整晚,今天直到晌午过后方才起身,匆匆梳洗一番,赶马来到幽州城后,便已经过了申时,他再来到城北,抬头一看,天空中缓缓的下起了雪丝,细细的晶粒落在马头上,扫在街道边,泛起一层银光。
骑马赶到土地庙前,见到四周围,三三两两的蹲了一些汉子们,那些汉子们见了他,一个个亲热的跳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大叫道:“杨兄弟回来了……杨兄弟回来了。”
杨宗志嗯的一声,迈步向土地庙内走去,抬眼见到正中央围了一干人,将脑袋挤在一起商讨着什么,而一身水绿色小裙子的史艾可,和一袭淡红石榴裙的柯若红听了外面的喊话,更是开心的跳起来,扑过来娇嗔道:“你……你怎么才回来。”
杨宗志咧嘴强笑一番,走进去见忽日列和朱晃都在人群中,便来到他们的身边坐定,开口问道:“大家刚才在谈什么?”
朱晃道:“杨兄弟,咱们方才在商议你前几日说的两步棋,到底该如何走法,这几天你身在幽州城的消息传开后,又有不少人闻讯赶过来投奔咱们,咱们现在已经约莫凑足了两千人,恐怕随着消息越传越广,人数还会愈发增加。”
杨宗志嗯的一声,点头道:“好。”转念又皱眉道:“可是我方才进来时,看到很多人远来幽州城,却没有地方可住,便在这土地庙外搭了草席凉棚,天气眼见着又要落大雪了,这么着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郑老广搓着冻手,呵呵笑道:“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挨饿受冻惯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打什么紧。”
杨宗志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大军出征,军需粮草才是首要,大家伙儿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力气去杀蛮子,咱们前天说到要走两步棋,首当其冲的便是聚众,假如日后人马越来越多,难道都挤在这土地庙前面吗,而且兵器和盔甲也少不得。……”他说到这里,不禁手抚额头,心底暗自发愁,过去他领兵作战,从来都是兵部配好人马,而粮草军需全都由户部解决,这些事情……自然难为不到他的头上来。
可是这一次不同以往,一切都要靠自己筹措,仅仅是两千人,每天只是吃饭喝粥,便需十几袋大米,更别说还要准备其他的帐篷和箭簇,操练人马,编配郎中和伙夫,哎……这些事情只要想一想,便觉得头疼的紧。
忽日列点头道:“我觉得其中还是粮草最重要,杨老弟,你还记不记得,上一回我们交锋之时,你便是派人偷偷袭击了我留在勃令驿的粮草大营,造成我八万大军后继无力,只能仓促撤退,两军交战,粮绝的那一方总是底气不足的,士兵们人心惶惶,将官再怎么压制,也压制不住。”
杨宗志嘿嘿一笑,倒是想起那一次派牛再春和马其英奇袭勃令驿,这是两位哥哥生平得意之作,平日与他们喝酒畅快之时,经常会翻出来说一说,越说便越会喝不够。但是眼下这苦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也同样束手无策,暗想:“银子……我倒是还有一些,若是再找筠儿她们筹措一下,几百上千两倒是拿得出来。”可这几百两银子对于千万人的大军来讲,不吝于杯水车薪,更别提到时候或许还要配备战马,一匹精养的战马就是白银几十两,这些银子全都拿出去,也只能换成一个上百人的马队,蛮子铁骑动辄数万,用什么去和别人拼杀。
庙中一时默然,众人见杨宗志的眉头深深的锁在一起,当知他心中的为难,史艾可和柯若红互相对看一眼,正要说话,朱晃却道:“不如这样,咱们派人去找北郡十三城里最最有名望的富绅们,让他们各家捐上一些银子,毕竟咱们若是护住了北疆,他们便可免遭血光覆顶之危,拿出一些银子保平安,想来……他们或许是愿意的。”
一旁的霍二哥摇头道:“有钱有势的,听到风声后,哪一家不向南边迁徙,到了现在,说不定早就已经跑光了,能够剩下的,要么是家徒四壁,蛮子想抢也抢不到什么的,要么是年迈身子骨弱,想走也走不掉,如何又能拿出银子来?”
众人一起嗟叹一声,便知霍二哥说的乃是实情,十几日前,杨宗志和朱晃等人赶马去关外那会,沿途便看到数不尽的人家依次沿着官道,向南走去,不过现在南边便太平了不成,三皇子和鲜于无忌率领大军正直扑洛都,战火将起,天下哪里还有一块安宁之地。杨宗志和众人垂头思索,正在这时,土地庙外一个飘渺好听的嗓音,随风传来道:“大哥……大哥,你在不在?”
杨宗志听出这是筠儿的嗓音,便站起来应了一声,走出门口,见到四周暮色绵绵,筠儿穿着月白色衣裙,手里掌着一把遮雪的竹伞站在外面,杨宗志走过去笑道:“你怎么找来了?”
筠儿凑到他怀中,小声问道:“大哥,你这里的事情做完了么?”
杨宗志狐疑的道:“有什么事?”
筠儿嗯嗯两声,咬住小嘴道:“我爹爹和大娘来了哩,他们眼下正在聚义楼里面等着见你,你如果做完事的话,便快跟我回去罢。”
“是么?”杨宗志听得微微一惊,暗想:“西门松怎么会这个时候到北郡?”前一次,西门松给筠儿和淼儿传了一封家书,信里面毫不客气的将他大骂了一通,说什么“那杨小子却仍是昏昏然,日日学他那桀骜的爹爹所为,不知顺时应势,不懂防范于未然。”言辞中对自己甚为不喜,可他却又与何若仪赶过来,不知是何道理。
杨宗志心底茫茫然,便点头答应,回去土地庙中知会了一声,说家中有急事,急忙跟着筠儿往回走去,一路上,筠儿掌着竹伞,看着头顶天空飘散的细细雪丝,娇笑盈盈的道:“大哥,你一会跟我爹爹说话,无论他说什么,你也忍下来,别跟他吵成不成,嗯……到了夜里,筠儿……筠儿再好好补偿你,把你受得气都撒在筠儿身上。”
杨宗志笑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和你爹爹怎么会吵起来。”
筠儿荡出秀色可餐的欢颜,娇笑道:“那……那便最好了。”细雪落在两人的脚步前,浅浅的覆盖了一层,杨宗志拉着筠儿走了半晌,忽然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击节:“对了,刚刚正说到缺银子的事情,他们罗天教富庶天下,若是能得到筠儿她爹爹相助,岂不是大妙。如此看来,今日相见不但不敢和他吵,甚至……还要陪着笑脸才行呀。”
两人走到聚义楼下,径直迈步上了三楼的客座,见到这往日繁盛的酒楼上杳无一个人影子,楼梯口被一些罗天教的手下们占住了,而窗边最靠内的雅座上,孤身坐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隽秀的妇人,一边说话,一边品赏窗外的雪景。
杨宗志心头暗道:“好大的气派呀。”西蜀地处内陆盆地,气候温暖潮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两次雪,可不如这北郡的万里银光,积雪绵绵,杨宗志快步迎过去,来到那两人面前站定,抱拳作礼道:“西门教主,何……何教主。”
西门松与何若仪一道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片刻,西门松嗯的一声,尚未搭话,何若仪却是噗嗤一声娇笑道:“还何教主呢,我的西罗天教全都被你这小子给一举捣毁了,现在名不存,实已亡,我还哪有什么教主之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便叫我一声何姨吧。”
杨宗志笑道:“正该叫何姨。”
西门松淡淡的抬手道:“坐吧。”
杨宗志诶的一声,急忙在两人对面坐下,筠儿见大哥果然和爹爹大娘他们有说有笑,顿时放下心来,转头一看,姐姐却是站在远远的裙楼下,眼神定定的看着这头,筠儿娇笑的招呼道:“爹爹,大娘你们先坐一坐,我和姐姐去给你们准备些酒菜来。”
西门松转头一看,筠儿说过话后,拉扯着淼儿一道下了楼去,他不觉老怀大慰,这两个女儿自小便相处不好,淼儿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偏激执拗,筠儿虽柔和,却挽不回淼儿的笑颜,说来说去,自己总是有些责任的,当下他抚了抚额下的胡须,对杨宗志问道:“听说……你在这幽州城里,入了一伙什么义军,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情?”
杨宗志听得心头一喜,他正在措辞打算说起这件事,却没料到西门松自个儿开口来问,忙点头道:“是。”
哪知西门松听了答话,却是眉角蹙起,沉下脸来,轻斥道:“糊涂,你这小子怎的越发的肆意胡闹了,哼哼……义军,义军,全是些下三滥的鸡鸣狗盗之辈和庄稼汉子们,你莫非真的打算带着这些人,去跟北方四国的铁骑大战一场,你明不明白,现在普天下,有多少人正准备着看你杨宗志的笑话,你不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嘛,那便要看看,你怎么能带着一帮手无寸铁的卖艺人,走方郎中,将蛮子数万大军赶出阴山去。”
杨宗志听得心头一楞,牙关紧紧咬住,那些霍二哥,郑老广等人虽说身份卑微,毫不起眼,却无一不是响当当的热血好男儿,现下被西门松怒斥为鸡鸣狗盗之辈,杨宗志心下怒气涌起,忍不住站起来便要驳话,临了想起上楼前,曾经亲口答应过筠儿,决不和他爹爹开声争吵,他又闷声不响的坐下,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腮边淌落衣襟,酒杯却是啪的一声顿在桌面上。
西门松怒道:“怎的,你不服气不成?”
何若仪转眼左右看看,慌忙柔声劝说道:“好啦好啦,两个女儿都在楼下呢,你们还是小声点说话吧。”她方才口中虽说杨宗志捣毁了她的西罗天教,实则心里面对他颇有几分感激之意,若不是杨宗志上次到西蜀大闹了一回,她也不会有机会和西门松搭上话,言归于好,再加上她的宝贝女儿何淼儿跟在杨宗志身边,因此她听见西门松开口便痛骂杨宗志,倒是将西门松拉扯着坐回原位,盼望可以息事宁人。
杨宗志吸一口气,肃下脸庞道:“西门教主,你刚才说的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他们一个个都是土生土长的北郡人,生于斯长于斯,家园乐土即将被蛮子侵犯,拿起兵器来和蛮子大战一场,又有什么不对,更何况现在朝廷派不出兵马,你难道要他们一个个引颈就戮才对?”
西门松蹙眉道:“他们这么做自然有道理,可是……你为何要夹杂进来,你杨宗志是什么人,过去堂堂的兵马大元帅,位居极品,就算是你现在被定为了反贼,甚至江湖上传言纷纷,说你是当年敬王爷的子嗣,那小皇帝知道你的身份后,借势栽赃嫁祸于你,可是你也没有理由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你要领兵,培养自己的羽翼,甚至借兵去讨伐小皇帝,哪里不能找到相助你之人,就算你搬到西蜀来,我与你何姨也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何若仪娇婉的点头道:“是呢,杨小……小家伙,我今天和你西门叔叔赶到北郡来时,本以为你们还住在鸿冶城呢,结果……你们却是迁到了幽州,我们来了一打听,才知道淼儿和筠儿她们险些都落入到官府爪牙的手里呀,把我和你西门叔叔吓坏了,你西门叔叔更是紧劝她们和我们一道回去,可是这两个小丫头却死命的摇头不肯。”
西门松咬牙怒哼道:“上一回我让人给筠儿她们带信,信里面说的清清楚楚,让你学会顺时应势,防范于未然,你却偏偏一个字都没记下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身边跟了这么多小姑娘,就连……就连瑶烟那丫头回了西蜀后,也整天和我吵着要来这边帮你,我听了便有气的紧,若不是筠儿和淼儿哭着和我说,跟你呆在一起快乐满意,我早就把她们锁也锁回去了,哼,你有这么多值得钟爱疼惜的女子,却不思如何将她们护住,怎么作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
杨宗志听得一片默然,胸中既有不忿,也有愧疚,不忿的是,这西门松和普天下人一样,认定自己聚众乃是要谋夺皇位,继而篡位登上大宝,而愧疚的又是,的确如他所说,这一回鸿冶城中事发,让一群小丫头们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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