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晟京城,是当天的夜里。
“咦,百里镇什么时候修了城门。”幽兰若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盯着前方模糊的城门轮廓嘀咕出声。
此刻已是天黑,她还以为尚在黎明,浑然不知她这一闭眼,就是熟睡一整天。
幽兰若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盯着前方城门上的两个字看了半晌,回头用惊骇的目光望着陆情轩:“我们这是穿越了吗?这么快就回晟京城了?”
在幽兰若的计划里,这一天朝阳蹦出时,陆情轩应该快力竭了,然后他们下马休憩片刻,顺带观赏朝阳,谈论谈论当前局势,议论议论各自人生,和培养培养彼此感情。
接着她带着陆情轩驱马悠哉悠哉的向下一个市镇进发,然后在市镇上租一辆马车,二人窝在马车中柔情缱绻,慢慢悠悠的继续向晟京城进发。
但是,她没忍住几日来的心力交瘁,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怎么一下子就到地方了?她真是想不通啊。
陆情轩不明白幽兰若说的穿越是什么意思,瞥了她一眼,目光再次定在晟京洞开的城门处,城门后,是冷清的街道。视线为夜色阻挡,望不见太远之处。这个时间,早该关闭城门,但此刻城门大开,说不出的诡异。
回头扫了大开的城门,城门下的戍卫和城墙上的戍卫一眼,幽兰若乐了,“这么着急的往回赶,怎么到家门口了,还被吓得不敢进去了?”
陆情轩的神色,很是难看,但并无当初的担忧心急,幽兰若暗叹一声,也不知他止步在此多久了。索性又枕着他的胸膛,打算继续闭目养神。
陆情轩却动了,他拉了拉缰绳,驱马向前,守城的兵卫在他经过时立刻躬身行礼,陆情轩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越过他们。
进了城,方看清,城门后竟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一名华服少年此时正闲闲的靠在马车旁边。
幽兰若微微眯眼,今夜无月,夜色尤其浓稠,清冷的目光穿透浓稠的夜色,不远不近的距离下,她足够看清这个少年的面容。聚先庄的账房学徒诺斓!
他不再是规矩的青衣书生装扮,一身的浅紫色狐裘披风下是未及掩藏的玉带蟒袍,他望着走近的陆情轩和幽兰若,上前两步,含笑道:“玉王兄一路幸苦!”
幽兰若翻身下马,接着去搀扶陆情轩从马背上下来,陆情轩看了她伸出的双手一眼,从另一侧飞身下马。幽兰若撇撇嘴,若无其事的收回双手。
三日前的宫变,从遇刺到此刻,陆情轩先是受伤昏迷数日,接着连夜赶路,晟京城的消息他一丝未得到。但一路所见,他又岂能完全不知。
陆情轩想通透,是在骑马走了一百里路时。他一身的谋略本事一大半来源于文德帝的教导,文德帝的老谋深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换句话说,若文德帝都能被人算计,那他也无需想着力挽狂澜了。
被算计的人,当然只能是他。得到确认时,是城门下,看见洞开的城门。陆情轩心中恼怒,一则是他忧心伯父的安危,却被伯父算计,二则是他知道被算计,还得乖乖回来。
宫廷政变的来龙去脉,幽兰若没什么兴趣,但事关陆情轩,她也不得不命人仔细探听。
据闻当日早朝,素来多病的文德帝突然病倒,连喊退朝的力气都没有了,把一众老臣可吓坏了,御医一哄而上,簇拥着文德帝回寝殿。接着管事太监传话陛下病情已经缓下来,请各位大臣不必挂念回去休息吧。
没什么地位份量的臣子只能遵从旨意,暂且出宫,这里边包括了幽瑜等老臣以及方侯府新入朝的大公子等一干人。几位重臣却执意等待,这里边包括了莫相等几位重臣以及列王府武国公府的小王爷小公爷等一众人。
一个时辰后,宫门外传来一阵兵戈声,众位大臣大惊,你一言我一语还没发表完各自陋见,接着传来皇城已被大皇子控制的消息。
而后,在异国为质数年的大皇子从天而降,神秘现身。一番恩威并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唬得众人一愣一愣,无非是“太子懦弱无能不堪继承大统”“大皇子数年来为国奔走功在异国”“陛下年迈心力不足早立嗣位”云云。
忧心身家性命的众人十分顺遂的跟着大皇子的脚步前去文德帝的寝宫求取废太子诏书以及立太子诏书。
到得寝殿外,大皇子及其谋臣自进入殿中,众人在外苦等。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数个时辰,殿内却无半点动静传出。正焦灼不耐时,宫门处再次传来兵戈声,火光漫天。
众人还在惊愣中,护驾的龙魂卫已经包围了文德帝的寝殿。龙卫长恭敬的请数位大人去前殿喝茶,众位大臣进殿,正瞧见文德帝倚在龙椅上打盹,芳公主淡定的坐在一旁吃点心。
旋即,四皇子与岐王爷进殿禀报,大皇子已经伏诛,叛逆已经平息。皇城的控制,再次落回文德帝的手中。
文德帝悠悠睁开浑浊的双眼,听毕四皇子的奏报,眼皮都没抬一下,又睡了过去。芳公主忘了岐王爷一眼,悠悠一声:“列位臣工辛苦,可回家歇息了。”当先走出大殿。
她是得宠的大长公主,出殿时横走直走竖走斜走,无人敢置一词,众人却只敢乖乖的躬身退出。
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廷政变,在众人尚自愣神中骤然发动,又在众人尚未醒神之际落幕。
这场政变的发动者大皇子,无疑是一块垫脚石,而最大赢家,大约是四皇子。但是最后的赢家,幽兰若浅笑,不置可否。
寒夜风凉,迎面拂过,幽兰若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大步迈出,越过诺斓,走到他身后的马车前,毫不客气的爬进马车中,放下帷幕,遮挡寒风,夸张的感叹道:“还是马车舒服啊!风不袭露不浸的。”
伸手扯过坐垫上的一件御寒貂裘面子的锦袍盖在身上,掀开车帷一角,向外道:“正南街的西二巷,顺数第三个府邸,幽相府即可。”又探出小手向北指了指,“直走第三个路口左拐再走两个路口右拐穿过一条横巷再左拐便是。”话落,看着怔愣的诺斓微微一笑,挥下帷幔,缩进车厢。
收起目瞪口呆,诺斓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侧身觑了眼下马后便站立一旁的陆情轩,但见他一副不动如山,诺斓嘴角又抽了抽,轻轻“咳”了一声,看着车厢道:“幽……”一顿,“幽三小姐,本宫身负皇命,迎接玉王兄入宫见驾,恐怕,无暇顺道送你回府了。”
他一个“无暇”一个“顺道”,为自己找着台阶,幽兰若了然,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帷幔再次掀开一角,幽兰若露出半张脸,看向陆情轩,利落道:“我听说你在皇城有个落处叫青云殿,是陛下特意为你僻出来的,你从小起居都在那里,一直想去参观参观,今夜就宿那儿去吧。”
说完,利落的放下金丝镶边的暗红色车帷,不容诺斓说一句。
诺斓的身份再无疑问,当初陆情轩说她招惹了一个大麻烦,所指的就是这个诺斓了。幽兰若暗笑,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文德帝寄予厚望的这个儿子,果然不简单呐。
陆情轩沉默了一瞬,若无其事的走向马车,走到车前,身子微顿,淡淡的眸光看向诺斓道:“我遇刺受伤,多亏幽三小姐救扶,这几日也幸得她一路护送,她一路劳心劳力,我本该禀明皇伯父厚谢才是,一道进宫也无不可。”
他这半交待半解释的言语一出,诺斓便不好再有言语了,眼睁睁看着两人安稳的坐进车厢,半点不客气。
车厢内,幽兰若大乐,裹着貂裘就去拉陆情轩,但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一股浩瀚的力道掀开,重重的撞在车厢内壁,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幽兰若先是一愣,随即恼怒的瞪向陆情轩。
陆情轩闭眼,其实劳心劳力的人是他才对。
车外,诺斓看见车厢一震,接着传出一声闷响,微微诧异一瞬,无奈的走向车驾处。
诺斓刚执起马鞭,便听车内便传出幽兰若恼羞成怒的怒吼,“陆情轩,你过河拆桥你忘恩负义你没良心!”
诺斓摇摇头,也许在车厢外也是一种运气。
------题外话------
谢谢某的月票鲜花钻石,大爱么么
正文、【31】婚约解除
穿过南街,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尽头,便是东洛国的皇宫。深夜寂静,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诺斓驾着车径直抵达皇宫。皇宫的宫门和晟京城的大门一般开着,幽兰若托腮,这是什么架势?是龙潭虎穴还是生死大阵?
诺斓直驾着马车抵达文德帝的寝殿方稳稳停下,揭开车帷,向内一声:“到了。”
陆情轩起身,下了马车便朝殿内行去,仿佛身后的幽兰若不是一个人,只是空气。不禁又让幽兰若一阵气闷。气闷归气闷,却由不得她迟疑半分,眼前陆情轩已经快靠近殿门,她赶紧跳下马车追上他。
诺斓紧随其后。
走进寝殿,还未见到文德帝的天颜,便听内殿传来一道恼怒的喝骂声:“臭小子不把孤当回事!亲口应下新年回晟京城过,都踏进了城门还竟然还是让你溜了!以为孤真是老眼昏花了,不中用了?任由着你们来糊弄?”
陆情轩淡定的走进内殿,清淡的看向怒目瞪着他的文德帝,淡淡一声:“伯父。”微微一礼,仿佛文德帝咬牙切齿怒骂的人并不是他。
身后,诺斓也来到近前,恭敬的行礼问安。
幽兰若苦恼了,按礼制,她一个臣女本不该不经禀报直闯帝王的寝殿,但是她偏偏跟着陆情轩进来了,又无人拦她。进来了便进来了,这下面见帝王,该如何行礼呢?
行大礼还是小礼?晨礼还是晚礼?叩见礼还是参拜礼?好吧,她纠结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想行礼而已。她行礼必然是要跪的,平素她行跪也不少,看得淡然,但是此刻陆情轩没跪,诺斓也没跪,她一个人下跪,她觉得似乎是低人一等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况且,她此时又该以什么身份朝见呢?
第一次见文德帝时,她是幽月,陆玉的新欢,偶然遇上微服的帝王,切切实实的把他当作准夫家的长辈。他以长辈的口吻呼她幽丫头,自来熟的让她跟着陆玉唤他伯父。
第二次见文德帝,她是幽兰若,刚被陆情轩抛弃的小未婚妻,心有不甘的下臣之女,在帝王面前长袖善舞,一显风华,大放异彩。
幽兰若正自苦思,文德帝骂完爱侄,没收到预期效果,又被气了一遭,瞥眼看见他身旁还站了个小姑娘,顿时浑浊的双眼射出一道精光,睁大了眼睛打量。
他“咦”了一声,仿佛颇为惊诧的神情,幽兰若低头,往陆情轩身后缩了缩,似是害羞又是害怕。
寝殿内灯火通明,文德帝没有真的惊诧,幽兰若自然也没有真的害羞。或者她是有害怕的,害怕行跪礼。
“这个是,幽相家的三丫头?”文德帝不确定的疑问声终于响起。
幽兰若心底一叹,无奈上前,规矩行礼:“臣女幽兰若给陛下请安。”她真是纠结个什么劲?没有强大力量作为后盾,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她纵能心思百转,人家一句话全部摧毁。
文德帝默然,这个小丫头看似无足轻重,但她的分量,真的就轻如鸿毛?看似谁都能拿捏她,但她真的是软柿子,谁都能捏的吗?
恍然间,文德帝心头升起一丝直接的不确定,这在多年帝王生涯中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直觉。
“有人向孤举报,幽相家的三小姐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行刺孤的侄儿。可有其事?”帝王声音威严,不辨喜怒。
幽兰若只觉双腿发颤,跪了这么久,文德帝还不让她起身,这是故意的吗?要问罪不能等她站起来问?
自然,她现在只关心她的双腿,没那么多思虑。
“当然没有,我爱他尚不及,怎舍得伤他?”幽兰若抬头,一脸诚挚。
文德帝点点头,似有所悟,“嗯,我看玉儿现下无事,想来不过小人的谗言,以为孤老迈了,能随意蒙蔽。毕竟若真有此事,孤少不得会拿幽氏阖族人问罪,是凌迟还是斩首,总无人能幸免。”
幽兰若心底颤了颤,随即一笑,顺势起身上前笑道:“陛下爱怜子侄,天道伦常,卑劣小人想钻空子当真是罪不可赦。幸得陛下英明,不为谗言所惑。依臣女所见,陛下何曾有半分老迈,分明正值壮年,雄姿英伟。”
这一番讨好,直把文德帝说的喜笑颜开,赞许的看着幽兰若:“你这丫头,果然嘴甜,难怪太后总是在孤面前夸赞,幽家的三丫头是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讨人喜欢。”
文德帝其实比安王大不了几岁,但其老态已显,而安王才是实实在在的正值壮年,年华正盛,这无非是一个为庶务所累,终年操劳,败坏身体,一个逍遥度日,闲散自在,养尊处优。
“嗯,”文德帝沉吟半刻,似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无声叹息一瞬,看向幽兰若问道:“你喜欢孤的侄儿?”
不知为何,就在刚才,幽兰若分明感觉到一道犀利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