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助教和马山长也紧跟着躬身施礼,奉承的魏县尉红光满面,好不得意。苦涯先生微微笑了笑,扭过头只管和大郎说话,并不掺合。
须臾,张文学使了一个眼色,洪助教和马山长会意,要请魏县尉留下墨宝,魏县尉推辞不过,便兴致勃勃的跟着二人往屋外走,寻了一个笔墨摊子去写字。
“先生,学生只怕过不得几日,那回子们会闹将起来!到时可做何法?”张文学恭恭敬敬的叉手施礼。
苦涯先生面无表情,抬眼看了看身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张文学,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张文学却如同得了纶音一般喜形于色,几乎要手舞足蹈,看得安木怔了半晌,不知他们在暗地里打甚么哑迷。
张文学看了看被苦涯先生牵在手中的大郎,笑道:“我这侄儿今年才三岁,没想到竟是能出口成诵,令人相爱的紧。就是缺个启蒙的人,不知先生心中可有人选?”
苦涯先生听到是这件事,脸上露出笑容,道:“怎么,静斋可有推荐吗?”
“推荐二字不敢当,学生给先生提一个人,是我家五哥,名诚。”张文学听到苦涯先生唤自己的字,只觉得浑身的毛孔无比舒坦,态度更加恭敬了,“学生在家排行老二,五哥和学生一母同胞,原本是在应天书院里进学,考了六年没考中便想出外游学涨涨见识。因学生在这里为官,前几日来投。人耿直了些,学问也是一般,只是胜在有个衡心,诗词经赋倒是记得全。”
“张诚?”苦涯先生思索了一番后恍然道,“莫非是景德元年解试时咏出雨落天娇句的汝南张致和?”
“先生好记性,正是其人。”
“学问是有的就是人还年少些,如此少年理应进学,岂可屈尊做我家大郎的蒙师?不成,不成!”苦涯先生叹息了一声后,连连摇头。
张文学听到‘我家大郎’这句,心中暗喜,觉得今日投的宝全应验了。叉手道:“致和不过是胡乱上了几年学罢,学生幼年贫困,家父便是给人坐馆供我们兄弟几人读书,学生也是坐过馆的!他就哪里不行了?更何况若是让致和知道是写出声律启蒙的克明兄之子,怕是要立刻住到安家非教我贤侄不可呢。”
一番话说得苦涯先生哈哈大笑,一连说了三声好,笑毕后言道:“既是这样,就算他来弦歌书院游学吧!但不知他可带来了户籍文书不曾?若是带了,你明日只管领了人去陈州,老朽将他落在弦歌书院里。”
张文学大喜,推金山倒玉柱拜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他虽然是在县学做文学的,可是若想将自己的亲兄弟落到府学里还需要运作一番,花钱倒是小事,最主要是没有这个门路。苦苦思索几日,不得其法,今日看到大郎天天跟着姊姊读书,一时间福至心灵提了句,没想到竟然将兄弟给直接送到弦歌书院里了。莫要小看这个弦歌书院,弦歌书院可是四大书院之首。出来的学子,不论在哪里游学都会被视为上宾。
更何况陈州乃大州,每年录取解试名额比其他的州都要多三四人,如果兄弟能在弦歌书院读书,三年后就可以直接在陈州参加解试了,这样一来,录取的机率更加大了。
张文学又奉承了几句后,便见到洪助教和马山长簇拥着魏县尉大笑着走进书屋来。到得屋内,洪助教取出一幅大字请苦涯先生观看,安木也跟着伸过头去看,只见上面写着‘修身齐家治国’六个大字。
笔力端正,雄厚有劲,竟是端端方方的楷书。张文学微怔了怔,拿眼往洪助教俩人身上看去,却见二人低眉肃目,正在认真的品读魏县尉的书法,他随即偷偷看了苦涯先生一眼。
苦涯先生不置可否,淡淡的夸奖几句,倒是又将魏县尉夸的面红耳赤起来。
又停了小半个时辰,魏县尉便提出告辞,紧跟着张文学三人也随着一起走了。书屋里只剩下苦涯先生和安木姊弟。
安木喜孜孜地指着魏县尉的楷书,问道:“大父,这个要裱起来挂在书屋里吗?”后世来的她,对楷书再熟悉不过,最喜欢这种方方正正的字体,见到魏县尉的书法便生出了十分的喜爱。
苦涯先生看着欢喜的安木,莫名的怔忡了下,最后才笑道:“你既是喜欢,便拿去裱糊吧……”说完,又捻着颌下一缕髭须停顿了下,方又开口,“魏县尉的字嘛,极好!极好!如此好的字,不可草率,必是要寻一个大匠,细细的裱将起来。万不可让人随意糟蹋了。大父认识一个专会裱字画的鬼手,不如交给大父吧。等过一两个月将这字细细的裱好,大父再给你送来。”
安木听了这话,心中的一根弦被拨动了下,猛的抬起头来。刚想要说话,却见到谢先满头大汗的从书屋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说道:“老师,卖光了,克明兄的书全卖光了。一百本,一本也不剩……”走到放有魏县尉书法的书案前,突的停住脚步,一脸的嫌弃。
“这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混帐写得?”谢先怒火中烧,一把将纸抓到手中揉成一团,“老师生平最不喜欢楷书,几年前曾当众说过,习楷书者外方内圆,多出奸佞小人,世间书法唯以飞白为尊。今日是哪个混帐如此没眼力?”
安木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先将魏县尉的字揉成一团,犹自觉得不解恨,又扔到脚下,狠狠地踩了几脚。
回过头,看到苦涯先生冲她眨了几下眼睛,将手摊开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你瞧,原本大父还想着帮你裱好再送来,可惜却被这个混帐小子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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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天呢!上帝一定是在惩罚我早上买早点时穿的太薄了!
第48章下雨
就这样,惜学书屋热热闹闹地开业了。
安家的书籍非常多,藏书分为官刻、私刻、坊刻三种,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书架中。据李进所说,安举人但凡手中有了钱就要去收集市面上的书籍,不论好坏,不管是否出名,更不管是何人所写,哪怕就是不出名举子和乡先生所写的诗集他都愿收藏。
安举人曾说过,吾不慕黄金不慕银,只愿藏尽天下书。
只可惜,这些被安举人视若珍宝的书籍被安木一股脑的搬出了书房,全部放进了惜学书屋中。
安木看着空荡荡的书房撇了下嘴,家中纵是藏书百万又如何?纵是粮米满仓又如何?没有权力来保护,那便是招灾惹祸的引子。还不如拿出来换个好名声,也好让别人再想对安家下手的时候,顾忌一下书屋中书生们一张利嘴。
书屋开业后须找一个看守书屋的人,便找了以前帮着自家写过报条的董姓书生帮着看书屋,董生大喜,宁愿不要钱,只求每日吃住书屋里随他翻看书籍既可。
如今,家中一切已经步入正轨,新坑和菜地每日都可以挣些钱,托李方买得牛羊猪也陆续的运了回来。又买了五头素有快牛之称的南阳黄牛,两头一岁的,三头两岁半的,到了夏收时就满了三岁役期能戴上挽具下地。
这可喜欢坏了何老三,天天忙完了新坑和地里的活计,便来牛棚照料,他的几个儿子连碰都不许碰,一碰就瞪眼。每日将草料细细地切碎,每顿五个鸡蛋,就连喝的水也是烧开再放凉,生怕牛犊出了什么意外。到了下午和几个儿子小心的将牛牵到了沙河岸边绿草坡上,让牛在那里吃草休息,坡上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柳,人可以困觉。黄昏时,便给几头牛犊套上比较轻的挽具,慢慢的训练他们适应挽具。
按照后世的习惯,安木觉得怎么着也得给人家发点钱,吕氏便说每天管他们两餐小菜饭,一头牛每天五文辛苦钱,一年一身衣裳既可!又说让何老三的大儿媳过来给他们做饭,安木一一同意了。
又过得几日,买得十头羊和十只猪到家后找了三个幼童做羊倌,安木说不如也按放牛的算吧。吕氏得到消息后掰着手指一算着了急,好家伙这每日就要出去一百文,五日的钱就够买只猪仔了,这是养猪羊啊还是养人?
急火火的来找安木,抹着眼泪说道:历来只见过给放牛的牛倌工钱,可从来没见过给放羊和放猪的工钱。这群猪羊其实一个人就够了,现在咱家请了三个已经被村里人笑话了,可不能给钱给衣裳啊!说完了后,眼巴巴的看着安木。
安木算了下帐,一张脸变得通红……
谢先在书屋开业第二日再次带着中人来到,和安木签订了续印五百本的协议,留下了二十五贯后又带着中人离去,回书肆加急印书去了。谢先走后,沈丘那几家书肆便各自派了不同的人前来,要求替安家广印声律启蒙,将每本的价格给涨到了六十文,却都被安木以各种借口推掉了。
当初安家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出现,只有谢先一个人为了老师的面子说服了家里,冒着赔钱的危险来印书籍。如今看到书籍利润大,你们又都冒出头来,这天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安木宁肯印谢先的五十文一本,也不愿意印六十文一本的。
这一日,安木正坐在书房中指导大郎和铭哥读书。
天空中浓云密布,乱云翻滚。须臾,雨丝便挟着一阵凉意洒落了下来。
吕氏正在檐廊下和聂氏锁嫂边说话边做针线,见状急忙丢了手里的针线跑到书房外,将草席支了起来。忙了一阵后,偷偷往书房看去,看到安木三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读书声朗朗。抬起头,只见天空中青一块,墨一块。树上的枝叶在细雨中摇来晃去,满树的鹅黄,尤其绿得可爱。
“好雨啊!”吕氏喜孜孜地走回了她们身边,看着院子里被雨洗过的地面,笑道。
聂氏和锁嫂点点头,“就盼着这场雨呢,这下子田里的苗就不旱了。”
“我家大姐早上就说了,今日是定要下雨,果真就下了!”吕氏拿眼睨了一下弟妹和锁嫂,想到了坐在书房里跟着安木读书的儿子,头仰的只剩下一双鼻孔。
“不会吧!”聂氏和锁嫂异口同声的表示了怀疑。
吕氏从鼻孔中‘嗤’了一下,“这书里都写得有,清早宝塔云,下午雨倾盆。水缸出汗蛤蟆叫,不久将有大雨到。今儿早上天上可是真有宝塔云的,我也摸了一把水缸,确实有出汗。看看,这会可不就是下雨了吗?”
“这书上还管老天爷的事?”聂氏和锁嫂往吕氏身边凑了凑,“你会看书了?都和我们讲讲,这老天他是咋回事……”
“这老天爷……”吕氏得意洋洋地说了四个字,突地住嘴不说了,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想起三句,遂清了清嗓子,“你们可听好了,可别说我没有教你们,早晨地罩雾,尽管晒稻谷;早上朵朵云,下午晒死人;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怎么样?厉害吧!”
“哎哟,可不是……”聂氏一拍大腿,“哪年咱们晒场的时候,早上如果有雾,那肯定晴天的。”锁嫂也紧跟着同意。
“这是哪本书啊?这么厉害?嫂嫂你和我们说道说道。”聂氏崇拜的看着吕氏,殷勤的替吕氏倒了一碗白开水。
吕氏模仿着以前高氏吃茶的样子,似模似样的端起茶碗吃了两口后,才叹了口气,“我一个大老粗,大字不识半个,我哪知道?这是今儿早上大姐说要下雨的时候,顺口说的几句。”
“吕大嫂,这可是好东西啊!”锁嫂沉吟了半晌,说道,“你想想,咱们都是看天吃饭的种田人,若是知道了这些东西以后种地的时候便会少了多少麻烦?”
“可不是,”吕氏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只是家里的书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哪本,回头问问大姐,再找个识字的人读上几遍……”
正说着话,却看到正院二门处露出一角衣衫,李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往这里不停地招手。
“这不是大哥吗?”聂氏站了起来,“早上不是和二哥一起去了苦涯先生家里,怎么就回来了?我家二哥呢?”
第49章先生
“二哥留在苦涯先生家里侍候张先生,我先回来报个信儿!”李进看到吕氏和聂氏都出来了之后抖了抖头上的雨水,笑道,“你们也别闲着,赶紧把客房和私塾院子收拾出来,等后日张先生就要来家里坐馆了。”
“张先生?他是谁?坐的啥馆?”吕氏迷迷糊糊的看着李进,不知道他在说些甚。
李进哼了一声,斥责道:“你一个老娘们家家的,打听这些事做甚?这是苦涯先生安排下来的,你只管安心收拾客房就好……还有,弟妹你在村子里打听打听,有哪个手脚干净的婆子愿意过来侍候张先生起居的,一个月给五斗米面,半两菜油,日管两餐,两身衣裳。”
“大哥,你看我能行不?”聂氏听到五斗米面,心算了一下,这一个月可就值五十文了,更别提管饭和衣裳了,便上前讨好李进。
李进拿眼瞄了瞄聂氏的肚子,咳嗽了一声,向吕氏使了个眼色。吕氏急忙劝她在家里安心休息,给李家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经的道理。
“二哥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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