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息风明明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可席蔽语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这一刻,她才真正察觉,也许曾经某一刻,他和她也是存在着缘分的。如果他能够再早一点,如果她能够不那么计较一些,那么一切也不是现在这般光景。
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这时有伙计端着菜要打这边过来,彭息风情急之下便伸手将席蔽语拉进他所订的包厢里。
于是整个包厢里就只有他门两人独处。席蔽语面对现在这状况,有些不知所措。彭息风也有些意想不到,但席蔽语这一身打扮,着实不适合在外面说话:“席二小姐这是一个人出来的?”
席蔽语见彭息风看着自己的小厮打扮,想到方才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便开口问道:“彭公子却是怎么认出我的?”
彭息风没有料到能听到席蔽语开口讲话,明明是清亮动听的声音,打在他身上却不复当初他所期盼的温暖。往后这声音这音容这笑貌,都与自己无关,不是么?就像是被人狠狠嘲讽一番之后,才迎来的一句问候。
席蔽语察觉到他脸上的神情有异,关切地问:“彭公子?”
彭息风第一次直视席蔽语的视线:“息风不知道该如何恭喜席二小姐。”
“其实……”席蔽语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彭息风有些自嘲地笑了:“其实,真心始终比不过一卷圣旨。席二小姐不必介怀,息风是个理智之人,凡事总有过去的一天。”
然而,真的是这样么?
席蔽语低着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就在这时却听到席延的声音:“语儿,你怎么在这里?常将军方才说没见着你,哥哥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说着,席延就进了包厢,接着才发现彭息风的存在,有些愕然:“息风?你……”
彭息风小声问道:“席二小姐快去吧,常将军还等着呢。”
席延看了看席蔽语,又看了看彭息风,硬挤出一句:“语儿,去吧。”
席蔽语不敢再去看彭息风,低着头走了出去,而后就朝最里头的那间包厢走去。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往常那个凡事都装出胜券在握样子的常暮,迎接她的是窗边那个高瘦的背影,她从中读出一阵萧索。
常暮转过身来:“来了?”
“嗯!”席蔽语收回目光,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上坐下。
常暮在最靠近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最大的距离。席蔽语伸手拿过手边的酒壶,正要倒进杯子里,却见常暮朝她走过来,手中还握着一个酒壶。
接着常暮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酒壶:“这是烈酒,你最好别喝。”
又将自己手中的酒壶放到她手边:“这是果酒。”
席蔽语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一醉方休’呢。”
“休?这个字真动听。”常暮重新坐回位子上。
席蔽语哑然,决定主动跳过他的话:“谁让我们是难兄难弟呢?”
常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之后说:“知道让你我受难的罪魁祸首是谁么?”
席蔽语顿住了:“谁?”
“你哥!”常暮再饮一杯。
席蔽语不信:“那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马上就知道了……”常暮放下酒杯,想了想,“估摸着三天后,咱们的媒人就要召见刺史大人了吧?”
“皇上?”席蔽语万分惊讶。
常暮笑了笑:“你哥之前提到过一个名叫申齐的人,申在我们齐朝可不是个常见的姓氏。齐在我们齐朝却是个皇姓。”
席蔽语懂了:“想不到皇帝都爱微服出巡。”
“你有何打算?”常暮问道。
席蔽语不答反问:“我倒是觉得常将军有什么高招。”
常暮盯着她看了好久,才说道:“屈服确实不适合我,我会去面圣的。”
席蔽语咬了咬唇,问:“有多大把握。”
“要知道,这比我打过的所有战都难。”
席蔽语想了想问:“有要用到我的地方么?”
“彭公子和农少,你想清楚选哪一个。”常暮看着她说。
不待席蔽语说话,常暮便说:“金蝉脱壳,总要有个候补吧?”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的妹纸,立减十斤,窈窕又美丽~~~~
☆、陶尘
夜凉如水。席蔽语将晚歌赶出去之后,一个人木然地歪在榻上。已经两天过去了,没从大老爷和三老爷听闻任何消息,不知道事态是否已经有所变化了。
但无论事情最后朝着哪个方向前行,她席蔽语始终只是一叶扁舟,因为一纸圣谕,甚至只是因为那高高在上之人的一时兴起,在波涛中随水漂流,她根本无从去妄想能够从中得到最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若是这样,那是不是选择谁都没差呢?
忽然她听到叩窗的声响,她一下坐直身子,又等了一会儿,窗子再次被叩响。她只略微一犹豫,便走去将窗子推开,窗外便露出一张英气的脸。
席蔽语退后两步,与窗子稍微隔开一些距离,但常暮显然没有进屋的打算,席蔽语只好又走回窗边:“却是从哪里过来的?”
屋里点着灯,暖黄的光将整间屋子填得十分明亮,而窗外却是一片漆黑。常暮一掀袍子,倚靠着墙根坐下:“宫里。”
席蔽语将脑袋探出窗外,视线刚好落在常暮的头顶:“这么晚?”
“夜探皇宫能不晚吗?”常暮淡淡地说。
席蔽语听到这心里起了波澜:“见不了皇上么?”
“嗯。”常暮闷闷的声音。
席蔽语不说话了,双手交叠在窗沿上,望着头顶不见月亮的夜空。两人不言不语,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就这样过了许久,常暮才再次开口:“真希望边陲这时候起战事啊。”
“……”席蔽语哑然。
常暮今天话似乎尤其多:“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农少,很反常。有很多话,你们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吧?”
席蔽语顿了顿,才说道:“有些话不说更好吧?”
常暮站起来,背对着席蔽语:“既然这样……明天纳采。”
说完就跃了出去。
次日。席蔽语果然就见到了活雁,端坐在正厅的屏风后面,听着正厅里老太太和常大人的谈话。
“老太太,暮儿性子乖张,不及二小姐之一分……说来实在惭愧!”常大人微微摇头。
老太太笑着说:“常大人说哪里话,常将军少时便去了边陲,到如今有这番大作为,着实令人钦佩。老人家我一向敬重常将军,但真不曾料到语儿能与常将军结下这样的缘分……”
常大人谦虚地笑了笑,又说:“圣上令暮儿回京,其实有多半原因便是为他操办婚事。圣上多次嘱咐我多加留意劝说,哎……老太太,我们家啊,老太爷最大,接下来是暮儿,最后才到我呢。我说的话,他哪能听得进去呢?”
“持重是好事啊,常大人。”老太太笑说。
这之后,上回为席蔽容说媒的媒婆便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只活雁,作为纳采之礼。那媒婆又问了席蔽语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问字过后,又是一番详谈,那媒婆才随着常大人告辞走了。
“语儿!”老太太冲里头的席蔽语说道。
席蔽语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她说:“语儿,这事儿不是祖母能更改的。可知道?”
席蔽语点头。
“接下来常府和咱们府里都要开始筹备大婚,你作为新娘子自然是不能闲着。自会有嬷嬷过去教导礼仪,语儿你可得用心记着。”老太太正色道。
“知道。”席蔽语点头应道。
老太太又说:“虽说婚期还没定下来,不过估计是在你容姐姐十一月出嫁之后的事儿了。”
“语儿,这段时间,能不开口便尽量不开口吧?好好将养一阵子,大夫那的方子也该改改了……”老太太说。
“语儿晓得。”席蔽语温顺地回答。
过了两日,那媒婆便来席府纳吉。席蔽语没再去屏风后头听,但凭猜测也知道,那媒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就算是再不登对的生辰八字,也能被夸出花儿来。换句话说,就算席蔽语和常暮的生辰八字再冲再煞,也都作不得数,谁让他俩是“天作之合”呢?
席蔽语现在完全是持着认命的态度,大婚礼仪,伺候公婆,下厨管账……她学,通通都学。但是她却不曾在这上头投过半分热情。
晚歌其实并不比席蔽语小多少,就算跟席蔽语相处这么久,性子依然没一处相像。她仿佛将席蔽语的热情都一并搜刮过来,对于自家小姐要出嫁的事实感到兴奋而又期待:“小姐,您和常将军的生辰真是……”
席蔽语点头,再点头。
晚歌又说:“常府那边已经送了好几百箱东西过来了,听说这还只是送定呢。聘礼那该有多少啊?”
席蔽语摇头,再摇头。
“小姐您真不知道呀?教导嬷嬷没有教这些么?”晚歌问。
这时陶姨娘进来解了席蔽语的围:“晚歌,老太太方才谴人过来,说是过去领东西。你和苏叶过去一趟!”
晚歌一脸恋恋不舍,可转眼想到待会儿去比寿轩的路上,可以跟苏叶敞开了聊,就又换上一副憧憬的神情跑着去找苏叶。
陶姨娘在身后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丫头,野得都没天儿了。”
席蔽语笑了笑没说话。陶姨娘随即便在她身旁坐下,视线就落在席蔽语身上。
席蔽语见她一言不发就这么注视着自己,便疑惑地问道:“姨娘?”
出乎意料的是,陶姨娘却伸出手来,抚上席蔽语的脸颊,声调温柔慈爱:“姑娘出世好像还是昨日的事情,想不到十几年就这般过去了。还记得姑娘刚长乳牙那会儿,躁得不得了,可一转眼……咱们姑娘马上也要嫁人了。”
“姨娘。”席蔽语是个半道上闯出来的人,虽然不全部了解这前身过去的十五年,但看着陶姨娘在诉说往事的时候,脸上所带的柔和的光,她便能知晓面前这个相貌娴雅的女子的伟大。
“姑娘,今后定是没有像以往那般聚在一处的日子了,姨娘这些年藏了许多话在心里。若是现在不说,将来说不定要带进棺材里的。”陶姨娘话里行间透着伤感。
席蔽语有些不忍心:“姨娘别这么说。姨娘跟语儿一起过去那边吧?这样就……”
陶姨娘笑得前仰后合:“姑娘切莫再说这些傻话了,姑娘家出嫁之后,连娘家都不能随心回,更别说把娘家人带到夫家去了……说出来,人家会笑倒的。”
席蔽语自然知道这不可能,她从来没有见过陶姨娘如此畅怀的模样。接着又听陶姨娘说:“姨娘只盼着姑娘和姑爷和和乐乐的,姑娘和姑爷,定会同夫人和老爷一般恩爱。”
席蔽语不想谈及这些,便岔开话题:“这么些年,多亏姨娘您了!”
陶姨娘握住席蔽语的手,想了想才说:“有些事儿,我从没跟姑娘您提起,是怕您看不起我……我一个贱婢出身,竟有这般的念头,实在是……”
陶姨娘说着,脸上却现出一抹又甜蜜又惭愧的神色。席蔽语便没说话,等着陶姨娘继续说下去。陶姨娘悄悄瞧了席蔽语一眼:“姑娘,您是知道我娘家姓陶的……“
席蔽语点点头,陶姨娘低头说道:“我们穷苦人家,若是生了女娃子,都是不给取名儿的,平生就被人陶氏陶氏地叫。长到十岁,我便被卖入林府,从那时候起便一直伺候着夫人,并随着夫人陪嫁到了席府。”
“夫人和老爷情趣相投,一生恩爱。夫人从来没把我当下人看待,老爷也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还给我取了名。自那之后,我才真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人。老爷说过,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人,都是值得被敬重的。”
席蔽语出声问道:“什么名?”
“老爷为我取单字‘尘’。陶尘,陶尘。”陶姨娘念着自己的名字。
陶姨娘又接着说道:“老爷夫人是心善之人,每月初一十五必出城去施粥施药。岂料,三年前城外突起疫病……两位被官府隔离在一处,身边连个贴心的下人都没有,我便主动前去床前伺候。躺在榻上之时,老爷和夫人心心念念的只有姑娘和少爷……”
席蔽语没有察觉,自己眼中已经蓄满眼泪。
“我便跪在夫人榻前,百般哭求,希望老爷能将我收房。我陶尘这一生便会代老爷夫人照顾姑娘和少爷,不怨不悔。夫人自是不肯,知道若是允了我,便是覆水难收。夫人训我骂我,骂我不为自己着想,当夜便想将我指给一个管事……”
“幸好,最后夫人还是允了。”陶姨娘嘴角漾起笑容。
幸好?因为这个决定,一个女人的一生就已然断送。
陶姨娘的话便停在了这里。席蔽语悄悄拭去眼角的泪,问了一句:“姨娘,您对我父亲?”
听了这话,陶姨娘眼睛明显有闪烁,手脚不知往哪里放,视线不再与席蔽语有交集。一阵慌乱之后,最后她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接下来,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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