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要怎么办。”董青璇道,“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这女人突然起了变化,双眼炯炯地望着自己,傲哥将碗放到她面前。
“乞讨,是乞丐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双膝曲起,把口中的稻草丢了,开始道。
“首先要装扮好乞丐的样子,像你刚刚那种整齐干净不到位的装束,傻子才会丢钱给你,以后脸上除了抹炭,还要弄些青土,涂在颧骨凹下的地方效果最好。接着要开始观察行人,这些路人并不全是乞讨的对象。步伐匆匆,眼直着走路的赶路人不要去吵他们,因为他们没空停下来做出掏钱这一动作。对于四十岁的农妇不必乞讨,因为一枚铜板在她们眼中就是半个大饼,自然不会白送给你,而二三十岁的少妇则可以,特别是她们还抱着个待哺的婴孩时,那些妇人正是这辈子最善良的时候,见丐施食就是行了功德,但如果孩子已经大到要哭闹也不行,因为她们一手牵子,根本无暇顾及,那些吵闹的孩童有时候还可能打翻你的行当,把所有东西弄得一团糟。”
“喂,你这么痴痴傻傻的到底有没有再听!”
傲哥的吼声让董青璇忙点了点头,她万没想到,不过是最低贱的伸手乞食,竟有那么多学问。
“行乞最好的对象就是妇人,特别是大富又面和心善之人,那种挺着肚子的乡绅老爷如果身边没有带着女人就不必招惹。这洛阳城来往的人很多,但也有固定施善积德的老人,他们每天会固定时辰在一定范围内将行施一遍,得到施舍后一定要真心诚意感谢,并说些大慈大悲之类的话……”
“但你今天刚来,乞讨的眼神都不对,所以今天。”
董青璇正专心记着傲哥说的话,突然肩膀一压,便突然被按倒在下方的稻草堆上。
“啊!”董青璇惊叫,傲哥猛地捂上她的嘴。
“再乱动,回去就让你帮方嫂洗一百桶衣服!就当晕过去,什么话也别说!”
傲哥几乎是用他强壮的身体将董青璇挤到了墙角,再加上他右手对她脚踝的牵制,即使是想要挣脱,董青璇也办不到。
“那个女人真可怜,脸都青了。”
“怕是生了病吧,还是在这么大热的天……”
接着就是咣当咣当几枚铜板落碗的声响。
董青璇想到了之前很侍女上街时的情景,她依稀记得在轿中往街头看时,会偶尔看到些乞讨的人身边躺着个病怏怏抑或只剩一口气模样的人,他们的存在让乞讨的一幕变得分外悲壮。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扮演这样的角色。
董青璇也不动了,接下来她便不断听到铜板落碗的声音。
傲哥的身体也往后落了一片阴影,交叠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之上,董青璇躺着,更觉得比从前清凉了许多。
“喂,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这儿,身为帮主犯不着做这最低等的差事吧。”董青璇躺着问。
“大狗和大壮比较不靠谱。”声音从那个厚背传来,“像你这种麻烦的家伙,交给他们怎么放心得下。”
正文 第九章
入河虎帮生活的第一天,董青璇从始至终就躺在稻草堆中,迷迷糊糊着便睡着了,当她再次醒来时便发现已近黄昏,傲哥也不知去向,坐在她前方的是大狗和大壮,董青璇打盹时梦见总有个铁匠到那儿都跟着她,固执地在她耳边乒乒乓乓地打铁,当看到大狗和大壮对着满碗的铜钱嬉笑时她才醒悟过,敢情那都是铜板砸到碗中的声音。
醒来后董青璇是相当兴奋的,因为天开始凉爽了起来,被汗沾得贴在皮肤上的衣料也开始松散开来,最重要的是,再没过多久,乞丐们已经开始收拾家什准备回去,这第一天总算是过完了。
还是那片河堤,还是那些三三两两坐着的乞丐,今天的晚饭是馒头夹肉,男人分到三个,女人分到两个,因为只是一嚼就发现不是什么上等的猪肉,董青璇觉得那肉塞牙,就把肉给了身边的乞丐,只吃了一个馒头了事。
回来时她在河堤上找傲哥,但满眼看去似乎没见着他的身影,她也就懒得去细细找寻。
董青璇亟不可待地吃完食物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一天下来,头皮发痒,全身都黏糊一片,脸上的青土煤土像是烧成了一个铁面壳罩在她脸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喂。”
方嫂正吃着馒头,就觉得有人拉她衣衫。
“哪里有烧好的水,我要洗浴。”
方嫂身边的几个妇人跟着转过头来,见了董青璇,相视着就笑了。
“青妹子啊,今天一天也累了吧,怪不得,忘了跟你说冲澡的地方了,喏,就是那边。”方嫂一指。
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只有一条深蓝色的河流,粼粼着水光飘过几根稻草。离河极远的那边是深蓝色的草地,除了后头的青山,董青璇再没看到什么。
“沿着河往东走,挂了布的地方,就是了。”方嫂帮董青璇转了个身。
绕过一群嘻嘻笑笑的乞丐,虽还是河岸,但右侧明显已经高起了一片坡地,坡地的那侧应该就是临桥镇,镇四周围了墙,因此从下往上看去,除了那些黄土外什么都看不到,河流很快就分支了,一端分到对岸,另一端往右侧拐了个弯。
月明星稀,当再拐过弯时,就在两棵大树的树杈间横了个棒子,棒上穿着块垂挂下的绿布。
风过掀起了绿布一角,于是后方依旧是河。
这种地方,别说屋子,连个木头搭的小棚都见不到,怎么可能有洗浴的盆子和热水,董青璇抱怨着,抓了布角便一把掀了开去。
后面的确是河,准确的说,应该是河积起的一股湖泊,后方的山脉围了一个弧度,将这潭水静止在中央。董青璇愣在原地,因为湖中央有个人。
那人宽厚的上身被月光照得清晰无比,他半身泡在深蓝色的湖中,湿发顺着胸膛往下滴的水再融入湖中,一个木桶高举在空中,木桶已经倾斜了一半,哗地一声响,大片的水便泄到那人头顶,再散出无数晶莹的水柱,缭绕着男人健壮的身躯一直往下。
“你”那人抹了下脸,看清了董青璇。
是傲哥,董青璇心一紧。
“来这儿做什么。”傲哥厉声问,被旁人打扰到洗浴,他显然很不高兴。
“方嫂对我说在布后面就是洗浴的地方,今天一天都待在街上那么热的天我很难受,可找了很久只看到这块布,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里面,如果知道你在里边本小姐也不会进来。”
大概是紧张了,竟然抖着声音说了一串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
“洗浴就再往那边走。”傲哥蹙眉,“挂着黄布的那里。”
“你们都随便指个方向我怎么会知道在哪里,我也不是故意要来这儿……”
“难道每个人都要亲自带大小姐你去那些地方吗,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谁都没有义务帮你这种小喽啰。”
说罢,傲哥转了个身,就再自顾自洗了起来。
啪地一声,一阵水花溅到自己背上,傲哥回头,便见后方荡起了一阵涟漪,岸上的女人似乎是刚丢完什么东西,放了帘子转身便走了。
傲哥往那块布上再看了一会儿,似乎不再有什么动静,这才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丢完石头后,董青璇想着这样也算是泄了一些怒气,傲哥提到的黄布并没有很难找,原来那条该死的河流不知何时又默默地叉了开来,黄布的后头是另一块湖泊。
那块湖泊倒是很热闹,粗粗算上,就有三个中老年妇人,两个年轻些的女子,还有三个光着腚在湖中乱钻的小娃,小娃乱跑,妇人就叫喝着去抓,女子也跟着扑腾,一时热闹无比,见了董青璇来,一个空些的女子就招手让她下来一起。
那些女人和孩童都是光溜溜的,董青璇不甘心地相信了这洗浴真的就是一同在这个池子里泡澡的事实。
看着那些水坏绕在那些咧着黄牙晃着乱发的女子身边,董青璇实在不想下水。
“娃儿你又乱尿了,看娘不打你屁股。”
于是董青璇将鼓了好大勇气而伸入的那只脚缩了回来。
现在董青璇躺在床上,右手一动就能闻到一股没洗尽的臭味,她只是在那个湖边擦了下四肢,极不情愿地洗了下脸,就飞也似地逃了回来。
说是床,不过是下头铺着稻草,上面再铺块布,刚进河虎帮时董青璇见过这种床,现在躺着,果然是扎背的疼。
一个漆黑的东西陡然从脚边爬过,董青璇惊叫一声,难得的睡意立刻无影无踪。
她的手脚上多了许多红包,住在用布挡开的隔间内,那些飞虫臭蚁完全是来去无阻,她的房间靠着墙,虽然右侧开了个口子拉开布帘就能看见星星,但墙角的那些虫子也是一不小心就会蹭到她身上。
董青璇不敢躺也不敢靠墙,只蜷着身体坐着打盹。
“董姑娘,我能进来吗?”外头的布帘动了动,起了个声音,这声音有点耳熟,却又不像是傲哥的。
董青璇应了,那人才从外头进来,是那个面庞俊美的男人,右眼斜着眼罩,董青璇记着那个人好像总在傲哥身边,名字似乎叫……庄雪朴。
庄雪朴手上拿着一株绿油油的东西,这植物似乎盛开得十分茂盛。
“这间是新围上的,一定有很多虫子吧。”庄雪朴先在布帘前站了一会儿,确认董青璇衣冠整齐后才走进,将那株植物放在离她床铺一尺远的地方。
“将这个放上,就不必担心了。”
庄雪朴说完后微微颔首,欠了个身就要出去。
董青璇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庄雪朴的言行举止,比起从前来往的那些公子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庄雪朴就停了脚步。
她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男子,目光很快便落到他的手上,这手宽阔修长,肤色虽度了层暗色,但隐约在大袖中的手臂却是白皙的。
应该出身不差吧,董青璇暗自忖。
“没事了,你下去吧。”
庄雪朴似乎愣了下,但很快微笑一记,再欠身退下。
董青璇没有意识到她之前的口气有什么不妥,只开始研究起庄雪朴送来的那株驱虫草来。
正文 第十章
在洛阳城最繁华的街旁,一座七层高的楼被围了一些绿布,此起彼伏的敲打声透过绿布那头从里边传出来,工匠们忙着改建,伙计们也扛着一匹匹桌椅长柜在此楼的右侧进进出出。
“喂,你知道这儿是在做什么吗?”
“不就是宝月阁的门面要扩大了,这老板真是厉害,这么一间大屋,眼都不眨就盘下来了”
“你说的老板,难道是……”
“对啊,就是那个……喏,他就在那儿呢。”
宝月阁顶楼的看台处,一个白衣男子凭栏远眺,手中还端着杯酒,酒是用白玉杯盛着的,白玉杯上覆着的细长手指轻轻点弹着,映着这似雪白衣,冠玉面容,让人不禁感叹这人比玉更要倜傥上几分。
刘易轩最近的日子过得相当顺利,董宅的地契已经入了他的口囊,如今这洛阳城最大的一家宅院已经改姓成刘,刘家的门面被粉刷一新,门额上的朱漆大字无不让人瞩目到这座大宅发生的变故,董家原先的店铺,还有宝月阁邻座的房屋,全被刘易轩拿了过去,等到布置好,想必这金银楼宝月阁的刘老板成为新的洛阳城首富,是毫无悬念的。
一辆马车踏着尘土从大街那头过来了,刘易轩注意到了那辆马车,马车驶得太急,这种速度,随时撞着街上的行人也不足为奇。
车夫一勒缰绳,马嘶了一声,接着车子就在宝月阁旁停了下来。
刘易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等到马车上的人探出头来时,他确信自己的直觉又是正确的了。
“刘易轩呢!叫刘易轩出来!”一个头戴蓝灰色帽子的人一下地,就往宝月阁冲去,楼前的几个小厮很快上前架住了他。
那顶蓝灰色的帽下是有些花白的头发,这马车上下来的老人看上去还硬朗,被烈日灼得通红的颧骨更显出一分愤怒来,他右脚的绑腿是松开的,俨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刘易轩认了出来,那是董家的老管家饼伯。
刘易轩对着侯在身旁的小厮吩咐了一声,接着他继续靠在栏杆上,约莫半刻钟左右,饼伯的脑袋终于出现在宝月阁最高层楼的楼梯口。
“刘……刘易轩……”饼伯已经开始呼哧呼哧喘着气,这把年纪突然爬那么高的楼,他咳了几声,又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饼伯。”刘易轩做了个手势,“请坐。”
一名侍女沏了茶,另一个侍女要扶饼伯坐下,这阁楼的们堂更似一间修缮精美的雅室,一切家具都用的上好的木材,这茶一沏,更是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
饼伯一把推开侍女,瞪了眼就往猛地将手一指。
“刘易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亏我家老爷那么信任你,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还逼得老爷他……”
“董老爷去了。”刘易轩不急不恼,任凭饼伯往他逼近也没一丝躲避的意思,接着唇便扬了起来,“我就说那几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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