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雨天,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夜晚河虎帮的河滩上漾着股不快的气氛,傲哥在,大家什么都没说,他们只是闷头喝酒,互相咕噜噜说着些似有似无的废话,再接着将黄汤往肚子里灌,饼 伯听了消息后坐在河滩一角捶胸顿足,觉得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局面都是他的错,但也没多少人有兴致去安慰他,当最后一记鸟鸣都停止时,乞丐们已经零零散散回房 了。
傲哥半躺在河滩南端的岩石前,他以这个姿势躺了很久,晃动的便只有他口中那根稻草了。
“傲哥,就这么算了?”后头冒出个声音,独眼男人已经走到傲哥身边,在这种时候,也便只有庄雪朴敢来招惹他了。
傲哥斜了他一眼,庄雪朴一身青衣,欣长的身形这样看着倒是瘦弱了几分,他背着手笑,见傲哥转回了头,便上前坐到他身边。
“傲哥,这样子可不太像你呀。”庄雪朴道,临着傲哥侧面的那只眼是完好的,他眉眼距离较近,侧面轮廓是起伏勾勒得恰到好处,完全够得上仪表堂堂四字。
傲哥唔了一声:“怎样才像我。”
“我认识的傲哥,可不是这么容易放手的男人。”庄雪朴回过脸。
“她有她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稻草的影子摇摇摆摆,“就是因为不肯放手,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那女人有喜欢的男人,罢了。”
“即使是别人的女人,想要,抢过来便是了。”
傲哥侧了侧脸,风正扬起庄雪朴半边垂下的发,那覆盖在他失明的那只眼上的乌罩便显得愈发明显。
“我有时候可真是怕你。”傲哥道,“若你是我敌手,那可真不知该怎样是好。”
庄雪朴顺顺衣袍:“可惜我一辈子都不会当你的敌手,若不信,另一只眼睛也随你要了去。
“我对你另一只眼睛没兴趣。”傲哥并不想多说庄雪朴的眼睛,他继续躺着合了眼,虽然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庄雪朴也显得并不在意,但他毕竟是为了自己才失去了那只眼,每每看到,傲哥便会有几分愧疚。
“那边怎么样了。”傲哥问。
庄雪朴颔首:“大王说一切都已妥当,只待这边的消息。”
“你对老头子说,就快了,一把年纪还着急成这样。”
庄雪朴应了,剩余的那只眼又望向坊牌那头,孤零零伫立在夜晚中的坊牌看上去总显得有些萧索。
“傲哥,两个世界的人若再不牵连,可能一辈子都牵连不上了,拖得越久,距离便会越长哦。”
“你废话是越来越多了。”他叼着稻草含糊道。
“也不尽然。”庄雪朴背着手。
傲哥在地上瞟了他一眼。
“你这家伙还真是从小到大都这么让人讨厌。”
第七十章
本该是等待添置新货物的淡季,宝月阁的生意却比从前更为红火,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洛阳城的人都听闻了一个新的消息,被刘老板大义灭亲而遭覆灭的董家竟 还有残存之气,刘老板居然与董家小姐再续前缘,不但接她在府中共住,还时常见她在宝月阁出入,听刘府的侍女说,刘老板与董家小姐还约定相游扬州,只是天公 不作美,行程才暂时耽搁了下来。
对于这些,当年目睹董进坠楼惨剧的人们纷纷咋舌,有人说才不信董家小姐会放弃杀父之仇而与刘老板再在一起,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董进这样的黑心商他 女儿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也有人说这才说明这公子小姐相慕相许,虽然董家小姐可谓不孝,但与其为恶人老爹守孝,不如遵从了自身的意愿,刘老板财大气广, 又是一表人才,洛阳城多少女子芳心暗许都是人人皆知的事,可他到最后还是情系彼女,这才是所谓的痴情人。
董青璇现在不用再躲在董府了,她与刘易轩的事已经人人皆知,若是有空闲,刘易轩便会陪她一同上街,无论她看中什么,只要开个口,后头便会有侍女替她将那东西拎着,今天刘易轩还在宝月阁,阁中来了几位官大人,董青璇便独自先出来了。
那天对傲哥说了一切之后,整个人都像被挖空了一般,每日能入食,能就寝,但每天早晨都会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发好一会儿呆,她懒得与那些商夫人打交道,也不想呆在董府,晃个秋千她都能晃得从上头摔下去,比较下能做的事便只有带着侍女去买东西了。
刚从一家制衣店出来,也不知她究竟跟掌柜的说她定了多少套衣服,栗子糕腻人得很,她便挥手让侍女将盛放的小盒再收了下去。
“小姐,漂亮的小姐,来看看我家的梳子吧。”街边一个扎蓝布巾的大婶在叫卖,董青璇觉得她说话的调调有些像方嫂,只是身材更丰腴些罢了。
在这些商贩眼中想必她与其它的富家千金已经没有区别了,董青璇发现那梳子对面摆的便是那卖炸饼的摊子,谁又能想到前些日子她还在做着为那卖饼老伯望风收保护费的工作。
她挑了个绘着西施浣纱图的梳子,滑了滑竹栉,点了头后那小贩便兴高采烈地将梳子装进木盒。
“小姐,二十文。”她笑嘻嘻道,接了侍女递过的铜板,便将木盒恭敬地送了上去。
董青璇正要去接,突然什么东西猛撞了她一下,幸好后头几个侍女扶着,她才没摔倒,可那木盒已经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你们是哪家的小孩,走路都不看着些,撞着我家小姐……”身后的侍女正要数落,接着撞到董青璇的那小孩一身的破烂衣裳,也便掩了口鼻一眼厌恶了。
“娘说,像你这种只要钱的女人,撞死活该!”这小孩奶声奶气道,他不过六七岁,见董青璇发了愣,伸手抢了滚在地上的木盒,拔腿跑了。
小孩入了条巷子便再没出来,董青璇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是河虎帮的孩子,受了他娘亲的命令,不,或者是连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自发地对她厌恶了,望眼看去,满街道的屋檐下都坐着稀稀落落的乞丐,他们并不看 她,只是自顾自说着话,董青璇看到有个乞丐碗中只有一两枚铜板,才走到他面前,那乞丐便白了她一眼,接着将碗挪到背后,自顾自靠墙睡了。
“现在的叫花子,怎么都这种样子,给他铜板还拽得跟大爷似的。”有个侍女嘀咕。
“唤轿,我们回去。”董青璇道。
董青璇很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难受得紧,曾经这些人都是一同工作休息的好兄弟,前些日子他们还拼了命的来救她,她伤的不止是傲哥,还有河虎帮所有的朋友。
侍女唤来的轿夫很快便到了,侍女掀了轿帘,唤了声小姐。
隔着那顶轿子,董青璇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个巷口走出,傲哥还是叼着根稻草,他身后也跟着三五个乞丐,他们往这边过来了,董青璇不敢细看傲哥,便要上轿。
“喂,小姐。”那个低沉的声音唤住了她。
董青璇僵着身体不敢回头。
给些银两吧,好人有好报。”傲哥说着便过来了。
那是乞讨时的语气,董青璇飞快钻入轿中,傲哥该是没看到她,她听到侍女给了他些铜板。
“快走快走。”
“谢谢了。”
起轿时,董青璇往后看,傲哥带着乞丐已经往别处去了。
原来下了决断之后,再见面也是陌路了。
“小姐,这款样式有些古旧,费时耗工,若是大量进了,怕是会折本啊。”宝月阁的后堂内,郝掌柜候在旁,他双手交错在身前不住搓着,两个大拇指已经搓得通红,他年逾花甲,长髯垂胸,下巴存了几分肉,看着比实际年岁要年轻一些。
“古旧?我觉得这样子挺好,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呢?”董青璇指着其中一个图样。
“可是,这簪子去年卖过,实在是卖不出去,小姐你不信,这仓库里还积着一些呢……”
“笑话!你是说我眼神儿不准?我眼神不准倒是你的准了?”董青璇一拍案,郝掌柜忙低了头,连连道着不敢不敢。
“刘易轩说了,怎样的金银首饰都由着我进,我看……这个更好。”
“不,不,小姐,这个比起刚刚的更为滞销……您还是……”
董青璇边挑着样式边为这吓得不敢抬眼的老人可怜,其实她何尝看不出,挑的那些一见便是无人问津的货色,但这是刘易轩自己奉上的,将一个生意做大不容易,但要赔掉一个生意倒是简单得很。
“郝伯,你就按着青璇的意思去做吧,这姑娘们的心思,到底还是姑娘比较了解。”门堂处传来声音,刘易轩已经过来了,郝伯无奈地应了几声,也便退下回了前堂。
不得不佩服刘易轩,宝月阁的生意每天都好得很,从门面进来,便会觉得装潢摆设雅致无比,精致些的首饰由锦盒装着放在木架之上,每个锦盒旁都点盏小竹灯,这淡黄的光线将那些本就美丽的饰物愈发散出光彩来。
可以说,整间宝月阁便是件漂亮的饰物,而董青璇现在想做的,便是一点点将这件饰物敲碎。
见刘易轩来,董青璇图案册子放到一边。
“我刚刚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任性了?”
“我说过今后宝月阁要进哪些首饰都任由你愿,自然没有任何不妥。”
“可那些掌柜伙计们……似乎不是很喜欢我。”
“呵,怎会,你是宝月阁未来的老板娘,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刘易轩说着从怀中掏出对玉镯:“这是你上回说想要的,一刻钟前才送到,整个洛阳城找不出第二对。”
刘易轩给她戴了,笑一声,好看。
其实董青璇说得并没有错,不单是宝月阁的掌柜,连手下的小厮有时都在私语,觉得她留在他身边目的并不单纯。刘易轩在一旁坐着,边喝茶边看董青璇摆弄着手上的镯子。
无论她是真喜欢还是假装喜欢,他都会给她最好的,将账簿宝月阁还有地契都交予她,若是挥霍破坏那些东西能让她觉得愉悦,那任她放手去做吧。
他刘易轩不在意那些,只想她在身边而已,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夺回,即使是虚情假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若还恨着,那便尽管来报复吧,在他弄垮董家时本以为仇以偿账已清,可那实在是太天真了。
除非其中一个人死去,否则便会一生一世羁绊下去,他想每天都看见董青璇的面容,即使这羁绊是仇恨那又怎样呢。
第七十一章
“饼伯,吃些东西吧。”
小虎只得将粥又放回旁,河虎帮内再没人提起董青璇了,只除了这榻上面容憔悴的老人,老人叹了口气,又开始每天都有的念叨,饼伯还是觉得董青璇变了心意跟随刘易轩都是他一时冲动之错,现在白白失了傲哥那么好的男人,连河虎帮都不回,一定要留在那畜生身边,他便很是感慨。
“别管我了,我这种老家伙活在世上也是浪费食物,让我去吧,我要去那边服侍老爷……”
小虎知道,饼伯一面觉得董小姐做得不对,一面毕竟也是在董家做了多年的管家,怎的也放心不下董小姐,这两难矛盾下,也就只能折腾自己来让心里好受些。
布帘哗得掀开了,小虎回头,便见是傲哥走了进来。
床榻上的老人眨了眨眼,瞬间泛出泪光了,饼伯看傲哥环手立在他床铺前,哆嗦着唇便在眼角抹了抹。
“大个子,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那天我一时糊涂,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你杀了我吧,我这把老骨头不死也没用,你不用劝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没把小姐保护好,最后还是让她去了那儿……”
“大个子,你怎么不说话,对,你也是很生我的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到嘴的鸭子飞了,自然连劝都不愿意劝我了,你这回来就是想把我捆捆丢进河的吧, 那我有个请求,你捆的时候可给捆紧些,在席子外头再绕上一圈,人老了身子骨就轻,不这样的话才没漂一会儿就会从席子里落出来了,我想要一直漂到老爷的坟 前,没脸见他,漂过他坟前的瞬间道个歉,阎王老爷也不会……”
饼伯还正说着,突然被傲哥一把揪了上身往墙上提了提,傲哥左手端了碗,将碗往饼伯手里一塞。
“快吃了,炊事组那儿说你已经赖了十顿饭没做,这月的闲钱是一分都领不得了。”
傲哥命令完后还是在床铺旁坐着,饼伯抖抖嘴角,几滴泪便落到了粥里。
傲哥一直坐着,等饼伯碗中的粥见了底后才起身。
“喂,大个子。”傲哥就要出去前饼伯唤住了他,“小姐她只是一时糊涂,很快便会明白过来的,你不会不要我家小姐的……对不对?”
光线从门帘掀开的一寸地方挤进,傲哥脚下的一块三角形的区域已经被铺成了金黄色,他眉目深邃,看得清明的便是好看分明的高鼻与嘴唇。
“吃完就去做饭。”傲哥答了句,转身便出了房间。
又是一天阳光普照的日子,河虎帮乞丐们的生活便在河滩上开始了,半个时辰之后外务方的各个组会去洛阳城,内务方的组员们会留在这儿,吃饭,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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