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和端来滚烫的汤药,杜朝阳直接接过,放在唇瓣边小心翼翼吹拂着,直到试了温热正好,才一勺一勺亲自喂着秦艾词,汤药很苦,又没有梅子佐药,秦艾词小脸皱成一团,终是让汤药见底,此时,张大夫才被薛管家大力拽着前来。
丫鬟们都让开了几步,只杜朝阳仍旧守在床边,看着张大夫把脉,张大夫额头一拧,杜朝阳的心也跟着一缩,问着:“怎么吃了许久的药,病情却不见好。”
张大夫却是没好气道:“能好了才怪,夫人身子本身就弱,不好生养着,昨夜为何又让夫人受了风!”
听罢,杜朝阳拧眉,昨夜他们一直在一块儿,他是待她睡下后,才回去的书房,怎么会受风?抬头冷冷看向如意,“怎么回事?!”
一旁青和吓坏了,已带着哭腔说道:“昨儿半夜,公主喊过奴婢,说是热得睡不着,要奴婢去取了冰块过来,奴婢夜里进屋时,看着公主一个人赤着脚站在窗边,也不知站了多久……”
视线转回秦艾词身上,秦艾词咳了咳,委屈道:“实在热得难受。”
昨夜起风,夜里凉的很,然而看着通红着脸的秦艾词,杜朝阳哪里气得起来,只道:“别说话,嗓子还难受着。”
“好在没有寒风入体,老夫再开一帖药方吃上几日,倒也无碍。不过夫人再这般任性,老夫也没办法了。”张大夫在一旁写了方子交给如意,便跟着薛管家出去了。
待屋子里恢复安静,杜朝阳无奈地瞪了眼秦艾词,道:“真不让人省心,以后夜里我都陪着你,看你还敢胡来么!”
秦艾词只转了个身,自言自语道:“建安的夏天闷得很,不让吹风可怎么过。”
明明是自己把身体折腾成这样,她还有理了!杜朝阳叹了口气,道:“等你病好了,自然想怎样都好说!”
“问题是待在建安,病就好不了。”秦艾词嘀咕说着。
杜朝阳挑眉:“不待在建安,你想去哪?”
秦艾词终是来了兴致,转过头,兴致勃勃说道:“我在尹彦卿的游记里有看见过,往南去有一处靠海的小镇,夏日里天气凉爽,都不需靠冰块解暑,舒服得很。”
见秦艾词眼中浓浓的期盼,杜朝阳却是拧眉:“朝中还有事情处理,我走不开,让你自己过去,我更放心不下。”
眼中的期冀转瞬消失,眼神霎时黯淡下来,秦艾词耷拉着脑袋,只清浅应了一句:“哦。”
看她那般失落,杜朝阳亦有些不落忍,却也无法,只道:“明儿我让薛管家去法华寺把秋蝉姑姑接回来,这两日我会很忙碌,如意青和又守不住你,你只肯听秋婵姑姑的话,有她在我才放心些。”
下午喝了汤药休息了一会儿,面色渐渐恢复正常,杜朝阳一直陪在她身边,直至傅正臣过府。
自从杜朝阳成亲后,傅正臣一直没有过府打搅,前些日更是亲去河阳颁布削藩旨意,河阳一带诸侯腹地,没想到短短时日,他竟能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
诸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傅正臣也是只精明的狐狸,此次河阳归来,本以为杜朝阳与傅正臣会有许久要聊,然而杜朝阳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神色平和,看不出心情。夜里,担心秦艾词吹风,杜朝阳更是坐在太师椅上,守了秦艾词整整一夜,第二页天还未亮,才进宫早朝。
…
晨间,薛管家正准备按照将军吩咐,派人去法华寺接回秋婵姑姑,却被如意唤住:“夫人说想去法华寺上柱香,顺便亲自接回姑姑。”
薛管家有些犯难,昨儿夫人才发病,他哪里敢让夫人今日出府,万一有个好歹,将军回来如何交代!
见薛管家有些不愿,如意冷笑道:“公主只是命奴婢来知会一声官家,并没有要询问管家的意思,薛管家不肯备马车,张公公自会张罗。”
话到了这个份上,薛管家才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就没必要再折腾一番了。”毕竟有他跟着伺候,总放心一些。
法华寺在建安城郊外二十里处,一个来回就得大半天,将军府马车到达法华寺时,正是寺中香火鼎盛的时候,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贵人,是以华贵的马车出现在道途中也很是稀松平常。
避开寺庙前院的喧闹,秦艾词跟着十来岁大的小沙弥穿过佛殿、斋堂,后院里显然安静了许多,淡淡的檀香味也觉着很是好闻了。
后院正中间是一株百年的菩提树,菩提树存活已很是不易,这株菩提树却树干粗壮雄伟,树冠亭亭如盖,生长的极好,难怪法华寺能成为大梁国寺。
菩提树下,一株兰花开得正艳,秦艾词缓步靠近,生出正欲触碰兰花枝叶,却被小沙弥出声阻止:“别动,这可是方丈的宝贝,好不容易养活的!”
“哦?方丈也喜欢兰花?”秦艾词问着。
小沙弥摇头:“不止兰花,方丈喜爱奇珍异品,不过这株寒鸦春雪却是方丈最喜欢的,据说这株兰花方丈得来不易,养了好些年,宝贝得很。五年前它突然不见了,如今失而复得,寺院里谁都不敢再碰它。”
“不见了的东西,也能失而复得?”秦艾词好奇地喃喃自语。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皆虚幻。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何来失而复得一说。”
身后老方丈的声音传来,小沙弥羞愧低下头:“弟子说错话了。”
“下去吧,我和这位女施主说说话。”
“是。”
小沙弥离开后,老方丈看着秦艾词,说道:“长公主亲临蔽寺,老衲当亲自相迎。”
见秦艾词蹙眉,便知她的疑惑,遂解释着:“长公主与景荣皇后颇像。”
景荣皇后与法华寺有些渊源,先帝与老方丈也私交甚好,只是秦艾词不曾来过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方丈,双手合十行了佛理。
菩提树下有一方石桌,秦艾词与方丈坐下品茶,讨教了些佛理,见秦艾词频频看向兰花,方丈才是问出:“公主喜欢兰花?”
“这寒鸦春雪极为难得,之前有看过一株,已觉得稀奇,没想到今日又能见到一株。”秦艾词笑说着。
“哦?公主在何处见过,建安城里,据老衲所知,只有老衲处的这一株寒鸦春雪。”
“现在确实只剩下这一株了,我之前见过的那株兰花不小心摔落在地,自然活不成了。”
“非也,书中虽说寒鸦春雪离土便会枯死,然公主眼前看见的这株,却也是离了土,老衲费时许久才又养活的。”
愈听,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世事竟有这般巧合?想起小沙弥说的这株兰花五年前曾不翼而飞,遂好奇问着:“这株兰花,方丈是如何得来的?”
“这株兰花本就是老衲耗费多年悉心培育的,五年前,杜将军刚从边关回京,铠甲未卸便来老衲处求这株兰花,那时他陪老衲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才赢去了老衲这株宝贝,不久前,杜将军带着快枯死的兰花过来,又陪着老衲下了三天的棋,老衲仍旧输了,答应替他再养活兰花。”
听罢,秦艾词却是静默了,新婚后,杜朝阳离开的三天确实是在法华寺,却不是陪着何三小姐,而是陪老方丈下棋?
“公主。”秋蝉礼完佛,被小沙弥领着过来,正巧看着公主和方丈说这话,遂双手合十给方丈亦行了礼。
秦艾词起身,道:“我要接的人来了,便先告辞。”
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方丈喊住:“这株兰花长公主一并带回去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不了,既然是大将军的东西,方丈还是直接还给将军吧。”
“可将军那时说,求这株兰花是为博美人一笑。”
☆、第50章 双更
“公主怎么亲自来接老奴?”说完,秋蝉会看了眼四周,除了远远等候的薛管家,竟没有瞧见如意或是青和的身影,遂蹙眉小声问着:“可是驸马对公主……”
还不待秋蝉说完,秦艾词摇摇头,拉过秋蝉的手,带了几分撒娇,道:“驸马待我挺好,只是我想姑姑了,府里没有姑姑,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这话倒是让秋蝉很是开心,咧嘴笑开:“老奴在寺院里日日替公主祈福,如今看公主气色不错,也是值得了。”
主仆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说说讲讲,已是出了山门,马车正停在外边,除了随行的小厮,还有如意。
远远看见公主走出,如意赶紧上前相迎,反是秋蝉有些不悦,道:“原来如意跟了过来,竟也放心让公主一个人行走!”
“是我让她去办了点事儿。”秦艾词解释着,如意到了跟前,先给秋蝉低了头,而后凑近秦艾词耳畔,小声道:“事情已办妥了。”
由着如意搀扶,正欲上马车,却有小沙弥匆匆跑了出来:“女施主,且慢。”
声音由远及近,众人转头,看着年轻的小沙弥慢慢靠近,将手中花盆递过:“方丈说,这是女施主的东西,不能再留在寺中了,请女施主一并带回。”
秦艾词蹙眉,而后点了点头,吩咐着如意接过,倒是如意有些迷惑,待小沙弥离开,才是问出:“这是?”
“兰花。”秦艾词说完便是转身。
如意哪里认不出这是兰花,她记得这是曾在将军府窗台上的那株,也是公主大婚的第二日,杜将军抱着离去的那株!
“寒鸦春雪,想不到如此珍稀的宝贝,方丈竟舍得让出。”
突地,身后清亮的声音响起。寒鸦春雪书中少有描写,能一眼认出的,也是行家了,秦艾词侧头,看见一袭青衣的翩翩公子缓步走近,还不待她认出,那人先一步作揖行礼:“原是长公主,难怪方丈愿意割爱。”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如意凑到秦艾词耳边,道:“是尹府的二公子,尹彦和。”
秦艾词恍悟,难怪觉得他有些眼熟,虽见过几次,但都没有上心过,定远侯的外孙,不过眉眼和尹彦卿倒真有几分相似。
“巧的很,尹公子也来上香?还以为尹家都是不信神佛的。”秦艾词浅笑说着。
尹彦和却微微眯起眼,尹家不信佛的只有尹彦卿一人,尹彦卿早已搬离尹家,在鹤庭过着清闲日子,没想到长公主与大哥关系匪浅。想起长公主刚回宫时的那次花萼楼宴席,突然顿悟过来,竟觉着有趣得很,遂回道:“尹家除了我大哥,皆信佛法,彦和此次前来,也是替大哥祈福。”
听罢,秦艾词挑眉,“哦?尹大公子有事?”
尹彦和展颜回道:“大哥素来喜欢游历四方,月初时已离开建安,不知去向。外头自然不比建安,尤其最近朝中接连除了大事情,外头更不太平,彦和也不能为大哥做其他事情,只能祈求大哥在外一切平安。”
他口中所指的不太平,怕是杜朝阳连日来的削藩政策吧,秦艾词不想接过这个话头,只随口问着:“月初?”
“本月初三。”
这个日子,任在场谁都觉着熟悉,那是长公主与杜将军大婚的日子,或许只是凑巧,也或许……谁知道呢?
“时间不早了,将军还在府中等着公主。”
一旁秋蝉出言提醒,她并不希望公主再在尹彦卿的事情上纠缠不休。尹彦和倒是有眼力劲儿,立刻行礼告辞,待马车走远,才是对着身边小厮意味深长地笑说着:“刚刚才稀奇地遇见周国公府体弱多病极少出门的二公子,才几步,又恰好碰上长公主,可是有趣得很?”
秦艾词回到将军府时,杜朝阳并未在府中,询问了家丁,得知将军仍在宫中,想来削藩一事遇着阻力了,听闻定远侯都被安阳侯世子请动,进宫面圣了。
寒鸦春雪仍旧放置在窗台上,秦艾词站在窗台抚着枝叶出神,直到阿朝飞落在她肩膀上。阿朝显然对这株花儿很熟悉,一见着就叫个不停。
点了点阿朝脑袋,秦艾词嘱咐着:“可不许啄了这株花儿,否则让人扔出府去,我可不会理会!”
阿朝平日听不懂几句人话,但今儿却很是温顺地在秦艾词肩上蹭了蹭,乖巧至极,好像曾经因为这株花受过教训过似的。
用过午膳,秦艾词看了会儿书简,累了便躺在榻上休息,再次睁眼,已是日落。淡淡余晖自窗口洒进屋中,余晖里,是杜朝阳宽阔的背影。
许是听见动静,杜朝阳转过身:“醒了?”
秦艾词懒懒地松动了肩膀,点了点头:“将军何时回来的。”
“你刚入睡我便回来了,见你睡得沉,便没有吵你。”杜朝阳缓步走近,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并未有发烫,才是放心。
“让你好好在家休息,又不听话跑去法华寺,都说你吹不得风了。”
秦艾词却是撇撇嘴,“辰时才出发的,烈日当头,我倒是想吹吹风,奈何天公不作美。况且有薛管家跟着呢,我不过太想念秋蝉姑姑了。”
“只是想念秋蝉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