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忆及这些陈年往事,不觉脸颊绯红,面上滚烫,轻叹了一声,又道:“还是有姐姐有福气,生了他的孩子。”红扣嘴快说道:“那有什么?路将军不过是为子嗣起见罢了。得有了孩子,瞧将军还去见她么?她那正房夫人不过有名无实,若不是路家老爷和太太在那里撑着,她哪还有半点夫人的架子呢?她也是活该,若她没抢了娘娘的位子,又哪里会沦落到这种田地!”惠妃听这话极是顺耳,心里万分舒畅,便不再谈,只转言道:“可惜这次失了手,没能药死太子,又没能搬倒德妃。柳宝林死不足惜,就是白费了这一番布置。”红扣问道:“娘娘,奴婢只是不懂。娘娘往日里曾说过,若是皇后没了,再除去宸妃,这宫中便再无人能与娘娘匹敌,娘娘便可名正言顺地抚育太子。然而,娘娘为何又忽然改了主意?”
惠妃浅浅一笑,说道:“如今告诉了你,也不妨事了。本宫原是那样打算的,但目下瞧来,皇上于皇后是分外的宠爱,想要除掉皇后难于登天。故而,本宫便想了这条计策出来。若得事成,太子毒发身亡——即便不能,一个疯癫的痴子,自也不能继承大统。再转嫁与德妃,扳倒了她,本宫便可抚育四皇子。皇上没了嫡子,这皇储事宜自然又多了几层变数。而皇后养育太子不利,使得太子为人毒害,皇帝与她必生嫌隙,久而久之她也必定失宠。再叫父亲在前朝拉拢几位大臣,朝奏之时说上几句,就是废后也不无可能。”言至此处,她颇为得意,转了转手上的红宝石戒子。
红扣在旁笑赞道:”娘娘真是女中诸葛,智赛萧何,使得好计策!”惠妃却又叹道:“只可惜不曾料到,那坤宁宫里竟防备得如此严密,那衣裳早一步叫人翻了出来。若再晚些,太子毒入骨髓,无人得救,德妃也坐实了罪证,那就成了。如今,只盼不要牵累到咱们身上,那便是万幸了。”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忖道:此事,皆是柳静秋一人出面。我并没亲自沾手,按理他们应当寻不着我。然而,若是有个万一,那可当真是万劫不复。
红扣才待宽慰,一人自外头快步进来。入内便向着惠妃急道:“娘娘,不好了,适才奴婢清点物件,那些……路将军使人送来的好几样东西,都被人搜去了!”惠妃听得这话,顿时如提入冰水盆内,跌在椅上,满面青白,一字儿也吐不出来。
掖庭局将与太子中毒一案有关的宫人尽数收监,严刑审讯。更有柳宝林畏罪自尽,刑部得皇帝旨意,将柳家满门下狱,待后审问。此案波及甚广,连着数日,那掖庭局左近呼号震天,呻|吟满地,凄厉之声响彻日夜。一时之间,此地宛如修罗地狱,无人敢来。
待这起宫人脱了几层皮,再无话可吐之时,钟韶英方才将一应口供串在一起,转呈于帝后跟前。
赢烈看了钟韶英所奏,观这起人所行之事,与柳氏屋中查抄出的书信所载,无不落和。刑部侦讯柳氏家人,那柳母供认,是其女暗中指使其购买毒药,暗送入宫。那染了病斑的衣裳,也是柳静秋拿了花样出来,令她在宫外亲手缝制了,再与得了天花的孩子穿了,送入宫中。柳家是寒门薄宦之家,一家子的仕途前程皆倚仗于柳静秋,对其指使是无不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柳母早先曾替她暗送避孕堕胎药物,干这勾当已是惯熟了的,如今又听她要毒药,更不问是做什么使的。只弄到了,就依着往日传递的法子,送进宫中。
赢烈观掖庭局与刑部奏报,人事时候等所有关窍,无不吻合。柳静秋对帝后并德妃三人怀恨在心,也是有目共睹。虽则心中亦也疑惑,柳静秋这样一个失势嫔妃,如何能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在宫中为祸作乱。奈何这起人只供认是受其蛊惑指使,便是连柳氏一家,亦没二话。此案至此时,似是铁证如山,无漏可查。谋害东宫,非同小可,此事弄得前朝后宫人人自危,京中风声鹤唳。若是久拖不决,必定引人不满,迟则生变,太子才出世几月,便已失了人心,此绝非好事。权衡利弊之下,赢烈遂下旨,柳静秋毒害太子,罪当凌迟。今既已畏罪身亡,尸身拉到菜市口,鞭笞十日。柳氏满门,于西市斩首示众,其六亲眷族流放西北。奶母长福,则判为腰斩之刑,与柳氏一家同时弃市。至于旁从之人,亦按其罪行轻重,或判斩刑,或为杖杀,至于发配服役之辈,更是不计其数。连那卖药与柳母的药铺掌柜,亦被逐出京城。宫里宫外,共有百余人受此案拖累。
太子中毒一案,随圣旨降下而告结,萧清婉虽觉疑点甚多,却也情知皇帝的顾虑,又无处下手,也不好只顾无理取闹,令案子拖延。好在赢缊连吃了几日的汤药,体内余毒已尽数除尽。听了王旭昌的奏报,她悬了几日的心方才放下。于母亲而言,孩子无恙便是天大的喜事,也就暂且不想那许多了。
第二百一十章 (V后新章 )
这日清晨;坤宁宫开了宫门;宫人担水进去;明月舀了洗面水送到里头。萧清婉正坐在妆台边梳头;便听见床上赢缊呱呱啼哭。她慌忙丢下梳子,走去抱了孩子起来,知这是饿了,便解了衣襟;亲自喂起奶来。自打中毒案发,萧清婉便再不用外人,赢缊日常饮食皆是自己亲身照料。虽是奶|子府并悉官局另送了人手过来;她也只打发她们做些杂事,凡事赢缊一应近身事务;皆是她亲身打理,便是穆秋兰等心腹宫人,也少有插手。
穆秋兰侍立在旁,瞧着萧清婉喂赢缊吃奶,便笑道:“娘娘如今是自己带头坏了宫里的规矩,往后可要怎么管人去?”萧清婉闻言,微微一笑,向外望了望,低声问道:“此事,外头没人知道罢?”穆秋兰赶忙摇头道:“没有,那四个丫头知道轻重,没人敢出去嚼舌根子。”萧清婉这才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本宫也实在不放心,让那些不知根底的外人来看养孩子。还是自己带着,放心些。”说着,低头看赢缊已然吃饱,便轻轻抽了出来,放下衣裳,搂着孩子轻拍了一阵。直待赢缊打了奶嗝,方才放进摇车之内。
穆秋兰又笑道:“自打娘娘将小殿下抱到这屋来,是同皇上连自在觉也不得睡了。前儿皇上过来,坐到掌灯时候,满心要留下过夜,只是不好张嘴。满脸猴急的样子,跟被火烧了一样,落后还是怏怏去了。奴婢瞧在眼里,想笑又不敢笑的。”
萧清婉浅笑道:“眼下,本宫只想着将缊儿平安带大,旁的事是顾不上了。好在有简才人、穆美人她们,就是武蕴蓉也又上去了,皇上身边不缺人服侍。外头有德妃看着,就闹些争风吃醋的小事,也不当什么。”穆秋兰在旁,窥着皇后脸色尚好,便试着说道:“今儿,柳静秋的尸身该拉到菜市口去了,一连鞭尸十日,咱们宣朝还前所未有。从前赵王反乱,也不过才暴尸三日。昨听张公公说,皇上又下了旨意,将柳家满门斩首之后,首级悬于城墙上,要过了年才放下来呢。”萧清婉推着摇车,淡淡说道:“贱妇该死,如此这般,还算是便宜她了。”
穆秋兰又道:“奴婢只疑惑,她不怕此事败露,拖累家人么?倒是只为出气,一意孤行了。”萧清婉先自不语,半日才道:“这也是她性子使然,自本宫进宫以来,冷眼旁观,这柳静秋是个面冷心冷的。你瞧她往日里行事,自来都只要自己好,全然不顾旁人死活。如今只为一己私仇,孟浪行事,倒也像她作为。然而,本宫只疑心,她不过一介失宠宫嫔,微低人轻,母家又并没势力可共倚仗。要设下如此大的一个圈套,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穆秋兰听这话里有话,不觉问道:“娘娘这话的意思是,此事尚有幕后主使?”萧清婉沉声道:“此事要行,得打通多少关节?柳家是寒门薄宦之家,哪有这样大的财力人脉?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本宫决然不信。非但本宫不信,其实皇上亦也不信。然而可恨柳氏畏罪身亡,一干涉案犯人又咬死了尽受她指使。要说再查,也是无处下手。如今前朝事多,皇上也不想节外生枝。案子只顾拖着不结,也是不好。没有个确实的证据,本宫也不好拗着不让结案。”
正说话间,廊上送了早膳进来,青莺与明月进来放了桌子,将汤饭粥菜摆上,服侍萧清婉用膳。
一时用过了早膳,才收了桌子,外头人便来奏报道:“钟韶英求见。”萧清婉准了,穿了件罩衣,就在明间里见了。
钟韶英进来,打千问安已毕,便奏道:“娘娘,前番大搜六宫,奴才等在几处宫室搜到几样违禁物品。因着之前为柳氏投毒一案忙乱,并未报与娘娘。如今投毒案尘埃落地,此事奴才忖着,还得娘娘示下。”萧清婉听说,来了些兴致,便问道:“都是些什么?可要紧么?”钟韶英面上却泛出些难色,踟蹰了半日,才道:“奴才斗胆,还是请娘娘过目。”话毕,便令底下跟来的小太监将一应物事呈了上去。
萧清婉见是两样托盘,一方托盘上盛着些手帕簪环,还不觉什么;再看另一方托盘上所盛之物,登时满面通红,羞怒难禁。那托盘上所盛,竟是一件楠木雕做的假j□j。萧清婉识得此物,世间呼作“景东人事”,昔日在家时几个姨娘也曾私储此物,也是一次家中丢失了器皿,搜查房舍时翻出来的,她故此认得。
一见此物,她脸红过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穆秋兰见状,连忙斥道:“娘娘跟前也没有个忌讳!这样腌臜的东西,你说了就罢了,还要拿来让娘娘看!”钟韶英立在下头,低头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萧清婉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那东西拿了下去,先不过问,又将另一方托盘里的东西捡起来细巧。却看这盘里所盛之物,皆是些相思扣、手帕、手环、金银簪子等物,似是并无不妥。
她看了一回,心中疑惑,又知钟韶英决计不会将无关紧要的物事拿来与她瞧,便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察觉那簪环之上皆题刻着风月诗词,那手帕上也都绣着和合二仙、鸳鸯戏水等风流花样,那相思扣更不必说了。
萧清婉看过,便向钟韶英道:“这些东西,宫里倒也常见,虽是不大规矩,却也算不得违禁。钟公公打从哪里搜出来的?又为何呈与本宫?”钟韶英上前回道:“禀娘娘,若是寻常,奴才自然不敢叨扰娘娘。然而,这些东西,皆是从储秀宫中搜出的。”萧清婉听了,沉吟道:“难道不会是皇上私赠的么?她纵然眼下失势,究竟也得过宠的。”钟韶英道:“娘娘,这些物件,都还新的很。那手帕上的绣样,还是今年京里新兴起的花样。再者,那几样首饰,奴才请造办处的公公给看了,并非是宫里的手艺。”
萧清婉闻言,心中登时会意:惠妃失宠已久,这半年里断然没有皇帝再私赠表记信物之理。更别说,是打外头做好送来了。这些东西,自然是来路不明了。想至此处,便向钟韶英笑道:“钟公公倒是个精细之人,连本宫一时尚未想到此节。”钟韶英连称不敢。萧清婉又令人将内侍省的宫史存档取来,令明月在旁,将储秀宫这一年来所得赏赐一一念了。
惠妃失宠,赢烈已是久不登门,除却年节份例里的赏赐,再没旁物。明月只念了几句,就止了。萧清婉见这些物件,果然是存档里没有的,当即笑道:“这惠妃姐姐,倒还是个多情之人呢。”言毕,才待令人去将惠妃传来,门上人就进来报道:“惠妃求见。”
萧清婉暗道:她来的倒真是时候。便准了。
少顷,只见惠妃自外头姗姗而来,身上穿着软纱衫裤,上头系着一件天青色轻纱披帛,下头罩着一条秋香色素面拖泥裙,身上装饰无多,衣着打扮甚是简单。萧清婉坐在椅上并不动身,看着她与自己道了万福,方令宫人与她放了椅子。
惠妃坐下,还不待开口,萧清婉便笑道:“惠妃姐姐来的真巧,本宫正要打发人去请姐姐过来呢。”惠妃进来时,便已瞧见那托盘上的物事,故作不知,含笑问道:“不知娘娘召见嫔妾,有何见教?”萧清婉笑着,玉指一伸,向那托盘里一指,说道:“这是前番彼搜查六宫之时,打从姐姐屋里查出来的。本宫起初还疑惑,这原是些再常见不过的物件儿,这底下人还当个事儿拿来与本宫说。谁知,查了存档,才知皆非皇上赏赐。又听钟公公说,那些首饰看做工,竟还不是宫里的东西。本宫心中疑惑,正想问问姐姐。”
惠妃见皇后面含微笑,双目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不慌不忙地说道:“嫔妾今儿过来,就是要同娘娘说这件事呢。这些东西,并非嫔妾之物。”那钟韶英在旁听见,赶忙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打惠妃娘娘寝室里找出来的。”惠妃望了他一眼,只向萧清婉说道:“嫔妾就是怕娘娘误会,特特的带了人过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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