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婉红了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声笑道:“臣妾只有一个皇上,臣妾心里自然皇上最好。”赢烈轻声道:“你就试试,也不打紧。”
原来,赢烈虽自负是天子之尊,且正在盛年,论及各样资质,绝不逊于青年。然而他到底年长了萧清婉近二十岁,老话说得好,自古嫦娥爱少年。萧清婉又是个花容月貌、慧黠多情之人。他有这块心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今日便抓着她话里的空子,说了出来,试探试探。
萧清婉听了这风话,登时蛾眉倒竖,娇靥含嗔,瞪着一双妙目,就张口啐道:“呸!这是什么混账话!越说越下道了!皇上拿臣妾当什么人来?!臣妾不是那等不知羞耻的烂污女子!皇上快出去,臣妾不要理皇上!”说毕,就侧了身子,转过头去,闭目佯睡。
赢烈吃了她这一通骂,反倒笑了。见她翻身不睬,就厚了脸皮挨了上去,死缠烂打了半日,终于磨得她肯了。赢烈终究念着她身怀有孕,轻怜痛惜了一番,未及像往日枕席之间那般癫狂。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时日匆匆;转瞬便是七月十二;这日正是个宜安葬、入殓、破土的好日子。梅氏的复葬之日;便选在了这一日。按理说;梅氏平反昭雪,追封了温嘉贵妃,复葬一事当好好风光一番。然而因东海兵乱未平,黄河水患又才退去;朝廷正需大笔银两;赢烈不欲此事过于铺张。故而只备办了几日,那起棺、理骨、入葬等事便都妥当了。赢绵虽心有不满,却也挑不出什么来。
到七月十二这日;赢绵亲自操办主持了复葬之仪;丧礼之上;他极尽哀恸,将这许多年来隐忍不发的伤痛愤懑尽数发泄。赢烈也亲自到了,还于灵前了一篇亲笔书写的祭告,以表哀悼追思之意。所以,这复葬典礼虽不甚奢华,却因皇帝亲至,而显得分外隆重。这也算是梅氏身后的风光,她这一世倒也可说是生哀而殁荣了。
事情了毕,赢绵便向朝廷启奏,前往东海助徐文达退兵。赢烈准奏,并封了他一个水师中郎将的官位。中郎将原应是天子身侧侍卫之职,赢烈封此官职与他,乃是向徐文达等部暗示赢绵代天督军之意。
待分封旨意下来,赢绵又往后宫去见皇后辞行。
萧清婉在坤宁宫正殿见了他,二人叙过各分宾主落座,宫人端上了茶食。
萧清婉问道:“贵妃的丧事办好了?本宫不能亲往凭吊,你不要见怪。”赢绵回道:“母后身怀有孕,不易劳动,更不能到灵前为阴气冲撞。母后能有此心意,儿臣已然心满意足。”萧清婉又微笑道:“温嘉贵妃受了这许多年的冤屈,如今可算好了。就是她在地下,也该扬眉吐气了。”赢绵却轻哂道:“人都不在了,做这些又有何用呢?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好好对待,这身后的事情,又哪里看得到?”萧清婉听他话语消沉,且微带幽愤,便望着他淡淡说道:“活人能为死人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再要思想别的,只是庸人自扰。”
赢绵闻言,不欲多谈,只说明了来意。萧清婉点头道:“你肯为国效力,乃是好事。只是此去沙场,不比别的,那刀枪剑戟都不长眼的,你多加小心。若能凯旋而归,建功立业,自然是好。但如若情形不好,可要从长计议。别为了一时的血勇,枉送性命。”赢绵垂首微笑道:“多谢母后关爱,绵自当小心谨慎。”萧清婉又浅笑道:“待你这次回来,本宫定然与你寻上一房极好的亲事。倘或你心里有中意的姑娘,就哪怕出身寒微些,也不打紧,本宫自会对你父皇说。”赢绵却轻轻一笑,两只眼睛盯着她,低声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萧清婉听得这话,心头忽然来了气,因着左右皆是心腹之流,也不顾忌,当即便开口道:“不可转也要转!总这个样子,怎样才能是个了局?!你家里不一样收了丫头,放了姨娘么?!还说什么转不转的?!”赢绵不防她忽然发怒,倒有些愕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萧清婉却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本宫先不与你说这个。你随本宫进来,有样东西要与你。”
赢绵心中不解,仍是起身随她往后头行去。才踏进内室,他便一眼望见皇帝家常穿的一件玄色氅衣,折叠齐整的摆在床头,心头如被针扎,便转过了头去。
萧清婉走到博古架边,自一只带锁的檀木书奁内取了一柄卷轴出来,走来递与他。
赢绵不知此为何物,接了过去,展开一看,顿时惊诧不已,那里面所绘竟是本初西部沿海一带的地形图纸,其上山川河流、村郭城镇、乃至一口井、一座坟都标示的十分清楚。只听萧清婉娓娓说道:“这一任的本初王心机深沉,阴狠歹毒,是个六亲不认的小人。且本初出尔反尔也算是有渊源的了,故而我父亲派了许多人手,假借经商游学之名,前往查访其风土民情各处布防等事,绘了这张图纸出来。只可惜这工程太大,未等全部完毕,战事就已然爆发。皇上那多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是万不敢将此物交与皇上——反惹他生疑。如今你既然要前往东海亲自领兵,那这图纸我心里想着还是给了你好。”说毕,又浅笑柔声道:“虽说东海战事如今是徐文达统领,然而这外人……我到底还是不放心的。不如你,还知根底些儿。”她话至末尾,已几不可闻,一双满含秋水的眼睛望着赢绵。
赢绵手里握着那地图,耳中听到这柔媚嗓音,不觉胸口一热,就想上前握了她的手。萧清婉却轻轻躲了开去,又正色道:“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回去收拾行囊,就去罢。虽说本宫是你的继母,究竟年纪太轻,别叫人看乔了。再说出些好听的来。”赢绵这才如梦方醒,又觉怅然不已,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告辞离去。
待送走了赢绵,穆秋兰转身回至后殿,见萧清婉已然卸去一应装饰,端正坐在炕上。一名女官在旁捧着一本圣人经典,朗朗念诵,料知皇后又做起了一日胎教的功课,不敢打搅,只在地上站了。
约莫半个时辰,那女官念毕,在地上叩拜告退而去。萧清婉面现乏色,向后仰去,穆秋兰赶忙上前替她扶了,又拿过软枕垫在她腰后,明月端了小凳过来,与她放了腿,方才消停。
穆秋兰笑道:“娘娘把那宝贝交给了二殿下,二殿下可要感激涕零了呢。”萧清婉只笑了笑,没有言语。明月说道:“奴婢刚才在边上看着,见二皇子看娘娘的样子,只怕往日那念头还没断。娘娘如今又将那图纸给了他,恐怕他更有的想了。奴婢倒怕他一时急了,弄出什么事来。”萧清婉摇头道:“这倒不防,他也不是只凭一时意气,就孟浪行事,不计后果之人。”说毕,又沉吟道:“我萧家自祖上建功立业至今,几代文臣,并无一人手握金戈。虽然这也是我萧家能为历代帝王所容的根由所在,但与那些功勋显赫的武将相较,朝堂之上难免受其所制。前头的赵氏,若非她与荣亲王勾结,本宫焉能容她放肆如此之久?但本宫虽有此心,却又无从下手。皇上如今已有疑虑,本宫若此时与武将粘连,无疑是自掘坟墓。眼下东海战局不定,所谓乱世出英雄。倒不如在这些新兴的将领身上,做些文章。待战事平息,怕就要有许多新贵显达荣身了。到了那时再行拉拢,也未免着于痕迹,人也未必稀罕了。这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来的好些。再者,赢绵的性子,本宫总还有些把握的。”
她一番议论均是军务形势等语,穆秋兰听不大明白,只说道:“娘娘怀着身子,还是少操劳费神,安心保养为上。”正说着,外头忽然一阵咯咯笑语道:“妹妹又在长篇大论的发表什么高见?”
话音才落,便见皇宸妃迈步进门。
众宫人皆上前见礼,皇宸妃笑着令起了,自上前与萧清婉见过,就一道在炕上坐了。萧清婉见她今日身穿杏黄色软纱轻罗的褙子、银红妆花熟罗高腰襦裙、腰里一条豆绿宫绦,打扮的甚是妩媚动人,便戏笑道:“姐姐今日打扮的好,想是晚上与皇上约下了?”皇宸妃脸上微微一红,斥道:“我说你忘了,你当真忘了。前儿不是说了,今日午后接了母亲进来么?你忘得一干二净,头也不梳,衣裳也不穿,还只顾跟我玩笑。待会儿母亲进来,瞧见你这幅样子,看她说不说。”继而又笑道:“你如今是皇后娘娘了,母亲自然不敢说的。只怕回家要去跪祠堂,向着萧家列祖列宗忏罪,没教好女儿,以致皇后失仪呢。”说着,她自家便笑弯了身子。
萧清婉经她一说,才想起有这件勾当,连忙命宫人取了妆奁过来打扮。皇宸妃便也不再说笑,在旁替她戴了冠,簪了花,又与她穿了凤袍。萧清婉看了看镜子,见凤冠端正,便妥了。
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内侍省人来奏报,萧夫人已然入宫。萧清婉姐妹二人忙道快请。少顷,就有人引领了萧夫人到了坤宁宫。
萧夫人入内,仍如前头一样,免了许多繁文缛节,母女三个相互扶持着到明间内坐着说话。
如今萧府内宅已然安稳,萧夫人除了心头大患,萧家香火亦后继有人,朝中荣王一党伏诛,皇后又身怀有孕,可谓是诸事顺遂,不免喜气盈腮,春风和面,先问了皇后身体安康、饮食安好等语。就把萧鼎仁捎来的话说了,道:“老爷要妾身上覆娘娘,娘娘吩咐的,老爷心里都知道,叫娘娘只管宽心。老爷如今只在家里避着,外头的这些事儿也寻不着他。就是前头那些事儿用着的人,也都处置妥当了。那些人也只是白嚷嚷罢了,捉不着把柄的。娘娘安心生下孩儿要紧,旁的都不必理会。”萧清婉问道:“可弄清楚了,是谁在后头使坏么?”萧夫人蹙眉道:“这倒难说,老爷的几位至交也都有揣测。可御史言官,就是进言劝谏的,咱家前一段也确实过于出挑,也不好说定是谁指使的。”萧清婉点头沉声道:“母亲告诉父亲,如今还是韬光养晦为上,任他目下有什么天大的功劳,宁可推出去让别人揽了,咱家都不能再出头了。这里头的道理,父亲该比我更明白。就是我说的那几个人,也万不要做到明处。”
萧夫人应道:“这个妾身记下了,定然带到。”说毕,忽又笑了,说道:“妾身今日过来,一来是与二位娘娘请安,瞧瞧皇后娘娘身子安好;二来,则是为了心蕊的婚事来的。妾身也没想到,那丫头闷声不响的,这心里竟然有人了。定要妾身带话进来,请二位娘娘给她做主。妾身也只好厚着脸皮,进来求上一求了。”言毕,便将孟心蕊那一段心事,慢慢叙来。
倒不知孟心蕊究竟心仪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呢……男人执着于某个女人,并不一定全是痴情……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萧清婉与皇宸妃听闻萧夫人言说孟心蕊已有心仪之人;不禁皆有些诧异;皇宸妃笑道:“这倒稀奇;她是个没出阁的姑娘;竟然自己张口求女婿?倒不大像她往日的性格呢。”萧清婉也道:“到底是怎样的,那人又是谁家的公子?母亲快说与我们听听。”萧夫人便将那其中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孟心蕊钟情之人,竟然就当朝新贵、去年的新科状元李十洲。李十洲自拜了萧鼎仁作门生,萧鼎仁因喜他才学;对他十分看重;常邀他至家中谈论诗文,或议论时政,有时也与他商议些事情。虽则萧府门禁森严;内防严苛;但萧鼎仁爱才心切;偶尔也将他叫到花园中的小书房里去,密谈上几时。孟心蕊便在花园中见过他两次。李十洲中举出仕,也算一朝得志,扬眉吐气,一洗往日的酸腐之气,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加之他本人生的面若冠玉,温文尔雅,孟心蕊又正在流年似水的时候,一见之下,心中难免动情留意。日间又自丫头仆妇的嘴里,打听得此人的身家根底,得知是位朝廷新贵,就暗暗动了相托终身之意。
李十洲正在孑然一身,见到孟心蕊这样的如花美眷,一般也动了那风月心思。然而他自知此女乃是当朝宰相的外甥女,皇后的亲表妹,乃父亦是封疆大吏,也算出身勋贵世家。自己不过是个才发迹的新科举子,自惭形秽,难以匹配,又知孟心蕊亦在选秀之列,时常于月下星前长吁短叹,不敢登门求娶。这两人虽身在异地,却情发一心!
落后,宫中大选,孟心蕊身在秀女之列,也到那御花园中走了一圈。因皇后早有嘱托,赢烈便撂了她的牌子。孟心蕊落选归家,那求亲的人便络绎不绝而来——她出身本好,又有个做皇后的表姊,谁不想求上这门亲事,靠到这棵大树上去?
萧鼎仁与萧夫人见她已到了适人之龄,不想有负其父之托,便也着实的挑选起来。孟心蕊在后宅里,既不知姨父姨母会挑中何人,又不知那李十洲是个什么意思,每日里只焦的团团转,茶饭不思,险些病倒。一日,李十洲又来拜访,她心中一横,就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