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后出来,那一株株的绿树经雨水洗过,更显得翠绿浓荫,分外精神。正是凉风过院,雨润苔青。
赢烈正在廊上纳凉,忽有人来报道:“宸妃娘娘押了一太监,前来求见。”他心中起疑,便道:“传她进来。”又归入阁内,才待坐下,宸妃便已款款入内,行至御案跟前,口称臣妾,道了万福。
赢烈令她起身,问道:“你怎么忽然走来此间?听外头人说,你押了个太监过来,所为何事?”宸妃回道:“今儿宫门下钥之时,门上侍卫擒住一个小太监,说他不按规矩私自出宫。恰逢臣妾打从那儿过,听见了,就叫到跟前问了几句。那太监神色鬼祟,似有隐情,臣妾便唬了他几句,说要送他进掖庭局受罚。他便慌了,全吐了出来。竟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臣妾不敢隐瞒,亦不敢专断,特来奏请皇上得知。”赢烈皱眉道:“什么事?”宸妃一字一句的道:“据此人言道,这宫中竟有人胆大妄为,意图混淆皇族血脉。”
究竟不知宸妃所报何事?
第139章 地一百三十八章
赢烈闻听此语,又看宸妃面色凝重;禁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有人意图混淆皇族血脉是何意?”宸妃向外扬声道:“押进来!”声儿才落地;便有两名内监推了一人进来。那人垂着头,双手反剪于后;跌跌撞撞的踏进门来。才待进楼内;便慌忙跪了。宸妃说道:“把你之前所言;一五一十的说来与皇上听。”那人闻声,抬起头瞧了一眼,但见皇帝在上头坐着,目光正如电般射来;心中一惊;又慌忙垂下头去;哆嗦着一声儿也不敢出。
赢烈见此人身着恒寿斋服饰,便问道:“你是泠美人身边服侍的人?傍晚出宫意欲何为?”那人兀自不言,宸妃见他不说,又道:“都到了这会儿了,你还以为能隐瞒得过么?现下还是你立功的时机,若你不肯说。本宫就派人去搜查恒寿斋,再招太医与泠美人诊脉,事情原委必然水落石出。到得那时,你会落个什么下场,你可有想过?”那人这才支吾言道:“启禀皇上、宸妃娘娘,奴才……奴才……奴才是恒寿斋的执事太监,今儿是泠美人使奴才出宫送信儿的,因送得急,奴才这才违令出宫。”赢烈心中疑云大起,遂问道:“泠美人打发你出宫与何人送信?竟不经内侍省,与人私相往来?”那人连连叩首,回道:“回皇上,虽是太医院日日奏报泠美人胎像稳固,她实则已于上月小产了。奴才也不知美人使了什么法,竟没让太医院上奏,每日里只说一切安好。美人又暗地里使人送信出宫,令她表弟在宫外寻觅合适的怀孕女子,只待生产便将孩子偷送入宫,充作自己生下的。”才说毕,他便将头埋在了地上,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儿。
宸妃在旁,亦不敢多言,只瞧着皇帝脸色。但见赢烈满面阴霾,两道剑眉倒竖,半日才缓缓说道:“这宫中,竟会有这样的荒唐的事儿?!皇族血脉,岂容人如此儿戏!”说着,又望向那太监,沉声说道:“你若敢有半字不实,朕会叫你生不如死!”那太监面色如土,汗如雨下,连声道:“奴才不敢。”宸妃便进言道:“皇上,此事也容易,只消遣太医往恒寿斋,与泠美人诊脉,便知端的。”赢烈微微颔首,抬手向她一指,沉吟道:“皇后身子不好,此事不必惊动她。惠妃常年不理事,赵贵仪……她既与钱氏交好,此事当得避嫌。你亲自带了人,往恒寿斋去,查察此事。若钱氏腹内胎儿安好,则立刻回朕。如不然,则将此事查明原委,再报与朕!”宸妃急忙领旨叩头,起身见皇帝别无二话,便转身出去。赢烈又命人将那太监押入掖庭局内,落后待审。待人尽皆离去,屋内只余他一人,他展眼望去,只见斜阳满窗,暮鸦归巢,不由长叹了一声。
宸妃自出了文渊阁,立时传召掖庭局、太医院等一干人等,自家乘了步辇,径向恒寿斋去。
泠美人自打失宠迁居至此,日常无人来探,身畔又缺乏人手,消息闭塞,行此计策已是费尽了心机,再无多余耳目,故此时尚蒙在鼓里,未做提防。
宸妃带了大队人马,行至离恒寿斋一箭之地时,那守门的太监远远的张见,忙不迭的往里通报。泠美人一闻此讯,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只乱往脸上扑了些脂粉,插了几支珠钗,外头便报称,宸妃在门前下辇了。
宸妃由人扶着,下了步辇,既不着人通报,也不待人说请,径自带了一众人往里行去,直闯入恒寿斋正堂上。泠美人立于堂中,眼看来者不善,面上强作镇定,抿着嘴一言不发,亦不行礼。宸妃身侧的执事宫女唐氏呵斥道:“大胆钱氏,见到宸妃娘娘,为何不行礼参见!”泠美人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嫔妾身怀龙裔,太医说嫔妾不宜弯腰下拜,恐有劳损。听闻宸妃娘娘也曾不慎小产,其中苦楚当有切身体会,想必亦能体谅嫔妾,不会拘泥于虚礼俗套,为难嫔妾罢?”宸妃嘴角轻扬,浅笑道:“说的是呢,钱妹妹见怀着龙胎,自然万事谨慎。龙脉事大,不敢有半分差池。听闻素日里与妹妹安胎的徐太医,向太医院告了四日的假,这几日无人为妹妹把脉看胎,本宫心有不安,故而今日特带了太医令前来,为妹妹看诊。”说毕,便轻抬玉手,向身后立着的王旭昌道:“去替泠美人把脉。”说毕,她自向桌边的梨木椅上坐了,一双妙目只瞧着泠美人。
王旭昌躬身应诺,便迈步上前,向泠美人长身一揖,说道:“请主子看诊。”泠美人眼见此状,立时便知已是东窗事发,眼看王旭昌过来,面上一白,忙向后退了几步,嘴上强道:“嫔妾一切安好,不敢劳宸妃娘娘操心。倒是娘娘如此兴师动众,带了这许多人马,声势浩大的来我恒寿斋。若一时惊了嫔妾腹中胎儿,娘娘固然不以嫔妾为念,可总要顾及皇上的心意。”宸妃面上笑意深浓,说道:“原来妹妹眼里还有皇上。妹妹既说本宫带人来闹了你,那还是请太医令瞧瞧的好。”一言才毕,她便吩咐左右道:“来人呐,请美人坐下看脉!”她此言一落,便自一旁走出两名内监,上前向泠美人躬身告罪已毕,便将她按在椅上,强捉了左手出来,放于桌上。泠美人自入宫以来,未曾受得这等屈辱,气的粉面煞白,口唇哆嗦,却也无可奈何。
王旭昌走至她跟前,探手为其诊脉,不过片刻功夫,便即收过,向宸妃报道:“禀宸妃娘娘,依微臣诊断,泠美人小产已有月余,目下并无身孕。”泠美人耳听此语,自知大势已去,颓软在椅子上,一语不发。宸妃笑道:“泠美人小产,却为何无人奏报?”不待她说完,王旭昌赶忙道:“为泠美人安胎的徐太医日日奏报美人胎像安好,微臣查阅日常脉象、药饵等一应记档,也并不见异处。”泠美人闻听此语,忽又坐直了身子,强辩道:“此事俱是太医徐烨一人所为,嫔妾于此事一无所知!”宸妃笑了,说道:“这话倒奇了,莫不是泠美人连自己掉没掉孩子,都不知道么?这事,还要好生查查才是。”说着,登时冷了一张俏脸,开口喝道:“钟韶英,带人将这恒寿斋细细的搜了,断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顿了顿,又道:“将泠美人请入偏殿,暂行歇息。”
她话音才落,走出两名健壮宫女,向泠美人微微一福,说道:“请泠美人入偏殿。”泠美人眼见此情,知无理可讲,只得起身走进偏殿内,那两名宫女跟随其后,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她一举一动。
这边,钟韶英得令,立时便命人进各屋各房搜查,那尚仪程氏并宫女梅英,早暗得了消息,引人往后院里去。只略刨了几处,就将那夜翠儿埋藏之物尽数掘出,送到宸妃跟前。宸妃只瞧了几眼,便转头掩口道:“好腌臜的东西,没得脏了本宫的眼睛!王大人瞧瞧,这都是些什么?”王旭昌翻了几番,便回道:“回娘娘,是妇人流产后的污血并些秽物,因是拿布卷了,天气还没热,故而一时不曾烂尽。”宸妃笑道:“如此看来,钱氏是自知小产,蓄意瞒了!还有旁的没有?”正自说着,钟韶英亲自捧了一卷书信出来,呈与宸妃。宸妃轻舒玉指,拈起阅读,只粗粗翻了翻,便笑道:“全都没有加盖内侍省的戳子,都是私自夹带进宫的,私相授受,行此诡计,真是其心可诛!”又看了一回,信中所书,果然与先前擒住的内监所供一致。
下头又早有人押上一个宫女,在堂下跪了。宸妃放眼望去,却见那人正是泠美人日常贴身随侍的宫女翠儿,便缓缓开口道:“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罢,不必再替你家主子瞒了。”那翠儿年纪尚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是面无人色,抖衣而颤。但听得宸妃问话,不待人迫,便自行将泠美人怎样着气扭伤,服药小产;怎样不甘落败,与宫外勾结,以图鱼目混珠,暗度陈仓等一一说了。便在此刻,在偏殿内的钱氏忽然撞开那两名宫人,冲了出来,形同疯妇一般,向着宸妃戳指大骂道:“是你与皇后,安下如此毒计,引我入套!我道为何自打行事以来,凡事都恁般顺利,原来……原来是你们!真是好歹毒的计谋!”宸妃不待她说完,便当即喝道:“诸位都听到了,钱氏已自家招认了,她是蓄谋已久!又有这许多人证物证,本宫已可向皇上复旨了!”言毕,便命人将钱氏拿下,暂扣押在恒寿斋内,又将恒寿斋一干宫人收监,便自往养心殿回复皇帝旨意去了。
那钱氏自知无幸,倚逞刁泼,撒疯卖痴,满嘴污言秽语。看押的宫人听她言语颇为辱及皇后,恐为人听去,惹祸上身,便拿几块脏布将她塞了个满口,又恐她闹腾,惹出事来,亦或畏罪自尽,寻了些麻绳,将她捆了个结实。
宸妃往养心殿见过皇帝,又将一应物证并翠儿的供词呈上。赢烈听闻这般荒唐事情,怒不可遏,当即命羽林卫出宫捉拿太医徐烨并钱氏的堂弟,及那应承此事的代孕女子等一干人犯。岂料,那太医徐烨早于事发之前便向太医院告了三天的假,禁军登门时已是人去屋空,那代孕女子一家亦也不知去向。只抓到钱氏堂弟一人,至于旁人,已是——翻身跳入五湖中,烟波茫茫无处寻了。羽林卫众卫士因得了皇帝严令,不敢怠慢,连着几日在京中挨户搜查,却一无所获。其间,钱氏在恒寿斋内苦求面见皇帝,于廊上磕头将额头也磕破了。然那起看守的宫人,往日在她风光之时,为她身侧伺候之人欺压的狠了,乐得见她落败,哪肯替她通传。不出三日,御前便降下圣旨:美人钱氏,德行不端,施鬼蜮伎俩妄图以庶民之子混充龙裔,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念其侍君一场,赐杖毙。
钱氏那堂弟,也于菜市口,斩首弃市了。
这日,皇后萧清婉坐于窗前,望着院里两株西府海棠,兀自出神。穆秋兰进来瞧见,上前笑道:“好容易了结了钱氏,娘娘怎么不高兴呢?这些日子,奴婢一直捏着把汗,只恐哪里出了漏子,幸喜平安无事。”说着,她略停了停,又道:“皇上近来也不往后宫来了,日日在养心殿安歇,也不招了嫔妃过去,只是独寝。奴婢听闻,有几个才人,亲送东西过去,却被皇上撵了出来。”萧清婉说道:“钱氏唱了这么一出好戏,皇上心烦也是情理之中。近来皇上不想见妃嫔,谁再要不长眼的往上头凑,那才真是作死呢。”言毕,因问道:“钱氏的事儿了了?”穆秋兰回道:“奴婢才见掖庭局的公公过去了,该是今日行刑的。”萧清婉便起身道:“咱们去瞧瞧,别叫人跟着,也别声张。”穆秋兰忙道:“那地儿晦气,又不干净,娘娘何必亲自过去呢?既然皇上下旨杖毙钱氏,掖庭局总是要完事交差的。”萧清婉淡淡一笑,道:“本宫素来不忌讳那些个,就去看看,怕什么!”穆秋兰见皇后执意前往,不敢再劝,只替她梳头穿衣,又交代了宫人几句,便扶着皇后自坤宁宫后头出去了。
一路行至刑房,那守门的内监见皇后前来,连忙跪接。萧清婉令他们起身,笑问道:“事情完了么?”内监回道:“时辰还没到,处刑的公公还没动手。”萧清婉便道:“把门打开,本宫进去看看。”那人不敢怠慢,忙开了门。萧清婉迈步入内。
这屋子倒是极干净的,只地上有些积年洗不净的血渍,两个年长内监手执长棍立在两旁,钱氏就被捆在凳上。那行刑的太监眼见皇后驾到,也忙跪了。钱氏趴伏在凳子上,听见动静,抬头一见来人,登时目眦欲裂,死命扎挣,就要翻身起来。奈何那麻绳捆缚的极紧,她白挣了半日,仍旧动弹不得。萧清婉见她此刻已是长发散乱,污眉黑嘴,衫破裙皱,哪里还有半分美人的模样,便开口笑道:“你如今这幅模样,本宫还真不敢认了。你当初以j□j君之时,可有想到会有今日?”钱氏双目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