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你不扫,丢着就是了。满宫里的人,喊谁过来扫了就完了,有那许多说的?”青莺过来瞧见,就叫了个院里的小宫女过来,扫了地,便向她说道:“劝你少嗑瓜子,娘娘一会儿叫你进去伺候,你又闹口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不论怎的,她总是要出去了。这宫里又只剩你一个会梳头的了,你也该往好的地方想想不是?”明月将两手一拍,说道:“我倒是想不通了,在府里的时候,咱们四个独她不入人眼,每日里连句整话也没有的。怎么进了宫,但有好事都落她头上了?咱们哪里不如她了?她与人私通,按着宫里规矩,就该打死的。眼下不独没事,娘娘竟还成全了她,还自赔嫁妆,送她往高枝儿上去!”青莺微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了,说道:“罢哟,高枝儿不高枝儿的,总好过在这里碍你我的眼不是?我倒是觉得,她就跟了皇长子,日子也未必好过,也无过就是在宫外,给娘娘当梳子罢了。”明月听着,倒不言语了。
到得晚间,赢烈自书房过来,与萧清婉一道用晚膳,萧清婉又带携了赢纪上席,一家子三口,倒也其乐融融。
赢纪至此时,已然知晓母妃‘病故’,着实哭闹了几场,萧清婉怜他幼年丧母,着意照料。赢纪夜间常发梦魇,萧清婉便亲自守在床畔拍哄抚慰,日间又不大问他功课。赢纪在坤宁宫住着,倒比黎顺容那里更舒心惬意,吃穿用度又比以往高出许多,渐渐的也不再只顾哭着要母亲了。
一时吃毕了饭,萧清婉又忙着哄赢纪睡觉,好容易安顿下来,走到外间,见赢烈正在灯下看折子,就走上前去,亲手挑了挑灯芯,笑道:“皇上这会子了还批折子,仔细眼睛。”赢烈见她出来,便将手里的折子合了,搁在一边,伸手拉她过来,在自己膝上坐了,两个说话。
赢烈笑道:“有纪儿在你这儿,咱们要说句体己话也不易了。吃晚饭时,你就只顾着他。这会子又得先哄他睡觉,才肯过来陪朕。”萧清婉睨着他,软语笑道:“皇上这么大的人了,倒跟一个孩子争醋吃,羞也不羞。”因就说道:“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怪可怜见儿的。臣妾是他嫡母,自然要多加照料了。”赢烈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说道:“难得你有如此心胸,朕原先还顾虑,他娘做了那样的事,你瞧着他心里不痛快,要把他送到别处去。如今瞧着,全是白操心了。”萧清婉看皇帝脸色还好,便试着说道:“二皇子也是幼年丧母,如今又出来为国效力,不畏凶险,出使本初,也是难能可贵了。”赢烈却道:“他也长这么大了,该出来做些事了。前儿闯出那么些祸来,朕还没与他细究,这一次也就只当是他将功折罪了。且此行有莫将军随行陪同,又有沿海军队接应,当也险不到哪里去。”说毕,他略停了停,又道:“自然,他此行若能成功,朕也会封赏于他。”萧清婉见他如此说来,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又相陪着说了些不相干的言语。
赢烈与萧清婉低声笑语了一阵,看着灯下她美目流波,怀里是温软的身子,又有丝丝甜香幽幽袭来,沁入心肺,不觉心神一荡,但一思及她尚未痊愈,又强自按了,只说道:“夜深了,朕还是回养心殿睡去罢。在你这儿再留一会儿,朕这火可就又要起来了。”萧清婉脸颊微红,嗤的一声笑了,说道:“皇上又守起斋来了?臣妾不能侍寝,皇上大可往旁的姐妹那儿去,臣妾又没拦着。皇上自己要守斋,倒让臣妾白陪着与人压枉造舌,都说是为了臣妾的缘故。”赢烈听了这话,也笑了,说道:“好端端的,守什么斋?单你有这许多话,旁人再没这样的胆子。”两人又说笑了一阵,赢烈便起身,自回养心殿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翌日,萧清婉使人拿了几匹缎子;自家动手裁剪了;要做四个扇囊。青莺拿了几个样子进来,说道:“合用就这几个;娘娘瞧瞧?”萧清婉就着她的手看了一回;凝眉道:“虽好;却都是日常见惯了的,不免老套了些。”青莺便道:“就这些了,旁的不是太大,描不上去;就是不合适。”萧清婉想了一回;笑了笑;道:“都收起来罢,本宫另作主意了。”说毕,便按着时令,在心里默想了几句前人的名句,绣在那扇囊面子上。这绣字却与绣花不同,并无现成的样子可比对,大小、方位乃至字迹周正与否都只在人脑子里。萧清婉便取草书的样式,勾折踢拐,如何行针,如何布线,如何收结都先行在心里琢磨了,才肯落针,一点点的绣了。
青莺放好了花样子,走回来,倚着炕边看了一回。萧清婉便问她道:“你瞧着可好?”青莺说道:“绣字的虽也不算少,但草书的样式,还从没见过。这行针走法又这般细密,真难为娘娘的眼睛了。奴婢知道,娘娘是绣来给皇上拿去包四把扇子的。只是娘娘的身子才略好些,还要好生保养才是。皇上怕娘娘累着,连宫务都不让娘娘管了。又何苦这会子紧赶着做这个呢?”萧清婉浅笑道:“你不知,这天儿转眼就热了,就到了用扇子的时候了呢。那扇子没扇套,叫那起多心的瞧见,不知又被谁抢在头里去了。旁的也都罢了,就这四把扇子,本宫断不要叫旁人沾手的。”
正自说着,三皇子赢纪忽然打外头跑了进来,滚了一头的泥汗,他那奶母紧追其后,急的一张脸都白了。一进堂上,奶母慌忙跪了,连称有罪。赢纪却是惯了的,毫不在意,只与皇后见礼过,就爬上炕去挨着皇后坐了,连叫脚疼。萧清婉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把脸,笑道:“纪儿又做什么了?瞧这一头一脸的汗!待会儿你父皇瞧见,又要骂你了。”赢纪说道:“儿臣才在后头捉蝈蝈来着,那些小太监笨手笨脚的,捉的都不及儿臣的好看。”说着,就要拿了竹笼子出来。萧清婉是极怕草虫的,忙叫他收了,又说道:“热了一身的汗,又在风口里跑了,仔细一会儿闹头疼!还不快去擦了脸,有才做下的葱油薄脆和八宝甜酪,等你来吃。”赢纪听了,便依言随奶母走去净面摊尘,又换了衣裳,才走来坐着吃点心,萧清婉自在一旁绣那扇囊,不时的说些故事与他听。一时吃过了点心,赢纪熬的瞌睡上来,萧清婉瞧见,就叫宫人抱了他去睡了。却原来,打从赢纪到了坤宁宫,萧清婉从不问他功课事宜,连每日里念书习字与否,都一任由他去了。赢纪在此处,倒比往日更能随性而至,逍遥自在。
打发了赢纪睡下,萧清婉命明月收拾了桌上的茶食,又吩咐道:“御膳所今儿送来几尾上好的加吉鱼,打发个人到厨房去说,添上些东西,炖碗汤中午给皇上送去。近来前朝事儿多,皇上脾胃不佳,那鱼汤清淡,是最相宜的了。”明月应下,抽身往后头去。穆秋兰另倒了壶茶上来,笑道:“娘娘待三皇子倒是极好,满宫里人都说,三皇子到了这儿,比跟着黎顺容还更能得些好处呢。”萧清婉笑而不答,低头又走了两针,忽而忆起昨夜与皇帝灯下相谈的情形,遂停针说道:“本宫想起一桩事来,总想着要问的,连番的事儿多竟给忘的没影儿了。”说着,因就问穆秋兰道:“黎顺容犯下这等大错,皇上尚且待三皇子一如初始。这二皇子的生母当年究竟所犯何罪,竟让皇上如此冷待于他?”穆秋兰见皇后问起此事,面上泛起一阵难色,支吾了半日,方才说道:“都是些旧日里的事儿了,本来说与娘娘听也不算什么。只是此事乃皇上心头忌讳,娘娘听过也就罢了,往后断不要提起了。”一语未休,便将那旧日往事,底里缘故细细道来。
原来,二皇子赢绵的生母,姓梅,乃是前江宁织造的千金小姐。选秀时为先皇选中,送至太子府上。这位梅小姐模样端庄秀丽,性格温婉多情,入府便极得太子的宠爱。不上两年的光景,便生下了二皇子。太子常说,待日后登基大宝,便封她做贵妃娘娘。落后,梅氏母家出事,梅织造被人弹劾贪污巨额银两。经都察院审查,此事属实,上奏朝廷。先帝大怒,将梅织造革职抄家,流放边关。梅氏不忍坐视母家遭难,央求于太子。然此事证据确凿,无可翻案,太子也无法可施。梅氏心生怨愤,不免就与太子生分了。一日,太子于府中花园卷棚下饮酒赏花,忽有一刺客闯入,持刀要杀太子。因是内宅,众侍卫都离得极远,一时赶不过来,太子又手无寸铁,无以抗衡。其时,侍妾赵氏相陪在侧,眼看凶险,合身扑在刺客身上,被刺客砍了一刀在背上。赵氏虽伤重,却仍死死抱着刺客。只拖延了这么一刻功夫,侍卫便已赶到,将刺客擒下。
刺杀太子,非同小可。先帝令刑部严审此人,务要水落石出。初时,那刺客兀自不肯招认。后因熬不过酷刑,终吐了口。原来此人乃是江湖上一个草贼,落难时曾为梅府所救。梅氏因家遭官事,太子不肯出手相救,一直暗恨在心。遂指使了他来刺杀太子,以报其仇。这人又供出梅氏如何将太子府角门钥匙与他,如何引开巡查之人,并将府内路径绘成图纸与他,又称有往来书信与梅氏与他的银两为证。刑部便往他下处搜查,果然如他所言,搜出钥匙、银两、书信等物。又派人往太子府内,搜查梅氏住处,也搜出了一应书信,两相印证,无可辩解,就要捉拿梅氏归案。梅氏听闻此讯,只抱着其时尚不足一岁的二皇子,泣道:“吾儿吾儿,勿忘母恨。吾儿吾儿,必报母仇!”念毕,就触柱而亡。
梅氏一死,已无对证,只余那刺客口中之言,又有许多物证,刑部便结了案。梅氏勾结匪类,刺杀太子,本当凌迟。然因其已身死,只在菜市口鞭打一月示众之后,尸身埋在了一处乱坟岗里。她母家也被满门斩首。自此之后,赢烈每逢见着二皇子,必要忆起梅氏临终之语,心生厌忌,便将二皇子丢与奶母婆子照看,再不过问。倒是那赵氏,因护驾有功,又是皇长子的生母,一路平步青云,终在赢烈登基后的第五个年头里,得封为贵妃,入主长春宫。
穆秋兰将这故事一气儿讲完,又道:“便是到了如今,赵贵仪背上,也还有一道刀疤哩。”萧清婉听毕,默默不语,只在心里暗忖道:我原先还道是什么事,没想到梅氏竟然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举。死前又说出那样的话来,怪道皇上一直不喜他。要化解他父子之间的仇怨,绝非易事。但如此一来,我原先的盘算还要再斟酌一二了。也罢,也不指着他一个,如今战事未起,再看看也好。转念又道:那梅氏不过一个小小的妾侍,竟有这样大的胆量?思前想后,竟出起神来。
穆秋兰见皇后停针不语,娥眉微蹙,便知这事在她心里存住了,连忙说道:“娘娘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要在皇上跟前提起。此事乃皇上心头大忌,宫中无人敢提。若是让皇上知道奴婢学嘴给娘娘听,奴婢这条命可也就没了。”
萧清婉这才回神笑道:“穆姑姑说哪里话来,这事与本宫也没甚相干,平白无故的,本宫去触那霉头做什么?不过是久闻二皇子不得皇上喜爱,却又不明其故,纳闷白问问罢了。穆姑姑说了这一阵的话,想必口渴了,壶里是新炖的茶,姑姑自倒一碗吃。”
穆秋兰听皇后如此说来,心中略安,也当真渴了。伸手摸了摸壶,但觉壶身温温的,便倒了一碗茶吃了,方才又说道:“娘娘的药该好了,奴婢瞧瞧去。”说毕,就转身出去了。萧清婉听了这样的事,已无心做活,将手里的活计丢在一边,坐着发怔。
到得晚间,赢烈过来,萧清婉照旧与他戏谑笑语,绝口不提白日所闻之事。两个就着灯下看了一回牌,吃过两壶茶,赢烈仍自归养心殿歇宿,一夜无话。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转瞬便是三月。朝中已选定二皇子赢绵为出访使者,莫华忠为护卫将军随行,又另择几人做副使,一行二十余人出访本初。
至三月五日,众人启程出行,皇帝亲率朝中文武百官送其等出城。待出了城门,赢烈与赢绵说了些官面上的话语,赢绵也回了些“必不堕我天朝之威”的话,就上马出发。至此时,赢烈心中所念,不过是国之大计,局势安稳,并战事挑起,如何调兵遣将等事。倒是皇后萧清婉,在深宫之中,忧心忡忡,那绣花针连戳了好几次的手指头。
这日,赢烈自在文渊阁内批阅奏折,因天气闷热,心神不宁,便丢了笔,走到外头廊上透气。只少立了片刻,一阵大风刮起,展眼只见东方天际几朵阴云飘过,须臾便是乌云盖顶,落下一道急雨。但看那雨珠都如豆粒般大,摔打着地面蹦出白点来,院里种着几株芭蕉也被打的唰唰作响。少顷,雨过云收,日头打从云后出来,那一株株的绿树经雨水洗过,更显得翠绿浓荫,分外精神。正是凉风过院,雨润苔青。
赢烈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