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婉闻听此语,气冲肺腑,冷笑了两声,当即开口问道:“贵妃姐姐这话,倒似是在说,文淑容跌这一跤,乃是本宫设宴之过?莫非贵妃姐姐以为,是本宫暗下了什么套子,要使文淑容跌这一跤,好令她滑胎小产?本宫乃为中宫皇后,六宫所出俱是本宫之子,如此作为与本宫有何好处?”贵妃不防她竟当面说破,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只是遮掩道:“嫔妾哪敢指摘皇后娘娘的过错,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是娘娘多心了。”萧清婉还待再说,赢烈却已是满心不耐,开口喝道:“都少说两句!镇日里唧唧啾啾,捕风捉影,扰得后宫不宁!贵妃,你也恁大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行起事来越发倒退了?!旁的姑且不论,便说方才,你话里话外无非是说文淑容这一跌乃是皇后之过。然皇后设宴之前,安能想到文淑容会有此一跌?兼且赴宴之前,皇后已然打发人往绛雪轩去说过,若有不便,不来也可,是文淑容自己要来,这些事儿朕都知道。皇后一番好意,宴邀六宫,欢聚一日,却被你如此毁谤,你安的是什么心?”一语未休,又说道:“再说方才,文淑容雪中跌倒,才安顿下来,你身为众妃之首,不说先行问询,倒在这里挑三说四,惹是生非。这般作为,还有何面目再掌贵妃玺印?!”皇帝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登时噤若寒蝉。
萧清婉与宸妃均为料到此节,各自对望了一眼,未敢言语。贵妃惊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的跪倒在地,对着皇帝央告道:“臣妾失言,冲撞御驾,乃臣妾之大过。还望皇上看在臣妾多年侍奉的份上,饶恕臣妾!”说着,就磕下头去,撞地有声。赢烈却不为所动,冷面道:“你屡次三番在后宫生事,意图陷皇后于不义,朕顾念多年情分,不与你理论,你却越发上头了,当着朕的面都敢讲出这样的话来,何况人后!如今看来,是该好好杀杀你的性子了。”言至此处,当即下旨道:“贵妃赵氏,久在宫闱,言行轻狂,屡生是非,德行不端,愧居妃位。今降为贵仪,禁于长春宫思过!”圣旨降下,贵妃软倒在地,也不再求,只睁着两眼,木木呆呆的,半晌才流下两道泪来。众人见皇帝盛怒,无人敢劝,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出了这桩事,赢烈早已无心再行宴饮,只吩咐道:“此间事宜,交由皇后处置,朕先回养心殿去了。”言毕,便令起驾。萧清婉率领众妃出门送了御驾,又折返回来。赵氏已从地上起来了,身子软瘫着,只靠文喜、文乐两个近侍搀着。萧清婉见着,面上浅笑道:“贵仪先自回去歇着罢,待会儿本宫便命人去贵仪那儿收了贵妃金宝,天冷雪大贵仪就不必再差人跑一趟了。”赵氏木怔怔的,也不知听没听到,萧清婉见状,便吩咐赵氏的宫人,将她硬扶了回去。众妃眼看没有好事,便各自编排了些话告退去了,临走又都到里头看了回文淑容,略尽了些姐妹情分。
萧清婉见众人散去,便吩咐宫人收拾酒宴席,自家走到暖阁里。才进去,便见文淑容面向里卧着,不知睡没睡着。巧慧与翠儿见皇后进来,待要行礼,却被萧清婉止了。但听她轻声说道:“免了罢,别吵醒了你们主子。”她话音才落,文淑容便转过了脸,轻呼了一声“皇后娘娘”就要坐起。萧清婉忙快步上前,按下了道:“快别起来,躺着罢。这儿没外人,不必拘泥这些死理。”说着话,巧慧挪了一方红木雕花椅儿上来,又给铺了老黄销金的座褥,萧清婉便在那上头坐了。
文淑容便红着眼圈道:“皇上娘娘看觑臣妾一场,臣妾不争气,又弄出这样的事儿来。好在无事,不然怎好再见皇上、娘娘并宸妃娘娘?”萧清婉笑道:“你快不要多心,那雪里地滑,磕着绊着都是尽有的。只是淑容也有失检点,身子重了,还往雪地里去做什么!好在淑容这胎位坐的稳,不曾有碍,往后可得留神些。”文淑容微微颔首,道:“娘娘嘱咐,嫔妾记在心里。若不是嫔妾也不会滑这一跤,只是方才在雪里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踩不牢靠,这才摔了。”萧清婉沉吟道:“雪里可会有什么东西?莫不就是没拾掇干净的石头。”说着,又看文淑容神色甚是萎靡,便道:“也罢,本宫自会料理,你且安心养着,不要为这些琐事劳神。你身上不便,挪来挪去路上再叫风吹吹也是不好。本宫的意思,叫你就在这儿先住着,待大好了再回去。待会儿本宫便吩咐你那儿的人过来侍奉。”文淑容忙道:“娘娘爱惜之意,嫔妾受之有愧。且此处早先是孝圣贤至慧皇后的寝宫,自她之后再无人住过,嫔妾不过小小的一个嫔,岂敢擅居?再叫那起人说出些什么好听来,倒带累了娘娘。”萧清婉笑道:“这个你且放心,皇上那里本宫自会去说,你见怀着身孕不宜劳动。若有人敢说些什么,本宫也自会料理。”才说毕,忽又一笑,道:“还有一桩事,为着你这桩事,适才贵妃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言语,惹怒了皇上,见已贬做贵仪了。”
文淑容听着,便说道:“嫔妾在里头也听见外面吵嚷,只说贵妃娘娘不好了,不想竟被降做嫔了。如真是为了嫔妾之事,可是嫔妾的罪过。”萧清婉笑道:“可又来,是她自个儿不好,同你有什么相干?”说毕,又留了几句话,便起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贵妃被贬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却表皇后抚慰了文淑容几句,便称宫中有事起身离去。文淑容连忙使了巧慧代为相送;巧慧去了半晌又转了回来。进来见文淑容仰在床上;翠儿也不在跟前,便上来笑道:“这翠儿又去哪里了;主子身上不好;也不在跟前服侍。倘或一时要汤要水的;谁来招呼?”文淑容便道:“皇后娘娘既说要我在这里住上几日,我就打发她先回绛雪轩收拾东西去了。”巧慧道:“皇后娘娘也算疼惜主子了,不叫咱们立时就挪回去。”
文淑容听了不言语,好半日方才冷笑道:“她哪里是疼惜我;不过是稀罕我肚子里的这个罢了。她同宸妃姐妹二人都没生养;我既然说了孩子养下就拜认宸妃做干娘;她们自然就有些想头了。”巧慧心里自是明白这其内关节的,但当着文淑容的面,也只好作糊涂道:“宸妃娘娘与主子既成了干亲,那皇后娘娘看着宸妃娘娘的面子,待主子热络些也是情理之中。”文淑容只冷笑了几声,叹道:“只是我们势单力薄,也只有皇后同宸妃还肯顾着些,咱们也只好暂且投靠她们。不然,那梁氏就是咱们的下场了。”巧慧闻听此言,心念微转,便试着问道:“莫非主子还有旁的打算?”文淑容不言语,只是道:“屋里有点凉,你去将窗屉子关死了,再要个火盆进来。”巧慧便应声去了。
文淑容打发了巧慧出去,独自躺在床上默默盘算:贵妃被降位,这妃位上就只剩下宸妃与惠妃。惠妃自不必说,长年闭宫不出,就是个有口气的死人。宸妃虽是个拔尖儿的,但为着肚子里的这个,她与皇后还是很顾惜自己的,目下也不会出来挡自己的路。再者,现下又新冒出来个钱美人,虽则因着她新贵得宠,皇上待自己淡薄了许多,却也幸得如此,宫里众妃嫔眼睛才不总盯在自己身上,这倒正是自己所求的。如今暂且忍耐一时,借着皇后与宸妃的势,求得孩儿平安降世,再做道理。
她如此这般想了一回,心内畅快,便侧了侧身,阖上眼睛,睡去了。
萧清婉回至坤宁宫,便打发了人往长春宫收缴贵妃金册金宝等一应物事。
不出片刻功夫,去的人便返折了回来,将玺印金册盛在一方红漆奁盒里,呈了上来。萧清婉见那贵妃玺印上的刻字已磨损了些,显是年深日久之物,不由伸手取来,把玩了一阵,心中暗道:她也是当了多年的贵妃,却折损在了今日。这世上的事儿,当真说不准的。一时得意,未必一世得意。她看了一遍,命人收好,又问道:“你们去收东西,赵贵仪可有说什么?”那人回道:“奴才去时,贵仪已将东西都打点出来了,见奴才到就都交予了奴才,并未说什么。”萧清婉微微颔首,那人又道:“尚有贵妃的头面衣裳在外头,娘娘可要看看?”萧清婉道:“不必了,叫穆姑姑查点清楚,也同金册一道收进库里,小心存放。”那人便应命去了。
穆秋兰办完了差事,走回明间。才进屋里便见萧清婉斜歪在炕上,怀里抱着铜鎏金暖炉,望着窗外怔怔的出神,便即笑着上前道:“赵氏被贬,娘娘是该得些清闲了。”萧清婉浅浅一笑,问道:“东西都收起来了?”穆秋兰道:“都造册收了,一件不落。”萧清婉点了点头,没多言语。穆秋兰见状,便道:“娘娘今儿怎么了,闷闷的不爱言语?”萧清婉坐了起来,说道:“本宫在想今日的事儿。”穆秋兰笑道:“赵氏打先皇后过世,执掌后宫权柄,那位子坐的且是牢靠,皇上待她也很是不薄。谁想到今儿气恼上来,竟废了她的妃位,贬成了个嫔,也当真意想不到。”萧清婉微笑道:“你在宫里多年了,依你看着,咱们皇上是一时兴起,就行孟浪之事的人么?”穆秋兰微一迟疑,缓缓摇头道:“皇上自来不是如此。”萧清婉点头道:“那便是了,本宫也是这般琢磨的。皇上想废她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不过是个由头。”说毕,看穆秋兰不解,便道:“先前梁氏小产,皇上便已疑在她身上了。只因着荣亲王忽然走了出来,与皇长子求情,皇上心有顾忌,才草草了结,未与追究。今番又出来文淑容这桩事,旁人还未说什么,她就先走出来责难本宫。虽则文淑容跌这一跤未必是她作的,却触了皇上多疑的性子,以为她又故伎重施,残害怀孕妃嫔,诬陷本宫。宫中子弟不盛,皇上极其看重子嗣,前番梁氏之事只怕已是怀恨在心,只为顾及前朝,才一时没有动她。再者,本宫听闻,荣亲王与皇长子十分亲近,两府来往甚密,赵文广的事儿荣亲王也多有出力。皇上本就厌恨荣王,偏赵氏又与他搅在了一起,几番凑在一处,才有了今日之事。”
穆秋兰听了,默然不语。萧清婉又道:“那贵妃的各样物件都留神收着,只怕还有还给她的一日呢。届时若找不见了,可是又费工夫。”穆秋兰问道:“娘娘既说皇上早有贬她之意,却为何又说这话?听娘娘一番见解,奴婢只觉得赵氏再无翻身之日。莫非竟会有变?”萧清婉笑道:“姑姑是久居宫闱之人,难明其中关窍。这后宫女人的荣辱,皇上的恩宠固然是极要紧的,前朝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荣亲王既保了皇长子,断不会坐视赵氏遭难不理。新岁不宜加封,过了年怕就要说话了。”说毕,便伸出三根春葱玉指,在穆秋兰眼前晃了晃,又道:“荣亲王、皇长子,最后才是赵氏自己个儿。前二者不除,赵氏起复便指日可待。再则,皇上总还念着往日的旧情——皇上将她贬做贵仪,却未曾要她迁居,照旧住在那长春宫里,其心如何便可揣度了。她又是皇上长子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赵氏屈居嫔位不会太久的。”她口中说着,心内忖道:荣亲王既有不臣之心,自然雁过留痕,却不知父亲那边布置的怎样了。荣亲王老奸巨猾,只怕没那般容易留下明证。赵氏本人又是个慎密之人,也不大好下手。倒要在旁处寻个地方落脚才好。
她闷头细思了一会儿,便觉到有些口渴,才吩咐明月倒茶,李明贵忽然走了进来,上前打千问安道:“奴才给娘娘请安,奴才有事禀告。”萧清婉自明月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方才道:“起来说话。”李明贵起身,自袖里掏了一阵,摸出一枚珠子,道:“娘娘适才打发奴才到文淑容站着的地方去看,奴才在雪里寻到了这个。”萧清婉向穆秋兰望了一眼,穆秋兰便接了过来,又问道:“可还有别的痕迹?”李明贵道:“奴才去看时,这珠子已是渍在泥里了,还有一道滑痕。想来,文淑容便是踩到了这个,才滑倒的。”萧清婉点了点头,又问道:“可还有旁人瞧见?”李明贵回道:“云光楼只余几个洒扫的宫人,并没别人。再有,奴才回来时,见绛雪轩的宫人抱了包袱过去了。”萧清婉笑道:“她怀着身子,又才跌了一跤,还是静养为上。待会儿你再带几个人过去瞧瞧,叫她安心住着,若缺了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说。”李明贵应了,又看皇后别无二话,便下去了。
待李明贵出去,穆秋兰将那珠子递到皇后面前。萧清婉取了过来,捏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番,且不言语。穆秋兰看着,在旁说道:“奴婢瞧这珠子的质地成色,倒好似前番皇上送来的那两斛?”萧清婉点头道:“正是,那时候合浦进贡了两斛,皇上都给了本宫。本宫记得,除去送到了姐姐那儿一斛,尚分赏了几个妃嫔?”正说着,青莺提了鸡鸣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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