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妈妈既不说是,也不说否,白了他一眼,走了。
“一脚踏天桥”和闲人北京男讨了一个没趣,也没有心思开炮了,就灰溜溜地走了。路上想着,就是假的,那家小院也在铁门燕五的地盘上,燕五已经从监狱里放出来了,跟天桥帮的仇还没有了结,眼下他“一脚踏天桥”的脚还没有那么大,还踏不住那个地方,也就算了,只是心里结了一个疙瘩。
等他一走,苏妈妈想了想,只有大茶壶“二楼后座”那张臭嘴能把春红院的事情说出去,把他叫到僻静地方,用火筷子就是一阵暴打,然后让他卷铺盖滚蛋。
这时候钮四爷正巧来春红院结账,看见事情跟自己有关,把“二楼后座”逼绝了也不好收拾,就把他带回来,当了爱晚居的伙计,自己亲自监视他别到处胡说,又把自己的伙计小米子给了苏妈妈,当春红院的大茶壶。
后来《万象报》登了文人小白的文章,抨击那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面上的老百姓议论了几天,也就过去了,弄得“一脚踏天桥”和闲人北京男也以为那家攀附张副官是真的。
钮四爷生意越来越火,又在天桥空场北边显眼的地方开了一个大爱晚居。门面大了,按照规矩,应该给“一脚踏天桥”涨点每月的平安份子,但是这次钮四爷真的以为自己是大总统的张副官张师长的姨太太的舅舅了,把“一脚踏天桥”给忘了。
“一脚踏天桥”也不敢问,干生着窝囊气。如今他听闲人北京男说前冯大总统驾崩,张师长也下落不明,就想整治钮四,显显他“一脚踏天桥”的威风。
闲人北京男觉得最好先利用那个二百五文人小白,让他再写写文章,先臭了钮四的名声,这样以后他们行动起来也出师有名。
闲人打听到小白现在是《百态报》的主笔,就下了帖子请吃饭。
小白听昌顺武馆的主教练和师爷有请,也就应了,来到都一处吃了“一脚踏天桥”的请。
席间,闲人把听说来的钮四家那个外甥女那金枝,冒名顶替春红院窑姐小云儿,是个假姨太太的事情给说了。小白觉得这个文章抓眼球,又想起钮四曾经在果子巷跟他叫板的情景,觉得不杀杀这样的社会无赖的威风不行,回家就根据刚才的道听途说写了一篇文章:《真窑姐苦命似海假姨太享福齐天》。
第二天,文章见报。这故事神奇,又涉及窑姐、姨太太,都是老百姓喜欢议论的话题,读者争先恐后阅读,这那家小院就要翻天了。
那金枝 第二章3
闲人北京男看见那家金枝的事情上了报纸,耐心地等了三天。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个年头假冒伪劣的东西也特别多,什么假副官、假司令、假皇上,到处都有,就是看后面有没有强力人物出来罩上。
闲人见三天过去了,只见没有人出来澄清,都是一片挖苦嘲笑声,心里有了谱,带上两个天桥徒弟就奔了米市胡同黄家小院。
闲人抬腿就是一脚,两个徒弟冲进去,不一会儿就把陈嘉善掐出来,逼着他跟他们向北,又去了东河沿那家小院。
到了门口,闲人抬腿又是一脚,把门踹开,两个徒弟又冲进去,一个直奔东屋厨房,以防那金枝抄菜刀,另外一个站在院子当中,见没有异常动静,挥手招呼闲人押着陈嘉善进来。
闲人掐着陈嘉善的脖子让他喊话。陈嘉善被捏着嗓子,嘶哑地冲着北屋喊道,姓那的出来!
北屋里面,那老太太抱着金枝不让她往外闯。金枝对外面喊着,姓陈的!姑奶奶我今天不想活了!你丫头养的也甭想好死!
闲人见北屋光有骂声没有人出来,冲着眼前的徒弟说,把玻璃都给我砸喽!这是陈老板的,陈老板乐意!又问陈嘉善,是不是?
陈嘉善连忙说,乐意,乐意!
徒弟上去,用棍子挨个儿把屋里的玻璃都给捅了。
闲人又掐陈嘉善的脖子,陈嘉善只好喊道,限你们三天,给我滚出去!
然后闲人掐着陈嘉善,领着两个徒弟出了门,看见张公馆的牌子在门上晃荡,顺手摘了下来往身后一扔,丢在院子里地上。
到了胡同口,闲人松开了陈嘉善说,这院子我们帮助你要回来了,血汗钱是二百大洋,明天我们去你南货店取。
那家小院出了事,光脚球子又飞快地跑向天桥爱晚居。
钮四爷也看到了报纸,知道要坏事,整天坐卧不安的,这时候看见球子跑来,心里说,终于来了。
球子气喘吁吁地说,四爷,陈老板把那二奶奶家给砸啦!
钮四爷出门叫上洋车,球子还是不上,在后面跟着跑,一路到了东河沿。还没有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连忙走进去一看,那二奶奶好像快不行了,金枝坐在地上大哭。环顾四周,窗户玻璃一块不剩,冷风呼呼地往屋子里面灌,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四爷连忙吩咐球子去外面叫车,然后用脚踢着金枝,让她起来,跟他一起连拉带抱把那老太太扶到门外,让娘俩上了一辆洋车,四爷上了后面一辆,跟球子拱了拱手,带着娘俩奔向天桥爱晚居。
车到了爱晚居,见门口站着一群人,仔细一看正是天桥帮,核心是“一脚踏天桥”,旁边还有那个闲人北京男。
闲人北京男上来说,四爷,咱们又见面了!
那金枝 第二章4
闲人上前说,听说您家出了一点事情,这爱晚居的业务,我们帮帮您。
钮四说,桥爷,闲爷,一点小事,没关系,我自己能成。
闲人说,成什么,我看你是糊涂了!四爷,您也是老天桥了,怎么能破了这天桥的规矩呢?饭馆子大了,给桥爷的月份子,您怎么就黑不提白不提了呢?桥爷看在冯大总统副官长的面子上,原本也不跟你计较,闹了半天,您这姨太太的舅舅是假的!
钮四爷现在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只好认了,说,月份子钱都怪伙计给忘了,回头我给桥爷加倍送去。
“一脚踏天桥”没说话,只是向钮四爷作了一个推掌的姿势,表示不要。
闲人接着说,别介,这月份子钱桥爷现在也不缺你这两个,就留在爱晚居里入股,桥爷也来当个东家。但是这饭馆的掌柜,桥爷得派人来,您就回家等着每个月拿红利吧。
钮四爷现在没有办法,只好先应付着,然后想办法,就说,得嘞,您先陪桥爷回去歇着,我回店里忙着,候着桥爷派新掌柜的。
闲人伸手拦住了钮四爷,说,掌柜的就是鄙人,已经把店里上下都安排好了,您当东家,就别搀和店里的事情了,请回吧,您哪。
钮四爷一跺脚:你们这不是明抢吗?!
这时候金枝也从后面车上下来,冲过来:舅,咱跟他们拼了!
后面的车夫突然喊道,老太太好像不行了!金枝连忙回过身来扶住老娘。
钮四爷一看这个架势,知道今天他是进不去这个店了,对车夫说,走,到春红院。
钮四没有家,饭馆就是他的家。他没结婚,守着妓院做生意的男人都不太想结婚,憋的时候就到妓院去出出火,每次去都换不同的女人,如同结了无数次婚。所以,别看钮四爷开饭馆赚了一点钱,除了供着姐姐和外甥女金枝每个月吃棒子面大白菜的钱,有点富余都交给苏妈妈,跟她闺女们睡觉了。苏妈妈也把四爷看成她的大女婿,当作自家人。钮四爷没有别的地方去,只好拉着奄奄一息的那老太太和金枝去了春红院。
苏妈妈一看,呼啦啦,来了三个人,金枝妈老太太眼看着要不行了,连忙让出一间屋子,和金枝扶着老太太进去躺在床上,又喊新大茶壶米子去找大夫。
钮四爷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苏妈妈说了,苏妈妈也很生气,气得脸蛋子上的脂粉直往下面掉,说,回头我去找路大爷。
正说着,见米子又返回来,说了一声路大爷来了!又调头跑了出去。
京师警视厅的路课长没有听苏妈妈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说,大姐,这事儿我可管不了,那个张师长打了败仗,还有克扣军饷的嫌疑,政府现在正通缉抓他。又对钮四说,老兄,我看你还是出北京躲一躲,今天晚上的事情,只当我没看见。说完就要走。
苏妈妈说,慧宝宝还等着你呢。
路大爷说,改日吧!又拉过苏妈妈,小声说,你快让这位兄弟赶紧走了,弄不好,连累了你这儿。这可是军国大事,到时候,我想管也管不了。说完,抬腿就走了。
这话声音小,但是钮四从路课长说话的口型和神态也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连忙进屋先看看金枝她妈,做个告别。
这时候大夫也来了,号了号脉,说,这是惊吓外加风寒所至。先开了药方递给钮四,又嘱咐赶快去抓药给老太太喝了。
苏妈妈在一边把药方揪过来,打发米子去北面大栅栏同仁堂抓药。
等大夫走了,钮四再回头看金枝娘,可能因为屋子里面暖和,稍微缓过来了一点。他就对金枝说,你舅舅没本事,事到如此,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了,我还得出去躲躲,你跟你妈怎么办呀!
苏妈妈插话说,你又说见外话,就在我这里养着吧。你还是赶快收拾一下,动身吧。
钮四爷说,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我姐姐和金枝,都托付给您了。
苏妈妈眼圈一红,说,看你一个大老爷们让那帮孙子给逼成这样。你也没有出过北京城,还是让米子陪你一块儿去吧。
四爷说,那您这儿怎么办?
金枝在旁边说,有我呢,我来干米子的活儿!
苏妈妈听了又是大吃一惊。
钮四爷由米子陪着直奔前门火车站,也不问去哪儿,就先上了车,车开了以后才问身边的人这车到哪里。身边人说,到奉天(沈阳那时候叫奉天)。
就这样,钮四爷和米子去了沈阳。没想到,后来他们在沈阳见到了投靠张作霖的原冯大总统副官长,张宗昌。
那金枝 第二章5
钮四走了,金枝和重病的老娘留在了春红院。金枝觉得在这里干吃苏妈妈的也过意不去,就主动找苏妈妈要干点儿什么。
苏妈妈心想,我这里是妓院,你女人家家的能干什么?就对金枝说,你看我这里的女人虽多,但是她们的活儿,你可干不了。
金枝说,这有什么,不就是接客吗?我接。
老姑娘金枝这年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沾过男人,脸皮也厚了,不像小姑娘那样害羞。眼下“一脚踏天桥”挟着可怜的陈嘉善把她们家逼到这个绝路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妈妈看着金枝错位的五官,心想,你这副模样就是想接客,来我春红院的客人也不要你呀!就说,闺女,你可别胡说,你亲娘还在这里呢,你想气死她呀!这么着吧,米子跟你舅舅走了,你就在我这里当跑堂吧,把辫子剪了,别让人家看出你是女的来。
就这么着,金枝女扮男装,在春红院当上了大茶壶。
金枝从小就让她奶奶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大了到现在,活人只认识她妈、她舅、街坊小球子、仇人陈嘉善,还有现在的苏妈妈。有个幻想中的张副官,还从来没有见过,现在也不知道死活,顾不上他了。
当上了大茶壶,金枝天天见到五光十色的各类男人,也觉得新鲜好玩,干得很高兴。自从她十八岁大病以后,样子变丑了,但是换上男装,还是比真正的男人显得年轻、精干利索。男人的样子,略带一分女性魅力和俏皮,客人都夸赞春红院的大茶壶是好样儿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金枝就在春红院生存了下来。
金枝妈病中醒来,发现自己跟闺女在春红楼,一问,自家的院子也丢了,钮四的饭馆也被人霸占了,钮四本人也逃难去了。在北京,她们除了春红院无路可走,也就将就下来,但是整天还是唉声叹气,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金枝大哭一场,发誓一定要为老娘报仇。
苏妈妈出钱办了金枝妈的丧事。这次要饭的物理课代表又匆匆赶来,在大门口用他的小喇叭吹响了发丧的安魂曲。
那金枝 第二章6
钮四和米子在沈阳混了一段时间,身上没钱,只好上街要饭。这天,看见路上夸夸地走过来一队西洋鬼子,队伍整齐,步伐有力,街上的人都站住观看。
钮四爷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以为八国联军又打到奉天来了,就问身边另外一个本地要饭的叫赵本三的,这些洋鬼子是怎么回事。
赵本三说,这是张宗昌张将军的俄国雇佣军。
钮四连忙追问,你说的张宗昌,是不是原来给冯大总统当副官长的那个?
赵本三说,对,没错!他现在投靠张大帅了。谁有钱有势,他就投靠谁。
钮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