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放心,儿臣并无大碍。”
嬴策仍是面上带着笑,一边看着西岐影的模样略有些心疼,陆氏见此摇头一笑,转向昭武帝道,“确实未曾伤及性命,只是失血过多,伤口也需要好生将养几日。”
嬴渊点点头,陆氏扫了他一眼,下颔微抬语气渐冷,“德妃那边是怎么了?”
嬴渊略略挑眉,扫了坐在床边的西岐影一眼,“小五被关进去了,她心里自然有些不好,这几日秋意渐凉,染了两分寒意罢了。”
嬴渊说的轻飘飘的,可他能在窦澜那里待那样长的时间,连陆氏也觉得有两分不虞了,不由得冷哼一声,“既然生了病,就应该找御医。”
嬴渊无奈,似不会发脾气一般苦笑,“御医看了,却不见好。”
陆氏眉头微挑,“哦,御医看不到哀家这里倒有一人,来人,叫笙娘过来。”
听到这“笙娘”二字嬴渊面色一滞,笙娘本就为了嬴策在旁边候着的,此番自然不出片刻便进了殿内,朝诸位主子一一行礼,待看到皇帝在此之时她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跪地行了个大礼,嬴渊也在看到正娘的片刻狭了眸,室内顿时现出两分诡异的静默,连一直只顾着嬴策的西岐影都抬头看了嬴渊几眼,陆氏唇角维扬,“早前哀家的病便是被笙娘治好的,笙娘的医术你是知道的,既然德妃身上的病御医看不好,就让笙娘去看看。”
“怀珍,你带着笙娘去德妃那里!”
陆氏说完便让路嬷嬷带着笙娘过去,一副谁也阻挡不了的模样,嬴渊看着笙娘的背影走出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微的默然,陆氏眼底现出两分暗光,又看向嬴策,“策儿此番受伤虽然有些不妥,但是那澹台公主也不是刻意,皇帝怎么看?”
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女走到帘下轻声一语,“太后,公主到了。”
澹台珑来了。
屋内众人面色皆有微变,想到下午西岐影对澹台珑的怒火,沈苏姀微微一叹,一转头,旁边这人正好整以暇,似乎没有分毫担心,澹台珑无论如何是帮了他的,可他竟然半分不担心,沈苏姀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一看一袭樱粉色裙衫的澹台珑已经垂眸走了进来。
看着澹台珑走进来,嬴策躺在床上不由狭了眸,至陆氏和皇帝近前,澹台珑抬了抬头福身行礼,她这一抬头,立刻将那被打的青紫红肿的脸露了出来,却也只有一瞬,她复又垂眸站着,一副等着受人审判的模样。
床上的嬴策看着她那张脸立刻皱了眉,轻咳一声看向昭武帝道,“父皇,今日之事都是因儿臣而起,还望父皇莫要怪罪公主。”
昭武帝顿时挑了眉,看了看他这个行事素来不羁的儿子一眼,十分讶异他竟然会为澹台珑说情,一直静静站着的澹台珑似乎也有些讶异,想要抬头看嬴策一眼,可刚动了一动便算了,昭武帝将温和的目光落在澹台珑身上,“公主,你说说。”
澹台珑抬头看了昭武帝一眼,“刺伤八殿下是事实,请皇上处置。”
昭武帝下意识的敲击起椅背来,转身看陆氏一眼,“母后觉得呢?”
陆氏扫了坐在床边的西岐影一眼,下颔微收正色道,“哀家觉得此事不必大惊小怪,策儿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事之后也算是让他长个记性,所幸他的伤养养就能好,公主也不必太过自责,就罚你在哀家这里抄经十篇为策儿祈祷好了。”
陆氏如此说昭武帝哪有什么反对的话可说,看着澹台珑的眼神也没有半分冷峻之意,温润的一笑,“如此就依太后所言,这件事就如此定下了,时辰已晚,公主回宫歇着吧。”
澹台珑抬头,略带感激的朝两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自始至终也没看嬴策和西岐影,到底还是有几分傲骨在身的,澹台珑刚一走出去,这边厢西岐影就开始掉眼泪,嬴策颇为无奈,看了一旁的昭武帝一眼劝道,“母妃,时辰已晚,儿臣这些日子怕只能在这里养伤了,母妃先回宫歇着?”
“我不回去,我在这里守着你。”
西岐影开口便是哽咽,嬴策到底也算是受了重伤,可这肇事之人就抄几篇经就堪堪了事,实在是让她满心不服,听她一言嬴策不由苦笑,这边厢陆氏漫不经心的抿着茶一言不发,昭武帝无奈一笑,只好起身,“你在这里陪着怎么能行,策儿已经无碍,你在这里他反而担心的休息不好,时辰不早了,朕送你回宫歇着。”
“阿影?”
或许是西岐影本就等待着这一刻,或许是这一声“阿影”打动了她,她抬头泪盈于睫的看了一眼昭武帝,终于放开握着嬴策的手随着昭武帝走了出去,陆氏见此才看向嬴策,“好了,你也该歇着了,这几日乖乖的躺在这里哪里也不准乱跑!”
今日之事到此刻也算是圆满落幕,嬴策哪有不满意的,立刻罕见的乖觉点头,陆氏见此便由沈苏姀扶着走了出去,几人出门尚且能看到暮色掩映之下昭武帝和西岐影相依相偎的背影,执掌天地的男子和那容色绝代的女子,真真是伉俪情深的紧。
“皇祖母,孙儿有事先走一步。”
骤然响起的低寒之声让沈苏姀回了神,转头一看嬴纵已经抬步而出,夜色凉薄,他的背影好似也染上了两分秋凉,耳边是陆氏轻轻然的一叹,搭着沈苏姀的手朝正殿去,“丫头,你看见了吧,淑妃是个明白事理的,她知道帝王的愧疚和怜惜有时候比帝王的敬重更加重要,这一点上,德妃比她不上,贵妃那样的性子,就更不用说了。”
沈苏姀心头微动,关于贵妃和淑妃之事她其实在前世就知道的,一般来说,皇帝纳妃本就是为了平衡各家权势,自然不会让某一家做大,然而西岐家却出了两位妃子,这件事是个异数,它的起因也是个异数。
当年贵妃西岐茹当先嫁入宫中,传言彼时的西岐影是要被指给和昭武帝同父异母的雍王殿下的,可是半年之后昭武帝忽然下旨要纳西岐影入宫,在西岐影入宫八个月之后,她诞下了如今的嬴策,因为是早产,嬴策自小便深受众人宠爱,幸而他身上没有什么不足之症,如今这般丰神俊朗更不知得了多少君临闺秀的芳心,而在西岐茹诞下嬴策的半月之前,西岐茹先她一步诞下了嬴纵,如此便一个七一个八决定了这皇子位份。
对于淑妃的这段旧事沈苏姀知道的并不清楚,当年到底有些什么隐情也不值得她去探究,陪着陆氏回到正殿,刚刚落座笙娘便回来了,路嬷嬷的面色有些不好看,陆氏一见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德妃的病好了?”
路嬷嬷闻言哭笑不得,“不仅没好,还当着奴婢的面晕了!这会子又派人去请皇上了。”
陆氏摇摇头一叹,“笙娘你去给她开药,就说是哀家赏的,不喝也得喝!德妃这一次也是心急了,她那样的人偏生去学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皇帝怎么吃这套!”
沈苏姀不敢接话,眸光一扫只看到笙娘走出殿门去给德妃开药的背影,此刻天色已经快要黑透,太后让路嬷嬷安排车架送沈苏姀回府,沈苏姀行礼告退出了寿康宫,宫门之外早就有宫中的马车在那里等着,沈苏姀坐上马车,眼眸一闭就能想到嬴纵独自走出寿康宫之时的背影,最是无情帝王家,西岐茹即便没有她妹妹那般懂得男人心,可她至少是现如今宫中除了太后之外位份最高的女人,她的儿子手握军权不可一世,相比苏娴和嬴铮来说,实在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马车滚滚而动,终于能将这宫中沉浮抛之身后。
走出光线幽暗的门洞,沈苏姀忽然听到一股子衣衫窸窣之声,她眉心一蹙坐直了身子,再去听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没有,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沈苏姀摇摇头掀开了窗帘,夜色之中的君临城好似一个五彩斑斓的巨大魔窟,权势财富在这个时候都变作了张牙舞爪的妖物飞了出来,每一处灯火酒绿之地都有它的身影。
马车速度并不算快的行走在街市之间,忽然“咯噔”一震不知是垫到了什么东西上,沈苏姀本没放在心上,可接下来那声重重的闷响和刺耳的惨叫让她一惊回了神,掀开车帘往回一看,一袭大红色的锦绣长袍正蠕动在街市之上。
沈苏姀眼瞳微缩,无奈的一叹,“停车!”
坐在天下第一楼的雅间里,沈苏姀看着对面还在揉脸的谢无咎蹙眉凝神。
谢无咎对于躲在马车底下偷偷出宫的行为一点都没有反思之心,只揉着额上的青紫满是可怜的看着沈苏姀,“苏苏,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是因为太想见你才这么出来的,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沈府难道没有地方给我住吗?”
沈苏姀换了个角度,仍是那般看着他,谢无咎万分无奈的一叹,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一口,“苏苏,你也知道今天公主和八殿下的事情吧,我忽然有一种预感,公主大概是不会和皇子们联姻了,这样一来我不知道要被关在宫里多久!”
沈苏姀眉头一抬,“什么意思?”
见沈苏姀终于说话,谢无咎眸光一亮,随机蹙眉道,“公主原本就不愿过来联姻,是因为焉耆王她才不情不愿而来,这一次她能刺伤皇子,你想想太后和皇帝还有后宫的娘娘们还会让她留在大秦做皇妃吗?”
谢无咎面上写着两分无奈,沈苏姀垂眸,不经意道,“公主为何不愿嫁给大秦诸位皇子?”
谢无咎不知想起了什么立时有两分感叹,“你别看这这位公主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实际上性子烈极,你更不要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烈性女子,我猜啊,她的心思很大很大呢,当今焉耆王的子女并不少,可如今只剩下太子和她,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太子和这位公主的母妃出自焉耆两大家族,虽然这位公主是女儿身,可是自小她就被当做男孩子将养,一来二去,生出些不臣之心也是理所当然。”
“你的意思是说公主之所以不想嫁到大秦,其实是为了焉耆王的王位?”
沈苏姀挑眉一问,谢无咎意味不明的笑笑,“说起来若是能嫁给一个有前途的皇子将来也是母仪天下的人物,可是这位公主只怕不会这么想,她母妃是被太子生母生生害死的,她的外祖一族现如今也是危在旦夕,她若是真留在了大秦,别的不说,至少她外祖那一族在太子上位之后必死无疑,所以她当然不会留在大秦!”
没有争斗的朝堂不叫朝堂……沈苏姀犹记得当时澹台珑说这话时的表情,她既然不想留在大秦,当初说自己选夫只怕也是想谁都不想选,没想到却半路被五殿下破坏,现如今昭武帝依然要她自己选,她又要如何破局呢,焉耆王让她嫁给大秦的皇子,昭武帝也颇为同意,两边都得不到支持,所以……她选择了嬴纵。
“听说焉耆太子生来不足?”
谢无咎听这一问立刻笑了,摇摇头满是感叹,“都是假的!”
沈苏姀有些意外,谢无咎又道,“从小皇后便说他有弱症,不仅得了皇帝和长辈的垂爱,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就是这样一个有弱症的人活了二十多年,那些一个个健康机灵的却早就到了阴曹地府!”
沈苏姀背脊微寒,眼底暗芒微闪看向谢无咎,“那你呢……”
谢无咎顿时愣了住,“我什么?”
沈苏姀一笑,端起桌边茶盏轻轻把玩,“焉耆似乎没有几个显赫的氏族姓谢。”
谢无咎立刻就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沈苏姀一瞬,越看沈苏姀他的眼底越是迸发出光彩,“苏苏你竟然去调查了我?这是不是说你对我也有几分兴趣了呢,恩?”
那两眼放光的样子且不说,单说那对上挑起来的眉毛就让沈苏姀心头发毛,她冷冷的看着谢无咎,面无表情的样子终于叫他再也不能继续装模作样笑闹下去,收敛了表情,他坐直身子,一双风华无限的桃花眼竟有两分迷蒙,“我是个孤儿。”
他垂眸,语声平静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现如今的焉耆确实没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姓谢,那是因为在十年之前,焉耆最为有名的杏林世家靖州谢氏因治死了皇帝最宠爱的清妃从而被满门抄斩了,那个清妃正是澹台珑的生母,我呢,是当年被人趁乱救走的谢氏后人。”
谢无咎微微一笑,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满是期待的看着沈苏姀,“怎么样,有没有决定很感动,有没有觉得很励志?有没有开始因为同情所以想带我回沈府住一晚了?”
沈苏姀心头刚刚泛起的波澜被他这一语击碎,谢无咎却又左顾右盼的看了看,这雅间之内分明没人,沈苏姀却硬是被他看出了一种有人在看着他们的感觉,背脊微微一凉,他已经趴过来低声道,“这事大秦上下还没人知道呢,苏苏你要为我保密啊!”
沈苏姀眉头微蹙,“所以当年谢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