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正将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进殿来的沈苏姀身上,那张绝色的面容之上含着两分薄笑,莫名的让沈苏姀想起了一种颜色瑰美却剧毒无比的蛇……
“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苏姀跪地行礼,目光落在自己身前一尺之地,动作利落从容一丝不乱,昭武帝前些日子小病了一场,如今看起来气色却依旧矍铄,笑容也还是若往常那般和煦,见沈苏姀跪地行礼赶忙一挥手,“沈卿快起,朕知道你有病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沈苏姀闻言便站了起来,朝昭武帝一拜道,“皇上,微臣昨日本该来面圣说明漠北此行境况,却不想一场急病阻了微臣,请皇上恕罪。”
昭武帝闻言笑意不减,看了一旁自沈苏姀进来开始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拓跋昀,眼底微光一闪摇头道,“沈卿,你刚从漠北归来,此行虽然出了何冲的岔子,这一趟却也还算完满,稍后等何冲和谢无咎归来朕自会对你们论功行赏,朕今日叫你来,倒不是为了漠北之事。”
昭武帝不听沈苏姀之语,自然是因为不够信任沈苏姀,沈苏姀心中明白,可她却是上前一步道,“皇上,漠北之事可暂且不提,不过有一样东西皇上却一定要看。”
昭武帝那花头只是稍稍一顿,接下来本是要说此番叫沈苏姀前来到底为了何事的,却没想到沈苏姀忽然出此一言,他挑了挑眉道,“何物一定要叫朕看?”
沈苏姀抬眼看着昭武帝,从袖子里头缓缓地抽出了一本册子,那册子乃是文书奏折模样,封面之上印有白色的狼纹,沈苏姀甫一将那折子拿出,昭武帝的眸光便暗了两分,沈苏姀便垂眸道,“此物乃是此番回君临之前璴世子交给微臣要微臣带回君临交给皇上看的,微臣不知世子所奏到底为何事,因而请皇上先过目为好。”
那奏本封面上的纹样乃是漠北特有,可昭武帝不曾想到璴意会让沈苏姀将奏本带回来,稍稍一默,他看了适才站在他身边的全福一眼,全福会意,走上前去将那折子接了过来递到了昭武帝手边,昭武帝接过那折子,打开看了起来。
自沈苏姀进门至现在,拓跋昀的目光便不曾从沈苏姀身上移开半分,此刻沈苏姀忽然递上了一本璴意送来的折子倒是叫他有点惊讶,不过这点惊讶也不算什么,他倒要看看这个沈苏姀当如何应对这北魏太子妃的头衔,这么一想,拓跋昀的眸色更为诡异且犀利了!
昭武帝仍然捧着那折子在手,似乎那折子上写了许多话,然而他面上容色半分不露,一时之间叫嬴珞和全福都有些不解,往常这个漠北的世子次次上书都是在挑衅朝廷,岂不知这一次又说的是什么内容,看着昭武帝那莫测的面色,大家一时都不敢妄断。
过了许久,昭武帝的眸色才从那折子上移开半分,沈苏姀扫了昭武帝一眼,语声徐徐道,“折子乃是临走之前璴世子派人交到微臣手中的,眼下送到皇上手中便也算微臣完成了任务,皇上,请您吩咐今日找微臣来所为何事。”
昭武帝面上滴水不漏,谁也猜不出璴意这一次又闹了什么乱子,拓跋昀听到沈苏姀的话眼底却满是兴味,他实在想知道当昭武帝问沈苏姀“你愿不愿做北魏太子妃”之时这个看着温顺实则却桀骜不驯的女人会是怎样的表情又会如何回答,是不知所措,还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还是颤抖着害怕?
当夜在苍穹城中,他虽然不能确定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人是谁,可他能确定和她在一起的一定是个男人,不仅如此,且还是一个叫她动心的男人,彼时她带着面具他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那一双充满着情意好似星耀闪烁的夜空般的墨眸他永不会忘,还有那一声轻快带着讨好的话语,那满满一手芳香四溢的小吃食,一切一切都表明这个女人对那一夜与她共游的男人情真意切,只是不知道那一夜她面具下的表情又是哪般呢?
拓跋昀看着沈苏姀眼下的面容一时难以想象,从刚才在湖边到现在,她的面色总是从容居多,好似什么事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那一张貌美的脸,好似带着一张无形面具般将她所有的情绪严丝合缝的遮了住,生生叫他生出了满是不甘的窥探之心,他眯了眯眸子,不要紧,很快,她这张无形的面具就要因他的一句话而被撕开!
拓跋昀兴冲冲地的看着沈苏姀,他几乎就能想到这个女人必定不愿意嫁给自家,她必定要反抗,等反抗不成,便会哀求与他,拓跋昀眼底闪过两分幽光,只等着昭武帝开口提问,可是沈苏姀话音刚落,昭武帝不但没有对着沈苏姀问出自己想听的问题,却竟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那目光从容却又含着帝王的威慑之力,拓跋昀心中“咯噔”一声,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已经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发生了。
昭武帝默默的看了拓跋昀一瞬,和煦的笑意稍稍一淡,而后便有些可惜也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你刚才的请求朕只怕不能准许你了——”
天仙般的精致小脸儿上笑意忽然一窒,疑惑惊愕不解重重情绪一闪而逝,分明是一张美感十足的脸,可在那一瞬之间涌出的情绪太多,不知怎地竟然出现了两分诡异的凌乱狰狞之色,然而到底是北魏太子,所有的情绪在一霎之后全都消失不见,手中折扇“啪”的一下打在掌心,他的目光终于从沈苏姀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昭武帝的面上,唇角微扬,语声清润略带着讶然道,“皇上适才分明答应了拓跋昀,眼下却又如何变卦了……”
北魏太子有北魏太子的骄傲和霸道,即便是大秦皇帝,这前后不一的变化也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这般夹枪带棒十分无辜的一声感叹,换来的却只是昭武帝将那折子往案前不轻不重的一扔,语声仍旧煦然道,“太子适才也答应了朕北魏与大秦世代修好,可眼下,太子殿下要不要先解释一下北魏驻守在东边的十万大军为何忽然南下到了大秦边境百里之处?太子殿下倒不似一个爱变卦之人,想必太子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拓跋昀没能看到沈苏姀脸上那无形面具被撕开的模样,当先被撕了面具的反倒是他自己,昭武帝含着两分威慑之力的话语甫一落地拓跋昀的眸光便紧缩了起来,随即,眸光死死的钉在了御案一角的奏折之上,美丽的面颊有一瞬间的抽搐,那是极力掩饰自己的怒气和震惊之时才有的模样,墨瞳紧缩,往站在一旁的沈苏姀身上扫了一眼,可沈苏姀身上仍是半分表情也无,拓跋昀心中暗咒几句,深吸口气才平复了心绪,扫了一眼一旁面色讶然的嬴珞,而后才看向上首位上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的昭武帝。
“皇上,这是个误会。”
拓跋昀前一刻还清润好听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显然有两分紧绷,此话一落,昭武帝只挑了挑眉没有接话,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能说服他,拓跋昀唇角扯起两分僵笑,深吸口气继续道,“那十万大军,乃是我北魏常驻之军,驻扎在东北的军队和南边的军队要施行轮换,因而才到了南边来,父皇早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决定和大秦修好,这两年来北魏和大秦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北魏又怎么会对大秦生出不轨之心,更何况,本殿眼下在大秦,这个时候北魏若对大秦宣战,岂不是本殿自掘坟墓,皇上,这当真只是个误会。”
拓跋昀紧张的声线越来越和润,似乎事实真的如他所言,然而昭武帝听到他的话却是笑了笑,“殿下误会了,朕并非是说北魏有意对大秦宣战,朕的意思是,北魏是否将主意打到不该打的地方去了,殿下难道不知道,当年北魏和大秦、西楚三国定有盟约。”
昭武帝恰到好处的将话头蹲在了此处,拓跋昀刚刚平复下来面色便又有些僵,默了默唇角勾起了两分薄笑,他摇了摇头,“皇上应当放心,既有盟约在前,北魏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毁了这盟约呢,还请皇上相信北魏的诚意,本殿既然能亲自来,当然是真的要和大秦交好的,若是因北魏的军事轮换惹了皇上怀疑,自然都是北魏的不是。”
昭武帝唇角微扬,“北魏的诚意朕当然明白,不过既然太子殿下把话说到这里了,所幸太子此番不急于行程,太子不如暂且在宫中小住,等太子口中的军事轮换完成之后太子再重新向朕提议,那个时候,朕自然会重新考虑太子的意见。”
昭武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拓跋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狠狠的看了一眼那璴意送上来的折子,又看了看自始至终一副模样站在那处的沈苏姀,心底一把怒火烧的他五脏六腑都不是个滋味,然而眼下是自己人除了差错被发现,他除了如昭武帝所言的先小住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北魏太子自有北魏太子的风度,他笑着点了点头算作答应,却立刻将笑颜转向了沈苏姀,语声幽幽道,“听说侯爷此番去苍穹颇受了一番苦楚,可想不到,这位漠北的世子璴意倒是十分信任侯爷,这等公文也交给侯爷代为传送?”
悠然一句自然是拓跋昀眼下所能做的最好的反击,沈苏姀站在原地听着此话,唇角微抿眉头微蹙,而后抬头看向昭武帝道,“皇上,此番前往漠北,微臣当真是见识到了这位漠北世子的胆大包天目无朝廷,他不仅公然陷害何统领借此要挟朝廷,还对微臣相瞒谢特使前往漠北之事,最后派人送来这公文之时竟然在最后说……说……说朝廷无人,说圣上开女官之例乃是色欲熏心,非我这女流之辈才能将此等重要公函送达天听得以奏准,还说,还说下一次若大秦和北魏开战,只怕还得让微臣领兵北上增援——”
说完此话沈苏姀便跪倒在地,一副诚惶诚恐请罪的样子,一旁的拓跋昀听到沈苏姀三言两语便解了自己放出去的套子满脸都是不甘心,狭了狭眸子,到底未再说一句话,上首的昭武帝闻言却笑了笑,看着沈苏姀挥了挥手,“沈卿不必惶恐,这些话乃是璴意所言,你如实上报也是对的,起来吧,此番是你辛苦,满朝臣子和朕和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稍后朕必定有重赏,朕瞧着你面色不好,只怕是病体未愈,这几日你好生养病吧,漠北的事朕自会让谢无咎和何冲禀明,哦对了,那个谢无咎对沈卿似乎十分上心。”
沈苏姀站起身来,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之时唇角扯出了两分淡笑,昭武帝一笑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叫她退下,沈苏姀应了一声躬身退走,直到出了殿门才挡住了屋子里三道各异的目光,外头天气晴好,沈苏姀眉头一挑实在想不到那折子上所言竟是那般,北魏大军异动从来是各处要注意的,可显然昭武帝自己的人并没有收到这个消息,那么,他又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不仅得到了这个消息,还在这个时候以这般方式送到她手中堪堪破了那拓跋昀设下的局,沈苏姀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忽然生出一股子想立即飞奔至他身边的心境来!
沈苏姀一边走一边思索,刚转过了一道拐角,一个面生的在御书房侍候的小太监忽然朝她走了过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当即躬身立在一旁为她让开了道,沈苏姀不觉有他的继续往前走,可就在她和那小太监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道蚊蝇一般的语声清晰的落在了她的耳畔。
“王爷派的车架在宫门口等着侯爷。”
沈苏姀心底“噼啪”一声好似有一朵儿心花绽放,这样心想事成的感觉有些奇妙,她堪堪愣了愣才确定自己听清楚了这个宫人所说的话,脚步一顿,她转身看向了这个小太监,“瞧着面生,你是在何处侍候的?”
那小太监没想到沈苏姀会和他说话,怔了怔才恭声道,“小人在御书房侍候茶水。”
既然是侍候茶水,寻常时候也不会走到前殿来,是以沈苏姀觉得面生,这本身没什么差错,可沈苏姀却陡然挑了眉,从古至今帝王饮食都是戒备最为森严的,不是亲信决不可用,她实在没想到,嬴纵竟然能将自己的人手安排的如此之深如此之险!若是有谁发现侍候皇上茶水的人竟然是某位皇子的眼线,可想而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沈苏姀浅吸口气,点了点头,“本候知道了。”
话音落定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回头一看,早先那小太监早已没了人影,沈苏姀唇角一弯,他的人怎么会是不机灵的,想到他派的人在宫门之外等着,沈苏姀脚下的步伐不由得有些快,她既然要出宫,本该要去寿康宫应个声再走,可她只怕太后一个兴起便不放她出宫,当下只在路上随便抓了个宫人交代几句遣去了寿康宫代她说话,她自己则一路朝宫门而去。
出了宫门,果然在一旁瞧见了一辆没什么特别的马车,沈苏姀狐疑的走上前去,赫然瞧见那坐在车辕之上赶车的人竟然是清远,着了一身青衫布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