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噼啪作响,整个屋子虽则矜贵而妥帖,却到底少了两分烟火味儿,一看便知寻常是无人住的,沈苏姀带着香词走入内室,眸光几扫,在看到那一张挂着墨色床帏的大床之时眉头稍稍一簇,一抹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她摇了摇头将心底泛出的那几分念想拂开,转身落座在了靠窗的榻上,将手中的珠串往榻几一放,蹙眉沉思起来。
“主子,这院子里四处都无人,一切如常。”
乘着沈苏姀的出神,香词十分利落的将整个院子查探了一番,听闻此言沈苏姀微微颔首,只是眉间隐着的两分凝重仍是挥之不去,这个苍穹城实在是太过诡异,而那个素未谋面的璴意更是让她不安,眸光微寒,沈苏姀忽然将目光落在了香词此刻正拿着的长生剑上。
这边厢香词已经开始收拾沈苏姀的包袱,一边语声平静道,“主子,一路疾行,趁着眼下无事不如您先沐浴更衣?浴房的水早已备好,您这几日实在辛苦。”
沈苏姀岂能不知这几日的辛苦,她心理上是不怕,可是她的这幅身板早已经不是从前苏彧的那副身板了,这连着十日的疾行,她的身子早已有些负荷不住,若非是强撑着想早点到漠北结束这次的任务,她哪里会如此的糟践自己,看了看外头隐隐沉下来的暮色,沈苏姀站起身来朝一旁的浴房之中走去,“在外守着——”
香词应一声“是”守在了浴房门口,沈苏姀面色从容的进的浴房,刚一离开香词的视线她的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脚步略有些虚浮,一边走一边难受的活动着肩颈,这几日何止是累,她这幅身子简直就要散架了,沈苏姀蹙眉入了浴房,眼睫一抬便将这浴房尽收眼底,五丈见方的巨大汤池,四角上双龙戏珠的喷水柱子,白玉为底,浴汤生香,这样的规制之地竟然只是个客院,那璴意还敢说漠北穷苦?!
心中略有两分沉郁,沈苏姀动作利落的解了衣裳卸了发钗,眼下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由她感怀,心中虽然疑惑,甚至觉得那璴意实在太过莫测而生出没有把握的不安,可饶是如此,她亦无惧那璴意,苍穹城并非无惧,若璴意真的如先前表现出的那般狂妄嚣张天地不怕,又何须对外瞒着那苍狼王璴衡的死讯呢,既有弱点,便不怕不可击破!
“嘶——”
沈苏姀的动作利落是利落,可她倒地忘记了自己身上这么多日磨出来的伤,别的地方不说,直说大腿内侧和臀股之间,她这身子即便只是为太后表演一场马术都是要淤青泛紫的,又何况是起了这十日的马,因而此时那腿间早已有多处被磨破,与那衬裤粘在一起,被她一扯当即生出难忍的疼,沈苏姀暗叹一口气,所幸连着衣裳一起入了浴池!
温热的池水漫至胸前,本该是极为舒服,可因为有伤口在身,直让沈苏姀疼的面色一白,然而这点小伤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她哼也未哼的将那衣服与伤口撕了开,眸光半狭,顾不得叫香词为她处理,只想将身上的寒意散一散养点精神出来,如此才能应付接下来出现的各种乱子,深吸两口气,沈苏姀靠在池边默默念起了天玄宗的内功心法。
连日来的赶路她的身体早已透支,一没入这池水便生出了昏然之感,又因念着心法,神识也比寻常迟钝了些,某一刻,当那略带两分沉重与极快的脚步声在外响起之时她只以为来得是香词,想到自己或许已误了时辰,沈苏姀猛地将那心法一断,不顾脑袋里的一阵眩晕撑着身后的池壁站起了身来,“可是有人来请了,我这就出……”
一个“来”字尚未道出,却因为迈出去的腿脚发软而堪堪一滑,眼看着就要栽倒在汤池边上,身后却有一道劲风猛然欺近,脑海中的昏然顷刻消散,沈苏姀趁势沉身回肘便欲避开,这院子乃是这王府最为安静之处,寻常下人不可踏足,这王府重重守卫森严万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除了这个王府的主子谁敢如此堂而皇之的闯入此处浴房!
当真是那胆大包天嚣张至极!
沈苏姀的反应迅速,更在顷刻间提起了全身的内力,然而来人好似早就知道她会有哪般的反应,避开她的回击,也不知怎地便找准了她的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后至前,闪电般的一把将她的腰身扶了住,回肘被避,沈苏姀早已折腕拧身欲直击来人面门,然而……那双手臂的力道如此分明而熟悉……
呼吸一窒,沈苏姀心中陡然大震,抬起的臂肘顿在半空,尚未做出反应,那双硬实如铁的手臂已一把将她捞了出来,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扣,双手如同致命的蛇一般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下一刻,那带着凉意的唇瓣已噙住了她的耳珠。
沈苏姀周身一颤,身后那人在她颈侧深吸口属于她的气息,语声黯哑带笑。
“不是说有长生剑等着我?”
“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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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我瞒了你,你罚我罢!(微修)
语声虽哑,却仿若闷雷落在沈苏姀耳际,天地一静,沈苏姀只觉脑海之中轰然一声,肝胆俱散神飞魂灭,心跳陡然加快,沈苏姀猛地一握拳,为何是他,怎能是他!
他是璴意,他竟是天下皆知野心勃勃与秦王争锋的璴意!
西境抗焉耆,漠北御北魏,君临谋运筹,三个地方,两个身份,他如何平衡如何分身,朝中与苍穹,又是谁为他应策,与朝廷不睦多年的漠北,又是如何由着他一个嬴氏皇子掌权,而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布下了这一场惊天大局!
璴意在漠北的反心蠢动和那声名赫赫的苍圣军早就让昭武帝和朝廷心生敬畏,放眼大秦,偏偏只有他这位九章亲王和手下的十万天狼军能应对,如此一来昭武帝哪里敢轻易动他这个天狼军掌权人,不动声色的,便将自己在朝中摆在了有利之地!
又有谁能想到,让满朝上下忌惮的璴意,目无朝廷屡次逆犯天威的璴意,同样战功赫赫性情狠辣目中无人被拿来与他相较的璴意……从头至尾,都是他分饰二人演的一场好戏!
好一招瞒天过海!
好一个城府万钧胆略遮天的嬴纵!
难怪他万事不惧,难怪他在君临也不知低头二字如何写,天狼军重兵在手,漠北十万苍圣军亦听他号令,嬴琛和嬴珞有什么资格与他相争?!是他忍着性儿与他们周旋,却不知这大秦的帝位他什么时候想要便可什么时候拿走,呵,他竟有这样的好兴致!
脑海之中的思绪陡然加快,往昔的一幕一幕如同簇闪的剑光凌空射来,沈苏姀眉头一簇,蓦地想到当日送至她手中的绝影马,以璴意之名,行试探之事,随后的苏阀主审,请婚聘礼,赈灾之请,一件一件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她早该想到,早该在绝影出现之时便想到!
嬴纵……即便他在她心中早已深不可测,可到底,她还是低估了他!
本已恢复两分暖意的身子陡然被无尽的寒意包裹,沈苏姀仍然顿在半空之中的手臂缓缓垂落,只着了濡湿内衬的身子略有些僵硬的在他怀中缓缓的转过了身来,一瞬之间已将诸多思绪理清,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亦被她强自按了下去,与嬴纵那含着淡淡笑意与爱怜的眼神不同,沈苏姀双眸微眯,看到眼前这个一身白衣鹤氅着身的他,她的眼底显然没有他希望的那般久别重逢的喜悦……嬴纵眸色一深,眼底的淡笑隐了去。
沈苏姀第一次看到嬴纵着白,墨色深不可测,贵胄威慑,与他时而露出的嗜血狠杀气息相辅相成,在她看来大抵是世上最适合他的颜色,而今,素来清贵仙逸的白落在他肩头,竟然也是毫无违和感,只是这样的嬴纵,却是沈苏姀从未见过。
本就略显苍白的面色在这鹤氅锦衣的映衬之下少了原本黑白分明的逼人厉煞,完美精致的五官似苍穹城中未被沾染的冻雪,越显清俊绝伦,墨发半束,悠悠几缕散与肩头,与他襟前繁复的银色云纹相衬,愈显卓尔不群风华天成,再加他周身氤氲着的王者之气,恍然若道家古册中与宇宙洪荒同生的九重天君,一片仙然尊贵之间却有那双眸,那双幽暗深邃的墨蓝色眼眸,依旧如往常那般深若渊海,依旧若往常那般带着泰山压顶般的迫人狠刹之气,这样的姿容配上这样的眼,如仙如魔,实在是一副能震人肝胆勾人心魂的绝代模样!
饶是再勾人,在沈苏姀这里,却只得了她眉头一簇!
嬴纵从她转身之时便查出了不妥,待她转身看向他,他的心早已沉了下去,此刻再看到她这冷淡的表情,他心底哪里还不明白呢,他从来是懂她的,如今这般,他也不是没有料想到,这也实在不能怪他,想他知道她的身份还不到三月,他步步为营精心算计,亦是将今日这一场算在其中的,若是有意相瞒,便是再过十年八载,他仍能哄的她半分不知!
可他不愿骗她,他恨不能将所有的自己都对她坦诚相见,虽然有心,可眼下看着她这表情,嬴纵知道,她心底除了惊必定也是有怒的,他将她诓了这么多次,将她诓来了漠北,还借着璴意的名头吃醋耍赖,她眼下心中必定早就炸了毛,炸而不发,事情有些大。
“咳咳咳——”
沈苏姀狭眸看着嬴纵,黑漆漆的眼底冷光簇闪,唇角微动,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可那话还未出口,站在她眼前一手半搂着她的人却竟然忽然轻声咳嗽起来,墨蓝色的双眸微狭,好看的眉头轻蹙,一副十分难忍模样,沈苏姀眉头顿时皱的更深,咳嗽的那人却竟然身子一倾将下颔落在了她肩窝之上,轻咳声断断续续听得她心惊!
饶是再心惊,在沈苏姀这里,却只得了她双拳一紧!
见沈苏姀无动于衷,嬴纵的咳嗽声轻轻停了,那模样好似未看到沈苏姀面上的冷色,唇角微抿哑声自语道,“竟是小看了那些人……”
这语声极低极低,可谁叫嬴纵此刻就伏在她耳畔呢,因是那话一字不差的尽数落在了沈苏姀耳中,她无动于衷的略带僵硬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嬴纵趁势将她揽在了怀中,鼻息之间两声轻喘,似乎是疼的厉害,沈苏姀深吸口气,终于抿着唇开了口,“什么人?”
嬴纵闻言唇角微扬,又将她往怀中扣了扣,默了默道出三字,“风雷谷……”
她彼时想着有可能是他,心底还自嘲自己想的太多,却不想竟然真的是他,难怪整个苍穹城的人都说他才回来,深吸口气,沈苏姀狭着眸子定了定神,“伤在何处?”
语声虽有缓和,却还是硬邦邦不甚亲近,嬴纵默了默,一把抓着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伸进去,堪堪贴在了他落着巨大伤疤的胸口,唇角微动语声仍然有些微哑,“被他们的内力所伤,你走的太快,一路跟过来没时间疗伤,眼下……旧伤犯了。”
他堂堂秦王嬴纵,被几个只会射火箭的小喽啰的内力所伤?!
沈苏姀即便心中担心,可若是连他这话里的鬼怪都听不出,她就不是沈苏姀了!
猛地就要抽出手来,嬴纵却一把将她的手抓了住,顿了顿道,“在钦州……还遇刺了。”
沈苏姀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因他将她掌心一移,在他左肩之下某处,确实有一块仍是被布条覆着的,沈苏姀唇角轻抿,心底氤氲着的怒气被他这几番言语顿时磨去了不少,正有些怔愣之际,嬴纵却忽然放开了她,沈苏姀眉头一挑,嬴纵却已解了他身上鹤氅,顺手一展披在了她肩头,沈苏姀不解,下一刻他却已连着那鹤氅一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早已泡够了,虽然这浴房之中暖意融融,此时身上也确实生了凉意,见他是要将她抱出去浴房,沈苏姀眸色微暗什么也没说,走出浴房之门,站在外头的香词已不知去处,沈苏姀抿了抿唇角,嬴纵直直抱着她走向那靠墙的墨色大床,床帏一掀,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转身也不知从何处就拿出了一套衣衫,放在她身边眸光深幽道,“我帮你?”
沈苏姀心底的怒意虽然被磨平了半分,可此刻闻言还是双眸微狭的瞪了回去,抬手抓过嬴纵手中的衣衫,手一挥将那床帏落了下来,嬴纵站在那床帏之外微叹,高深莫测的眸子里到底没忍住露了两分温柔笑意。
床帏之内是窸窣作响的衣物摩擦声,不多时适才沈苏姀身上的湿衣便丢了出来,因是贴身的内衬,当即看得嬴纵眸光微深,本以为这怒气被消磨的差不多,她必定要发几分火此事才算能过去,可那衣裳被扔了出来,床帏之内却没了声响,嬴纵眉头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