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和她一起替安嫔娘娘换衣服。
铃兰一见她生前叮嘱死后要穿戴的衣装,竟是一套三十年前身在宫外的家常服,眼里立刻含了两包泪,因为怕滴在死者身上来世不能托生,也不敢痛痛快快地流下来。
到了出殡的前一个晚上,铃兰央了延禧宫的小顺子帮忙,将她这一年来所抄的经书全部拿到那里烧掉。
正要出发时,铃兰犹豫着又折了回去,从盛衣服的箱子里摸出一个匣子,拿出了那本每日必记的日志。
小顺子站在门口,看她又拿了一本出来,随口问她:“那本怎么不和这些放一起?”
铃兰笑,对他的问话不置一词,用手摩娑着封面,轻轻地翻开来看了看,然后随意把它和其他的佛经叠在一起,叹了一气说:“咱们走吧!”
小顺子从她手里接了过去:“还是我拿吧,你只管提着灯笼就是了!”
可能是天实在太黑了,手里的宫灯照不到太远的地方。两人刚出门不久,小顺子就在下台阶时蹬了一个空。手里的书也随之散了一地,有的甚至飞到了花木旁边,他们打着灯,忙了好一阵子,这才又出发。
安嫔的事情过后,铃兰在整理东西时,又看到了那个空匣子,想到自己那天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让它在世上湮灭,也许真是一件事。
如若不烧,一不小心落入别人之手,上面即使没有表明自己的姓名,终归还是会有麻烦的。抬头高望放在架子上的那根蘸笔,也把它取下来收放停当,她想以后可能真是不会再写什么日志了……
安嫔去世的事,这几日敦琳在澄心斋也听说了。她知道铃兰会为此难过,所以这日从永和宫出来后便顺势到了延禧宫。
铃兰见她忽然过来,倒是显得很是意外。听着她为安嫔的事安慰自己,这便道:“我都知道的。娘娘她病了那么久,心里又没有什么指望,她去都是早晚的事……”
和敦琳说着话,铃兰自然想起这几日一直惦着的事:“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敦琳拉了她的手,“你说吧!”
“娘娘身边的人,这几日怕是就要遣散了。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荣儿要到澄心斋去?”
敦琳一听就直接答应,“放心吧,这件事很好办的。倒是你,最近几天可有空?”
“怎么了,你有事吗?”
敦琳笑着点头,“昨日十三哥到我那儿去,他说想见见你。”
铃兰听她提到这个,不由低头沉吟片刻,随后缓缓说话:“怕是不行。我们这些天特别忙,也抽不出空来。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敦琳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这样吧,你现在就动笔写封短信,有什么想说的带给她知道!”
没想到铃兰却微微一笑摇头,“不用了。就是写信,要说的也就是这几句。”
敦琳脸上一怔,但还是笑,“那也要写啊!转告的话不及你亲口说的好……”
铃兰只好笑说:“那只蘸笔我已经收起来,以后也不想再写字了。”
敦琳明白铃兰抄经书是为了安嫔娘娘,现在斯人已逝,她收起来也很正常,随即默默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我倒不是非要你写。只是我听十三哥说你们好久没见了。上次你去永和宫送花,他刚好出宫办事没见着,回来后心里懊恼着呢!还有十四哥,听说平日常到你这儿来。和他一比,十三哥岂能有心安的时候?”
铃兰从没听敦琳说过这样的话,低头想了好一阵子,还是磨蹭着拿出那蘸笔来,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最近总是容易烦躁,不想见着你后胡乱发脾气,所以就不见了。元宵节若是不出去,我就在老地方等着。”停笔后顿了片刻,又加了两个字:“想你。”
等通读时却又觉得那两字有些露骨矫情,想要抹去,又有些犹豫。想想敦琳的话,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
敦琳拿着手信回去交差,见十三哥看过叹气转而又蓦然一笑,也不提怎么缠着铃兰写字的事,只是说:“铃兰去延禧宫后,心事好像又重了些。”
他点点头:“那儿自然不比你这儿。不过也不用担心,那里也有咱们的人,想着也不至于吃亏……”
他虽这样说,但想起铃兰说不愿对着他发脾气的话,心里又有些不安。自认识她就发现,但凡是力所能及的事,铃兰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像上次约会对家里的下人也是这样。但在别人的事上,却又乐事主动帮忙。
还有那个曼卿的事,想起来心里就一团乱绪。如果按铃兰所说的,曼卿既然是她师姐,理所应当也在山上住过一段时日。但从湖州那里传来的消息却说,这位曼卿从没有出去过,左邻右舍都是见着的。还有画像,他原本想见铃兰问问,看她是否认识上面的人,好趁机断定一下,湖州的这个曼卿是否就是她口中的师姐。
现在她既然不愿意见,他也只能推到元宵节那天了……
79。…遇刺
腊月是个忙碌的月份。铃兰原以为人一忙碌起来,日子就会过的很快,没想到等着新年来临,竟还是如此的漫长。
一过小年,宫里的皇家聚会就又多了起来。宜妃作为康熙最为得宠的妃嫔,基本上每次都要到场。
铃兰一向是低调的,而宜妃,自从看了她的真实样貌,只叹了一句“真像”,随后也没有带她去过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
所以现在每次她们出去,铃兰就成了延禧宫里最为忠实而又固定的留守人员。至于筵席上所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是她从别人处零零碎碎听来的。
腊月二十六这天,才到戌时,她们那些小宫女就回来了。自进了延禧宫,铃兰就养成了少说话、默做事的习惯,见她们脸上都带着怪异而又默然的神色,心想那里定是有大事发生。但见她们不主动说起,她也就不问。
直到半个时辰后宜妃带着韵竹、翠吟她们回来了,铃兰这才小心翼翼地到跟前儿候着。
宜妃一见铃兰,就立刻屏退身边其他的人,亲热地拉了手让她坐。铃兰不知所以,所以只好怯怯的心带疑惑侧身挨着一个绣墩坐了。
宜妃看她有些拘谨,忙笑:“好孩子,你很会配香。只闻闻我屋子里能够提神儿的香气,人们就知道了。”
铃兰听她平白无故地夸自己,一时也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话题说:“回娘娘,奴婢久病,所以对一些香料稍稍有点了解,也说不上‘很会’的。”
宜妃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么说,其实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会配香,那……对解除香料的药性可也懂得一些?”
铃兰听过,这才明白,忙低声笑着答:“奴婢对这个倒是不太懂,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香料?”
宜妃看她略略抬起头,这便低声急问:“听说是‘易魂香’,你可听说过?”
一听这个,铃兰犹如遇着了从远天处滚来的炸雷。这个香明明是曼卿师姐央求她配制的,没想到现在却从宜妃这里听了来。
脑海里翻转了一大堆念头后,随后忙镇静下来,装作懵懂地摇摇头,随后又忍不住问:“请问娘娘,是谁用了这种香吗?”
宜妃看她低着摇摇头,心里的一丝希望颓然落下,凄然地长叹一气:“是万岁爷。今儿晚上又有刺客,那人假扮成御前侍卫的模样前来袭击。幸得当时人手众多,才没有得逞。谁想那人如此歹毒,竟然先对万岁爷下毒!哎,万岁爷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呢……”
铃兰见她咬牙切齿又深带忧虑的样子,忙从绣墩上起身:“请娘娘不要伤心,现在既然知道是什么香,那太医院的人很快就能解毒的。”
谁知宜妃却开始流起泪来,“怕是不行啊!那药名,他们都没听说过,到现在一直都是慌手慌脚的。铃兰,你真的也没听过吗?”
铃兰见她这样问,脸上不由一愣,随即忙也懊恼地答:“娘娘,奴婢哪听过这种香?不过,以前也听人说过,有的香人闻了当时会晕过去,随后就又会醒了。万岁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个药是铃兰配过的,自然知道它的药效。其实这“易魂香”算不得毒药,只相当于现代社会的镇静剂或是麻药。以前铃兰寒毒发作抵抗不了时,师父就点这种香让她入睡。普通的人中了此香,其实也很好解,一碗绿豆汤也就搞定。如果没有,谁上七八个小时也会没事的,但就是醒后头有点晕,四肢无力。
那刺客给康熙下药,怕也只是为了方便行刺,毕竟一个会走的人不容易下手。
宜妃一听,连忙抬头看她,“真有这种香吗?可那个刺客说,万岁爷活不过十天……”
现在听了宜妃的话,铃兰心里不由一阵疑惑,那人说康熙说不过十天,难道是又加了其他的药?
从宜妃那里退下后,铃兰心里一直闪现着一个念头,用药的人会不会和曼卿师姐有关?当时她让自己配药,也没有说明白做什么用,后来就再也没见着她了。如果刺客的事真与她有关,那可真是糟透了!古代的人老喜欢实行连坐的法子惩治人,康熙以后若是追究起来,那她夏铃兰也会难逃干系,还有钱家老少,师父和山上的人……真是越想越害怕。
但……那刺客若是真在易魂香中加了别的毒药,康熙一死,太子即位,那历史书岂不是也要改写?这样的话,那她也不用想着回现代社会了……
满怀心事地回屋,见着翠吟,还是忍不住问她:“娘娘说万岁爷中了毒,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翠吟见她知道了,也就不加隐瞒:“那刺客对万岁爷下毒,趁着昏倒时行刺。谁想他自己也挨了侍卫几刀,接着就被擒了……”
她见铃兰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忙又说:“他们原想着杀了他的,但被四爷他们拦住了,一定要他交出解药。谁想那人却大笑说:‘杀了我,嗯……中的毒也别想解了!’”
铃兰知道她隔过的字是指康熙,这便忙又问:“后来呢?”
翠吟长长叹气:“后来……那人就飞走了。”
铃兰一脸讶异,“啊?怎么会呢?那人不是受伤了吗?”
翠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人有一把长长的软剑,就那么一下倒着着地,接着就飞走了……”
、文、铃兰听过,心里舒了一口气。既然用的还是软剑,那就不是被她藏在储物室里的人。可是这个人会与曼卿师姐有关系吗?
、人、她还很清楚地记得,上次在暗室里,师姐说师兄很快就会来宫里,万一她有事,他们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后来她侥幸脱罪,但不久却发生了万寿节行刺的事。如果细细想来,也难保不会与曼卿师姐有关。
、书、想到这儿,忽又记起问药的事,“娘娘说万岁爷活不过十天,这是什么意思?”
、屋、翠吟愣了愣,随即解释:“这话我刚刚说露说了。他说:‘杀了我,……也活不过十天,中的毒也别想解了。’”
铃兰听过,心里顿时一松。这就对了,这肯定是那刺客的威胁之语。但根据宜妃所说,这易魂香太医们都没听说过,怎么会认的出来?
没想到翠吟却说:“是那刺客飞走时说的,也不知那药名是不是真的……”
铃兰这时才明白,说康熙活不过十日的话是威胁无疑。她明明记得很清楚,这药一向都是单用的,师父从来没有说可以和其他药混着用。
那刺客若真是能用易魂香和其他药制成致命的毒药,康熙中毒后他只管直接走便是,也就不用再去凑前去行刺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没错。等到第二天早上,果然听说康熙已醒,她一颗心这才真真正正地安生下来……
80。…往事
初二又见钱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铃兰这才想起问:“额娘,师父和我们家是什么关系啊?”
钱夫人果然顿了片刻,随后才缓缓道:“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年你阿玛救了一个人,随后他就请你师父带着去了山上。”
铃兰一脸惊奇,“哦?那人是谁啊?”
“那人姓莫。”
铃兰点点头,“哦,原来是师伯。可阿玛怎么会救了他呢?”
钱夫人想了想,“其实也算是机缘巧合。当时他受了伤,刚好就在咱家附近。他见多识广,一见你就知道是身带寒毒。哎,真是多亏了他们……”
铃兰犹豫了半晌,这才问:“额娘,你知道……师伯他们是什么来历吗?”
钱夫人愣了愣,“这个额娘就不知道了。”说完又柔声道,“兰儿,你这半年过的可好?”
铃兰忙笑,“额娘放心吧,娘娘对兰儿很照顾的,平日只让我打理打理花草,别的都没怎么安排……”
“是吗?”钱夫人温柔地摸摸女儿的脸颊,“那就好,额娘只盼着你在宫里一切平顺才是。”
但是,谁又能保证每天的生活都是平顺的呢?
正月初六,康熙亲自为敦琳贺寿,宜妃也问了铃兰好多有关她的事,随后备了一份大礼就去赴宴了。
铃兰留在自己的小屋里,等了好久好久,翠吟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