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以,奴婢才说那是往时的情景。”明溪一阵嗟叹,复又缓缓续道,“其实,那许茹茜原本非但是个妃位,还是个贵妃。前年中秋,皇上邀众妃嫔在谢婷苑中赏月饮宴,娘娘你以一句‘政务繁重’便推了这档事,皇上大发雷霆,笙贵妃替你说了句好话,后来便被连降数级,成了笙嫔。”
“如此说来……”南泱沉吟,凝眉道,“岂不是我连累了她?”
“也是谈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许茹茜的家父许世清原是临水的一个士大夫,遭奸臣陷害本该抄家问斩,是相爷助了他一把,才让他许家沉冤得雪,后来相爷听说许家姑娘要入宫,便教杜将军将她认作了义女,让她有了座稳当的靠山,相爷待她同她父亲那般的恩重如山,她报答娘娘,亦是分内之事。”
闻完这席话,她心头一阵大惊,双眸蓦地便睁了开来——
从前,她只以为,南泱尚且是如此这般的一个手腕狠辣女强人,想来那南应天也不是什么好鸟,却没想到,生养了这么个闺女的爹,竟还是个老好人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微微颔首,一阵沉思过后,忽而又问道,“这后宫众人,对南泱……我这个前皇后的态度,又是如何的?”
“……”明溪垂眸,半晌方才开口,“娘娘封后三载以来,行事做派,素来便是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著称的,想来,即便如今相爷遭了难,这后宫里头,敢打您主意的女人,也是不多的。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明溪思量良久,终究还是换换道出了一番话,“娘娘往时,一心欲夺万家的江山,也只想令自己的孩儿继承大统,是以,你统共用计令四位嫔妃滑胎,而这四位嫔妃里头,却正有如今荣宠正盛的蒋璃蓉同唐梦雪。”
“……”
明溪一番话落地,南泱只觉一阵疼痛袭上了脑子,不禁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这个短命的前皇后南泱,还真是忒会给她惹麻烦,毒害皇帝垂帘执政也便算了,竟还害了那倒霉皇帝四个未出生的孩儿,也难怪那万皓冉要这般待她了。而今,饶是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再忌惮她这个前皇后,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何况,那还是两个荣宠正盛的娘。
明溪抬起眼,打量了一番她面上的神情,一阵思量,这才缓声道,“娘娘,奴婢心头有个想法,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你且说来,我听听。”她点点头,眉心拧着一个结,连带着那株红莲也略微含羞一般。
“如今,皇上虽将许茹茜降为了嫔,但这后宫里头的众人却都晓得,皇上心中,却还是对笙嫔有情的,”明溪微顿,又续道,“如今娘娘你在宫中孤立无援,不如趁机拉拢许茹茜,也好有个照应。”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她微微眯眼,又道,“那许茹茜,是个如何的人?可信得过?可成得了大事?”
“笙嫔许茹茜,此人生性清冷孤高,傲骨铮铮,不常笑,亦从不与人多来往,容貌算个上乘,然而,真令皇上动心的,却是她能奏得一口好笙。”
“奏笙?”
“嗯,”明溪颔首,又道,“皇上生性薄情,行事果决狠辣,这一点,几乎与娘娘你如出一辙,只是,娘娘你一心只系天下事,皇上却好乐,丝竹管弦,无一不精。而笙嫔的一口笙,却是教皇上也自愧不如。一日,笙嫔在碧海沉音阁外头吹笙,皇上偶经,这才同许茹茜结了缘,自此便对她恩宠有加。想当初,许茹茜她初次受临幸过后,便被封了婕妤,这实乃天大的殊荣,连着她许家上下也都鸡犬升天平步青云,她的兄长许世开还被封了个水师提督,也算拜了高官。”
饶是她对这婕妤、嫔、妃等种种等级再如何没概念,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是以,她斟酌了半晌,终究还是不冷不热地回了句绝对不会出错的——
“哦。”
“娘娘,许茹茜虽心比天高,却也是本性纯良,相爷对她一家恩重泰山,如今南家落难,她必定不会对你坐视不理。”
“唔,”南泱颔首,再颔首,又颔了颔首,统共颔了三回首后,方才懒懒地抬眼,望向了窗外,只见有无数的鸟雀在天空盘旋,不禁缓声道,“世人皆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我也像那些个鸟儿,该有多好。”
明溪见状,不禁心中一痛,眼眶顷刻便湿了,她双膝一弯,竟是生生朝南泱跪了下去,额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明溪,”她面上一惊,连忙起身,沉声道,“你这是作甚?快些起来……”
“小姐——”明溪哽咽着唤了声,缓缓抬起了头,满脸的泪迹斑斑,望着南泱,声泪俱下,
“小姐,明溪多年未曾如此唤过你了……”
望着明溪面上的泪痕,她心中一动,话音发颤道,“……你有什么话,好生说便是,先起来。”
“小姐,你壮志未酬,却落得如此田地的苦痛,明溪心头都是明白的……”一行行的泪珠子不住地滚落,她望着南泱,几近泣不成声,“可是,明溪今日却要以死相求——”
说罢,明溪的广袖间便落出了一把剪子,她流着泪,将剪子举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回,南泱算是委委实实被惊到了,惊悚到了,她实在想不明白,方才分明聊的好好的,自己不过是发了句鬼扯淡般的感慨,这大姑娘怎么就被刺激到要自尽了?
“小姐,明溪求你,暂且忘却家仇,忘却自己所受的一切欺辱——”她的神情坚定而决然,望着南泱,一字一句道——
“向你的仇人,当今圣上,邀宠。”
“……”闻言,南泱不禁愕然,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怔怔地望着明溪。
“小姐,在这锦绣深宫里头,你再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家世背景撑腰的南泱,便是再如何聪明,再如何机关算尽,也难成大器,难为相爷洗冤,难为南家昭雪!而今,你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有——”明溪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沉声道,“皇宠。”
她的双眸微动,眼睫微微掩下,教人望不清那双狭长双眼中的神色。
真真可笑。
她姚敏敏,从影十年,外形同演技都是一等一的,正是因为洁身自好这一点,她输给了许多肯脱肯陪的对手,为了自己的清白,她摸爬滚打了十年都只是一个二线演员,如今,到了这个鬼扯淡的时代,为了生存,她竟还是要牺牲色相么……
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她低低叹了口气,朝明溪微微颔首。
第4章 诤妃
织锦宫是处好地方。
织锦宫位于陌阳皇宫的西南方,采光同通风都极好,然而,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周遭种了许多的桃花。
对此,南泱自是百般欢喜的——自幼她便对桃花一物心存执念,小时候走在路上总能瞧见许多推着自行车卖桃花的人,她便总是想着卖几株回家,无奈大人不同意,这也便成了一桩小小的憾事。
没成想,她一遭重生,却是住在了一处全是桃花的地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桃花丛里又将养了九日,彼时,南泱正透过窗户望着粉嫩的桃花在风中摇曳,一阵脚步声却传来了。
她黑着半张脸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却见明溪又端着一大碗不知名的物什朝着她喜气洋洋地走来了。
“娘娘,这是新熬的莲子羹,你快趁热吃了吧。”明溪满脸的红光,笑呵呵道。
闻完这厢话,她躺在贵妃榻上抚了抚额,只觉自己的整张脸都黑尽了——将养身子,她觉着自己在哪里是在养病,这分明是在养猪啊有木有。
“明溪,”她揉了揉额角,尴尬道,“半个时辰前,不是才吃过一碗燕窝么?”
“无妨,”明溪笑道,又将莲子羹递到了她手中,“你如今还在养病,奴婢这几日瞧着,娘娘的面色红润了不少,也算是周御医的功劳。”
她接过莲子羹,舀了一勺放到口中,这才想起来,明溪口中的周御医。
高高瘦瘦,模样却并不如何好,只是生得极白净,双眼细长,端端的却很有几分读书人的名堂,一派的温文尔雅,瞧着倒也还顺眼。
又竭力地朝口中塞了几口羹,南泱终究还是败北,抬起眸子望向定定地注视着自己饮羹的明溪,喉间溢出了一阵干笑,“明溪啊,你同我是最亲近的,你可觉着,近日里,我这身形益发浑圆壮硕了?”
“……”明溪闻言一愣,却仍是将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一番,蹙眉,疑惑道,
“奴婢瞧着,倒并不见得多浑圆壮硕。”
“那是你的错觉。”南泱坚定地颔首,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明溪,恳切道,“如今这世道,女子是丰腴些为好,还是纤细些为好?”
“唔,”明溪侧着头思索了一瞬,又道,“却也不一定。丰腴有丰腴之美,纤细亦有纤细之美。这后宫里头,虽说如娘娘这般的纤细美人居多,倒也不乏丰腴美人,像那斜阳居的田贵人便是个丰腴的主儿。”
“……”她缓缓放下了那口青花瓷碗,朝明溪道,“吃好了,再吃不下了。”
“既是如此,”明溪拿眼风儿望了望只堪堪去了一小半儿的莲子羹,表示很理解地颔了颔首,复又笑眯眯了一双眼儿,望着自家的主子道,“那奴婢替娘娘梳妆打扮一番,待会儿子便去广陵宫给皇上请安吧。”
“……”她的印堂黑了黑,端着嗓子缓缓地抬了抬眼,万分端庄道,“忽而又有些饿了,把羹拿来,我再吃半碗罢。”
吃完了莲子羹,明溪收拾了一番,却见外先晴空万里,云卷云舒,正是难得的好天气,便询问了自家主子一声,南泱正憋得厉害,自是百般的乐意,于是梳了一番妆,披了件兰色织锦的小袄子,又随意挽了个髻,插了枝白玉钗,随后主仆二人便欣欣然往桃林去了,身后跟了两个随侍的小宫女。
出了宫门,便是拂面的轻风,夹杂一丝散落风中的花香,好不沁人心脾。
明溪扶着自家主子的左臂,忧心着主子大病未愈的身子,她便缓缓地朝前走着。南泱亦是走得甚缓慢,只是,她却并不是因为病不病,将养了那么些的时日,成日里好吃好喝地将她拿菩萨一般地供着,再大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令她闹心的,却是这副身体的一双小脚。
想她姚敏敏,一个没整过容没隆过胸的纯天然美女,一米六八的个子,一双三十七码的脚,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今这个南泱,也是个纯天然的大美女,据她的目测,这副身体应当也是个一米六七八的身量,可这一双脚……她一阵无语,左不过也就三十四五的样子,真不晓得这个据说还能文能武的前皇后,是如何使着这么双小脚习武练功的。
思及此,她不禁一阵庆幸,只觉自己甚幸运,虽说上辈子很悲催地死于泥石流,却并没魂穿到清朝去,那些个宫廷贵妇穿着的花盆底鞋,她可着实招架不起。
“该死的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今天,就替你家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远远的,一道尖利之中微微透着几丝跋扈的声音乘着风传入了她的耳朵,她不禁一阵蹙眉,侧过头望向身旁的明溪,问道,“我织锦宫附近的桃林,是何人大呼小叫?”
“回娘娘,”明溪的双眸缓缓垂下,低声地说道,“听这声儿,约莫,是诤妃。”
“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她一阵沉吟,忽而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便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去给诤妃娘娘,问声安。”
真真是好得很哪,她还没去问安,都自己找上门来了。
“娘娘,您消消气,消消气——”
宴桃亭中,一个宫娥拿着把罗扇,不住地朝着端坐在身前的华服女子扇着,一边道,“为这么个奴才动气,不值啊。”
华服女子身着着一身绛红色的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下身着了条团锦琢花罗裙,自成一派雍容华贵,教人不敢逼视一般耀眼。那张生得俊俏的面上,一双丹凤眼高挑,颧骨稍高,鼻头圆润小巧,唇稍厚,眉宇间携着一股子飞扬跋扈之态。
“哼,”她一声冷哼,垂眸打量了一番戴着两只护甲的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是哪个宫里的啊?”
“回、回诤妃娘娘——”跪在地上的小宫娥浑身不住地瑟瑟抖着,牙齿都有些发颤一般,口齿不清地回道,“奴婢、奴婢是、是织锦宫的……”
“织锦宫?”诤妃微微锁了眉头,故作沉思似的,忽而却又笑出了声,抬起纤细的右手捂了捂嘴,笑了半晌,方才缓缓道,“本宫当你是多大的来头呢,原来是那个废后家的一条狗……”
“是、是……”
“唔……”诤妃挑眉,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拿手巾拭了拭嘴,又道,“你家主子如今失了势,后台也垮了,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却还是这么目中无人,竟敢得罪本宫……本宫问你,可是觉着,你家主子还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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