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里,空气仍然有些冷,却不再落雪了,对吐鲁蕃地区而言,春天即将来临了。
在蜂拥的人群中,刘季寒护著汝宁观看最刺激的马上摔角和最有趣的姑娘追,她身上的帔子早就很不雅地在胸前打了个结,兴奋得两眼发亮、双颊晕红,又跳脚、又赞叹地扯著刘季寒惋惜不已。
「那个达纳实在很厉害,几乎每场比赛都是他赢耶!真可惜,你要是也下场去的话,我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厉害了!」
刘季寒听了心里直泛酸,很不是滋味儿,眉宇间也不知不觉地紧蹙了起来,同时开始打量起那个吐鲁蕃第一勇士。
高大挺拔的个子,左衽大翻领长袍、狼头围腰,白色毡帽和长统毡靴,看起来极为粗犷标悍,而且……非常英俊!就连刘季寒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男人,所以,不由自主的,他开始拿自己和对方比较起来了……
「你们一样的身高,也拥有同样雄浑的男子气概,」双眼同样盯著达纳的汝宁突然出声道:「可是,你颀长斯文,他却太过魁梧,令人心惊;你在英武中还带著儒雅,他则太过粗犷,教人不耐;至於五官嘛……虽然他长得也的确不错,不过还是你耐看多了,但是呢……」
刘季寒的心头刚泛起喜意,却又「及时」听到一个不太妙的但书。
汝宁蓦地侧过脸来转而盯住他。「他热情奔放,你沉闷无趣;他豪爽大方,你顽固小气,他能接纳忠言,你则闭塞不通;他坦直无私,你是既阴沉又别扭,总归一句,你这人的个性简直烂到了极点!」
刘季寒倏地一声不吭地抓住汝宁的手腕回身就走,他神情阴郁,长长的脚大步大步地往前跨,汝宁则一脸的无奈,脚步踉跄地跟在後头。旁观众人看得奇怪,可在瞧见大将军的脸色实在不怎麽中看後,也就不敢多管什麽闲事,免得无端招来祸事。
乔守卿忙跟上来,看见汝宁被扯得似乎快要跌跤了,他赶紧扶了她一把,同时悄声问道:「夫人又说了什麽!惹我们的大将军不开心了?」
「就是那些他极不爱听的实话呀,忠言逆耳嘛!」汝宁无辜地说。
「哦!」乔守卿沉默片刻。「其实,将军已经改变很多了!但是,他自己却不明白。而且说老实话,他的改变完全是受了夫人的影响,或许夫人自己不觉得,可我们这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们却都有同样的感觉喔!」
汝宁淡淡地瞟他一眼。「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应该不只是将军的副手而己吧?还包括生死至交才对吧?」
乔守卿比了比大拇指。「夫人厉害,属下和将军在私底下的确有不错的交情,这是多年生死相伴所培养出来的情谊。」
「那麽,你应该相当了解他啰?」
乔守卿颔首。「算是吧!」
汝宁点点头!「好,那麽请你老实告诉我……」她的视线朝前方那个急匆匆的背影瞄了一下。「你认为我到底有几成希望?」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如何,但那个男人的个性是如此的别扭,常常让人觉得很无力,若是能多一份鼓励也是好的。
乔守卿笑了。「老实话吗?夫人。」
汝宁用力的点头。「当然!」
「十成十,夫人。」乔守卿压低了嗓门说:「只要夫人继续努力,成果就在眼前不远了!」
汝宁的双眉怀疑地高高一扬。「就在眼前了?会有这麽快法?」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夫人,」乔守卿暧昧地挤挤眼。「早在两位成亲的那一夜里,将军就已经为夫人动心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真的?他真的为我动心了吗?」汝宁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了。「可是他太顽固别扭了,嗯?」
「没错,夫人。」乔守卿也跟著贼兮兮地笑了。「但是,顽石也会有点头的一天的,不是吗?既然他已经动心了,那离顽石点头的一天也就近了。」
「你确定会很快?他这颗顽石可是比铁还要硬呢!」
汝宁才刚说完,脚下就因为踩到石子而大大地踉跄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个狗吃屎了,乔守卿正待伸臂过去搀扶!刘季寒却已及时回身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了。
两人都瞧见了刘季寒掩不住的关怀神情,不觉互相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了解的眼神,随即同时笑了出来。
看来,这颗顽石也不太硬嘛!说不定再敲两下就成了呢!
☆☆☆
虽然乔守卿的确有怀疑刘定邦似乎在打些什麽歪主意,却没有料到他会那麽大胆。
这是化哥婚礼遇後数天的深夜里,睡梦中的刘季寒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反射性的跳下床抓起宝剑往邻房跑去,因为声响就是由隔壁房里传来的。
省略了敲门的手续,他直接踢开门冲进去闯入内室!结果一眼就瞧见床前不远处有个男人正跪伏在地上哼哼唉唉的,而汝宁则双手擦腰,眼神轻蔑地斜睨著地上的男人。汝宁淡淡地瞄了刘季寒一眼,随即又盯回地上的男人。
「大将军,听说这位都护大人是你的远房宗亲,不会是真的吧?」
「定邦,你怎敢如此?」刘季寒惊骇地瞪著跪伏在地上的男人。「她是你的堂嫂呀!」
刘定邦抬起痛苦的脸,「反正……反正堂哥不是想找个理由休妻吗?我只是顺便……顺便替堂哥制造一个理由而已嘛!可是……可是我没料到她……她竟然也会功夫!」语毕,他就用两手抱著胯下继续猛吸气。
「原来是大将军指使的啊!难怪他会有这麽大的胆子,居然就这样直接摸进来了!」汝宁冷冷一哼。「要不是我曾学了点儿防身功夫,那我这一辈子不就玩完了吗?」
刘季寒无法反驳,虽然不是他指使的,但是,他想找理由休妻也是事实,甚至才数天之前,他依然自信满满地如此告诉刘定邦,而且,即使他有所辩驳,恐怕汝宁也是不会相信的。於是,他默然无语,粗鲁地抓起刘定邦往外就拖,同时听到汝宁的声音从他背後传来。
「大将军,我知道你恨裴家,可没料到竟是恨到这种程度,居然连这麽卑鄙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他拖著刘定邦出了房门。
「原来你想休妻是吗?早点说嘛!大将军,你放心好了,我明天就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砰!」一声,房门在他背後狠狠地关上了。
在把刘定邦直接扔进牢里,再去向乔守卿交代了几句後,下半夜里,刘季寒始终无眠地独坐在书轩中沉思。
翌日一大早,汝宁就跑来敲他的房门了。
「进来。」
依然是一身西域姑娘打扮,汝宁把一封信纸扔给他之後就离开了。
刘季寒疑惑地打开来一看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夫相公相离之後,重选峨眉娇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正想去请示如何处理刘定邦的乔守卿!才刚靠近书轩,就被从书轩里蓦然急窜而出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再见那人影如雁般飞掠而去,一张信纸缓缓飘落於地!他立刻捡起来一看「老天,离婚书!惨了、惨了,真的被休夫了!」
☆☆☆
其实,汝宁一开始就明白,并非刘季寒指使刘定邦做那种缺德事的,因为刘季寒绝不是如此卑鄙奸诈的人。所以,她也不是真的要跟他离婚,她会这麽做是因为她希望能迫使刘季寒认真的去思考一下,不要老是执著於过去那椿无意义的仇怨。至於她敢这麽做而不怕弄巧成拙,自然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们是分不开的了。
差别在於,她以为刘季寒会在想通了之後才来找她,没料到他根本没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很自然的就来寻找她了。
结果,就差了这麽一点点,他以为她直接回中原了,可她却打算好好逛一逛西域再回交河,届时再看看他这颗顽石是不是愿意点头了,所以,他们就一个往南门,一个往东门,根本就不可能碰上头嘛!
刘季寒在城门外找了一大圈,才想到该先去问问驿站驴马行,而答案却是没见夫人来过。好在乔守卿及时抓住了到处团团转的大将军,领他到夫人常去的当地朋友那儿去问,这才问到了重点。
就那麽碰巧地,前几天正好是吐鲁蕃人的那吾热孜节(相当於汉人的春节),那吾热孜节过後,就正式进入春天了,当地的游牧族群开始迁移,从事新的一轮畜牧生产,辞去旧岁!迎来新春。
也就是说,他们要到天山山区游牧,甚至会越过天山到温暖多雨的北疆,或者往更西方的伊黎去。汝宁正是跟著往北疆的族群而去,因为她想看看天池。
乔守卿二话不说,直接替刘季寒备妥包袱、拉出马匹,再扔了一件皮毛大氅给他披上,便赶著他去找回妻子了。
「反正又没啥事,有我看著就行了,你就赶紧去把夫人找回来吧!」
这回,刘季寒也不再嘴硬的说什麽逞强的话,他只担心妻子正和一大堆男人在一起,也不晓得会出什麽事,压根儿就忘了人家是携家带眷地跑,同行的女人、小孩也不少啊!
大概是因为汝宁正好是随著达纳那一族群离开的吧!
於是,问明了他们大概的路程,刘季寒就迫不及待的追上去了。照理来讲,游牧人携家带眷的自然会走得慢些,刘季寒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才对;然而,毕竟是人生地不熟,明明是循著足迹走的,刘季寒却硬是走岔了路,因为,这一族群和往西的那一族群是先走在一起,到中途才分开的。
所以,刘季寒追错了族群再回头,自然也慢了些。不过,好在没迟太多,在天池时,他终於追上已收拾好穹庐正准备要离去的游牧人。一方面他很高兴终於追到了人,可另一方面他也很不爽所见到的景象。
被群峰环绕的天池!湖水碧绿清澈,灿若明珠,远远近近的山峰银装素裘!黄中夹杂著墨绿,冰凉彻骨的湖水深幽莫测,阳光却在冷冷的蓝上洒下了一层金。此情此景,虽不像西湖的秀气、漓江的优雅和九寨沟的灵动,却像一位高贵的贵族,风华绝代却傲若冰霜。
湖面上掩映著悠闲的牧群,不管是黑的马、白的羊或是花的牛,听著族人们的欢声笑语和嘈杂的马嘶羊鸣,更觉得白雪皓皓的远山是多麽的宁静,它们从天地之初就如此尽责地守在那里,忠心耿耿地护卫著这颗天山的明珠。
然而,这等美景却吸引不了刘季寒的视线,他只专注於正与达纳笑语如珠的妻子,看见达纳很体贴大方的将自己的大氅为她披上,继而扶她上了马。两人正待策马随族人离去时,刘季寒立刻快马追到了汝宁身边,并即拉住她的缰绳,汝宁愕然地转眼。
「咦!字秋,你怎麽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学乔守卿直呼他的字,是她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可他听了不但没有一丁点儿不高兴的感觉,反而莫名的冒出一股异样的满足感和无法抑止的亲昵与甜蜜。
「跟我回去。」他原先准备好的高嗓门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
「为什麽?」汝宁歪著脑袋打量他半晌。「难不成你要亲自押我回去,好看看裴家人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吗?」
刘季寒蓦地垂下眼眸,心中交战良久,终於小声地说:「除了省亲,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为什麽?我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刘季寒陡地脸一沉.「谁说的?我可没答应!」
汝宁用握在右手上的马鞭轻轻地拍打著左手心。
「你不是一直想著要休妻吗?」
刘季寒抿紧唇沉默片刻。
「那是以前。」
「哦……」汝宁眨了眨眼。「那就是说……以後不会了?」
刘季寒无语,几乎无法察觉地轻点了一下脑袋。
「为什麽?」这点可是很重要的。
刘季寒咬咬牙。「因为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这算什麽回答?他就那麽死硬派地不肯松口吗?不过……算了,他能这麽快的就追上来,也等於表明了他的心意!不是吗?
「那你的仇呢?应该也是要放弃了吧?」
刘季寒的神情再一次满了阴郁与固执,断然地道:「不可能!不过,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真拗!
汝宁无奈地轻叹,好吧!这个也一步一步慢慢来吧!反正他实际上是已经认输了,只是他总是不肯对自己老实一点而已。
她转头对达纳说了几句刘季寒听起来似乎是热合买提(谢谢)、好西(再见)之类的招呼语,同时把大氅还给达纳,就见达纳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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