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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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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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那老龙出处,他原是黄帝荆山铸鼎之时,骑他上天。他在天上贪毒,九天玄女拿着他送与罗堕闍尊者。尊者养他在钵盂里,养了千百年。他贪毒的性子不改,走下世来,就吃了张果老的驴,伤了周穆王的八骏。朱漫泙心怀不忿,学就个屠龙之法,要下手着他。他又藏在巴蜀地方,一人家后园之中橘子里面。那两个着棋的老儿想他做龙脯,他又走到葛陂中来,撞着费长房打一棒,他就忍着疼奔走华阳洞去。那晓得吴绰的斧子又利害些,当头一劈,受了老大的亏苦。头脑子虽不曾破,却失了项下这一颗明珠,再也上天不得,因此上拜了小姑娘娘,求得这所万丈深潭,盖造个龙宫,恁般齐整。

  却说那孽龙奔入龙宫之内,投拜老龙,哭哭啼啼,告诉前情。说道许逊斩了他的儿子,伤了他的族类,苦苦还要擒他。言罢放声大哭。那龙宫大大小小,那一个不泪下。老龙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许逊既这等可恶,待我拿来与你复仇!”孽龙曰:“许逊传了谌母飞步之法,又得了玉女斩邪之剑,神通广大,难以轻敌。”老龙曰:“他纵有飞步之法,飞我老龙不过;他纵有斩邪之剑,斩我老龙不得。”于是即变作个天神模样,三头六臂,黑脸獠牙,则见:身穿着重重铁甲,手提着利利钢叉。头戴着金盔,闪闪耀红霞,身跨着奔奔腾腾的骏马。雄纠纠英风直奋,威凛凛杀气横加。一心心要与人报冤家,古古怪怪的好怕。

  那老龙打扮得这个模样,巡江夜叉,守宫将卒,人人喝采,个个称奇,道:“好一个妆束!”孽龙亦摇身一变,也变作天神模样。你看他怎生打扮?则见:面乌乌赵玄坛般黑,身挺挺邓天王般长。手持张翼德丈八长枪,就好似斗口灵官的形状。口吐出葛仙真君的腾腾火焰,头放着华光菩萨的闪闪豪光。

  威风凛凛貌堂堂,不比前番模样。

  那孽龙打扮出来,龙宫之内,可知人人喝采,个个夸奇。

  两个龙妖一齐打个旋风,奔上岸来。老龙居左,孽龙居右,蛟党列成阵势,准备真君到来迎敌。不在话下。

  施岑与眄烈从高阜上一望见那妖气弥天,他两个少年英勇,也不管他势头来得大,也不管他党类来得多,就掣手中宝剑跳下高阜来,与那些妖怪大杀一常施、眄二人,虽传得真君妙诀,终是寡不敌众。三合之中,当抵不住,败阵而走。老龙与孽龙随后赶杀,施、眄大败,回见真君,具说前事。真君大怒,遂提着两口宝剑,命甘战、时荷二人同去助阵。驾一朵祥云,迳奔老龙列阵之所。那孽龙见了,自古“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就提那长枪,迳来枪着真君。老龙亦举起钢叉,迳来叉着真君。好一个真君,展开法力,就两口宝剑,左遮右隔,只见:这一边挥宝剑,对一枝长枪,倍增杀气;那一边挥宝剑,架一管钢叉,顿长精神。这一边砍将去,就似那吕梁泻下的狂澜,如何当抵?那一边斫将去,就似那蜀山崩了的土块,怎样支撑?这一边施高强武艺,杀一个鹘入鸦群;那一边显凛烈威风,杀一个虎奔羊穴。这一边用一个风扫残红的法子,杀得他落花片片坠红泥;那一边使一个浪滚陆地的势儿,杀得他尘土茫茫归大海。真个是拨开覆地翻天手,要斩兴波作浪邪。

  二龙与真君混战,未分胜败。忽翻身腾在半空,却要呼风唤雨,飞沙走石,来捉真君。此时真君已会腾云驾雾,遂赶上二龙,又在半空中杀了多时。后落下平地又战。那些蛟党见真君法大,二龙渐渐当抵不住,一齐掩杀过来。时荷、甘战二人,乃各执利剑,亦杀入阵中。你看那师徒们横冲直撞,那些妖孽怎生抵敌得住?那老龙力气不加,三头中被真君伤了一头,六臂中被真君断了一臂,遂化阵清风去了。孽龙见老龙败阵,心中慌张,恐被真君所捉,亦化作一阵清风望西而去。其余蛟党,各自逃散。有化作螽斯,在麦陇上逼逼剥剥跳的;有化作青蝇,在棘树上嘈嘈杂杂闹的;有化作蚯蚓,在水田中扭扭屹屹走的;有化作蜜蜂,在花枝上扰扰嚷嚷采的;有化作蜻蜓,在云霄里轻轻款款飞的;有化作土狗子,不做声,不做气,躲在田傍下的。彼时真君追赶妖孽,走在田傍上经过,忽失了一足,把那田傍踹开。只见一道妖气,迸将出来。真君急忙看时,只见一个土狗子躲在那里。真君将剑一挥,砍成两截,原来是孽龙第五子也。后人有诗叹曰:

  自笑蛟精不见机,苦同仙子两相持。

  今朝挥起无情剑,又斩亲生第五儿。

  却说真君斩了孽龙第五子,急忙追寻孽龙,不见踪影,遂与二弟子且回豫章。吴君谓真君曰:“目今蛟党还盛,未曾诛灭。孽龙有此等助威添势,岂肯罢休?莫若先除了他的党类,使他势孤力弱,一举可擒,此所谓射人先射马之谓也。”真君曰:“言之有理。”遂即同施岑、甘战、陈勋、眄烈,钟离嘉群弟子随己出外追斩蛟党。犹恐孽龙精溃其郡城,留吴君、彭抗在家镇之。于是真君同群弟子,或登高山,或往穷谷,或经深潭,或诣长桥,或历大湖等处,寻取蛟党灭之。

  真君一日至新吴地方,忽见一蛟变成一水牛,欲起洪水,淹没此处人民。嘘气一口,涨水一尺,嘘气二口,长水二尺。

  真君大怒,挥剑欲斩之。那蛟孽见了真君,魂不附体,遂奔入潭中而去。真君即立了石碑一片,作镇蛟之文以禁之,其文曰:奉命太玄,得道真仙。劫终劫始,先地先天。无量法界,玄之又玄。勤修无遗,白日升仙。神剑落地,符法升天。妖邪丧胆,鬼精逃潜。

  其潭至今名曰镇龙潭,石碑犹存。

  一日,真君又行至海昏之上,闻有巨蛇据山为穴,吐气成云,长有数里。人畜在气中者,即被吞吸。江湖舟船,多遭其覆溺,大为民害。施岑登北岭之高而望之,见其毒气涨天,乃叹曰:“斯民何罪,而久遭其害也?”遂禀真君,欲往诛之。真君曰:“吾闻此畜妖气最毒,搪突其气者,十人十死,百人百亡,须待时而往。”良久,俄有一赤乌飞过,真君曰:“可矣。”言赤乌报时,天神至,地神临,可以诛妖。后于其地立观,名候时观,又号赤乌观。且说那时真君引群弟子前至蛇所。其蛇奋然跃出深穴,举首高数十丈,眼若火炬,口似血盆,鳞似金钱,口中吐出一道妖气,则见:冥冥蒙蒙,比蚩尤迷敌的大雾;昏昏暗暗,例元规污人的飞尘。飞去飞来,却似那汉殿宫中结成的黑块;滚上滚下,又似那泰山岩里吐出的顽云。大地之中,遮蔽了峰峦岭岫;长空之上,隐藏了日月星辰。弥弥漫漫,涨将开千有百里;霏霏拂拂,当着了十无一生。正是:妖蛇吐气三千丈,千里犹闻一阵腥。

  真君呼一口仙风,吹散其气。率弟子各挥宝剑,乡人摩旗擂鼓,呐喊振天相助。妖蛇全无惧色,奔将过来。真君运起法雷,劈头打去,兼用神剑一指,蛇乃却步。施岑、甘战二人,奋勇飞步纵前,施踏其首,甘踹其尾,真君先以剑劈破其颡,陈勋再引剑当中腰斩之,蛇腹遂尔裂开。忽有一小蛇自腹中走出,长有数丈。施岑欲斩之,真君曰:“彼母腹中之蛇,未曾见天日,犹不曾加害于民,不可诛之。”遂叱曰:“畜生好去,我放汝性命,毋得害人!”小蛇惧怯,奔行六七里,闻鼓噪之声,犹反听而顾其母。此地今为蛇子港。群弟子再请追而戮之,真君曰:“既放其生而又追戮之,是心无恻隐也。”蛇子遂得入江。今有庙在新建吴城,甚是灵感。宋真宗敕封“灵顺昭应安济惠泽王”,俗呼曰小龙王庙是也。大蛇既死,其骨聚而成洲,今号积骨洲。

  真君入海昏,经行之处,皆留坛靖,凡有六处。通候时之地为七,一曰进化靖,二曰节奏靖,三曰丹符靖,四曰华表靖,五曰紫阳靖,六曰霍阳靖,七曰列真靖。其势布若星斗之状,盖以镇压其后也。其七靖今皆为宫观,或为寺院。巨蟒既诛,妖血污剑,于是洗磨之,且削石以试其锋,今新建有磨剑池、试剑石犹在。真君谓诸徒曰:“蛟党除之莫尽,更有孽龙精通灵不测,今知我在此,若伺隙溃我郡城,恐吴、彭二人莫能慑服。莫若弃此而归。”施岑是个勇士,谓曰:“此处妖孽甚多,再寻几日,杀几个回去却好。”真君曰:“吾在外日久,恐吾郡蛟党又聚作一处,可速归除之!”于是悉离海昏而行。海昏乡人感真君之德,遂立生祠,四时享祭,不在话下。

  且说孽龙精果然深恨真君,乘其远出,欲将豫章郡滚成一海,以报前仇。遂聚集败残蛟党,尚有七八百余,孽龙曰:“昨夜月离于毕。今夜酉时主天阴晦暝,风雨大作。我与尔等趁此机会,把豫章郡一滚而沉,有何不可?”此时,正是午牌时分,吴君猛与彭君抗恰从西山高处,举目一望,只见妖气漫天,乃曰:“许师往外诛妖,不想妖气尽聚于此。”言未毕,忽见豫章郡社伯并土地等神,来见吴君说:“孽龙又聚了八百余蛟党,欲搅翻江西一郡,变作沧海,只待今夜酉牌时分风雨大作之时,就要下手。有等居民闻得此信,皆来小神庙中叩头磕脑,叫小神保他。我想江西不沉却好,若沉了时节,正是‘泥菩萨落水,自身难保’,还保得别人?伏望尊仙怎生区处!”吴君听说此事,到吃了一大惊,遂与彭君急忙下了山头。

  吴君谓彭君曰:“尔且仗剑一口,驱使神兵,先往江前江后寻逻。”彭君去了。

  吴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坛,取过一个五雷的令牌,仗了一口七星的宝剑,注上一碗五龙吐的净水,念了几句“乾罗恒那九龙破秽真君”的神咒,捏了一个三台的真诀,步了一个八卦的神罡。乃飞符一道,径差年值功曹,送至日宫太阳帝君处投下。叫那太阳帝君把这个日轮儿缓缓的沉下,却将酉时翻作午时,就要如鲁阳挥以长戈,即返三舍;虞公指以短剑,却转几分的日子。又飞符一道,径差月值功曹,送至月宫太阴星君处投下。叫那太阴星君把这个月轮儿缓缓的移上,却将亥时翻作酉时,就要如团团离海角,渐渐出云衢,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又飞符一道,径差日值功曹,送至风伯处按下。叫那风伯今晚将大风息了,一气不要吹嘘,万窍不要怒叫,切不可过江掇起龙头浪,拂地吹开马足尘,就树撮将黄叶落,入山推出白云来。又飞符一道,径差时值功曹,送至雨师处投下。叫那雨师今晚收了雨脚,休要得点点滴滴打破芭蕉,淋淋漓漓洗开苔藓,颓山黑雾倾浓墨,倒海冲风泻急湍,势似阳侯夸溟海,声如项羽战章邯。又飞符一道,差那律令大神,径到雷神处投下。叫那雷神今晚将五雷藏着,休得要驱起那号令,放出那霹雳,轰轰烈烈,使一鸣山岳震,再鼓禹门开,响激天关转,身从地穴来。又飞符一道,差着急脚大神,送至云师处投下。叫他今晚卷起云头,切不可氤氤氲氲,遮掩天地;渺渺漠漠,蒙蔽江山。使那重重翼凤飞层汉,叠叠从龙出远波,太行游子思亲切,巫峡襄王入梦多。吴君遣符已毕,又差那社伯等神,火速报知真君,急回豫章郡慑伏群妖,毋得迟误!吴君调拨已毕,遂亲自仗剑,镇压群蛟,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只等待日轮下去月光上来的酉牌时分,就呼风唤雨,驱云使雷,把这豫章一郡滚沉。不想长望短望,日头只在未上照耀,叫他下去,那日头就相似缚下一条绳子,再也不下去。孽龙又招那月轮上来,这月轮就相似有人扯住着他,再也不上来。孽龙怒起,也不管酉时不酉时,就命取蛟党,大家呼着风来。谁知那风伯遵了吴君的符命,半空中叫道:“孽龙!你如今学这等歪,都要放风,我那个听你!”孽龙呼风不得,就去叫雷神打雷。谁知那雷神遵了吴君的符命,半下儿不响。孽龙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唤你,少可有千百声。今日半点声气不做,敢害哑了?”雷神道:“我到不害哑,只是你今日害颠!”孽龙见雷公不响,无如之奈,只得叫声:“云师,快兴云来!”那云师遵了吴君的符命,把那千岩万壑之云,只卷之退藏于密,那肯放之弥于六合。只见玉宇无尘,天清气朗,那云师还在半空中唱一个“万里长江收暮云”耍子哩。孽龙见云师不肯兴云,且去问雨师讨雨。谁知那雨师亦遵了吴君的符命,莫说是千点万点洒将下来,就是半点儿也是没有的。

  孽龙精望日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驱雷雷不响,使云云不兴,直激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遂谓众蛟党曰:“我不要风云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终不然滚不成海?”遂耸开鳞甲,翻身一转,把那江西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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