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荣格心理学入门》,第112—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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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荣格:神话人格
个性化同时意味着心理的分化与整合。 荣格说:“分化(diferentiation)的意思是差异的发展,部分与整体的分离……只要一种心理功能仍然与一种或几种不同的心理功能明显地混合在一起而不能单独靠自己发挥作用,它就仍处于‘原始’状况……”
未分化的思维在思考问题时常常受一些与该问题不相干的情感的干扰,未分化的情感则常常混合着某些幻觉。 要使心理的各个方面都得到充分的发展,分化是一个必要的前提。但分化中却包含着片面发展的危险。此外,分别得到发展的各个方面也极有可能“各自为政”而使人格陷入分裂。在这种情况下,心理的“整合”就显得尤为重要。整合离不开某些“超越的”
、“更高的”甚至“神秘的”象征,神话、艺术、宗教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们满足了人对于这类象征的需要。在一个把实利看得高于精神的社会中,“个性化”
进程必然受制于个人对物质利益的追求。 种种物质需要虽然也可以视为精神需要的体现,但正如任何片面的追求都必然把人扭曲一样,对“物质”的贪得无厌的追求,往往成为对精神追求的最大限制,因而总是孕涵着把人降低到动物水平或机器水平的危险。 另一方面,只要对拼命追求物质利益的“强迫冲动”作深层心理分析,隐藏在这种冲动下面的“权力意志”
、“死亡恐惧”等等便往往暴露无遗——而随着个人的成长,最需要由更高的精神追求来予以平衡和消解的,恰恰是这些未能被人意识到,并因而极大妨碍了个性化进程的“心理障碍”。
个性化的另一障碍是个人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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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思想57
荣格所说的“人格面具”。个人的社会“角色”和社会“身份”往往限制了人们精神的发展。 举例来说,上司和老板一般都不希望自己的下属有太多的“业余爱好”
,更不希望其精神发展水平超过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下属为了不致于被开除或为了能获得晋级加薪的机会,便只好要么全面认同于自己的身份和“社会”对自己提出的要求,要么长期把自己隐藏在某种伪装的下面。 久而久之,伪装者往往便成为自己人格面具的牺牲品和受害人。人格面具既然涉及个人对外部社会的顺从和适应,便显然有其不可否认的价值和作用。 荣格把人格面具说成是集体无意识中最重要的原型之一,显然也含有对其“现实性与合理性”的充分肯定。 关于这一点,霍尔与诺德贝对荣格的阐释仍然是值得重视的:
一切原型都必须是有利于个体也有利于种族的;否则它们就不可能成为人的固有天性。 人格面具对于人的生存说来也是必需的,它保证了我们能够与人,甚至与那些我们并不喜欢的人和睦相处。它能够实现个人目的,达到个人成就,它是社会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基础。……诚然,人们早就把这种适应看作是社会生活的重要条件,但在荣格之前,却没有任何人提到,这种适应机制实际上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原型的表现。(《荣格心理学入门》,第48—50页。)
但正如霍尔和诺德贝指出的那样,荣格对人格面具的“过度膨胀”
十分警惕,因为他深知这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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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格面具在整个人格中的作用既可能是有利的,也可能是有害的。 如果一个人过分地热衷和沉湎于自己扮演的角色,如果他把自己仅仅认同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人格的其它方面就会受到排斥。像这样受人格面具支配的人,就会逐渐与自己的天性相疏远(异化)而生活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因为在他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和极不发达的人格其它部分之间,存在着尖锐的对立和冲突。……荣格有充分的条件和大量的机会去研究过度膨胀的人格面具所造成的不良影响。 因为他的许多病人就是这种过度膨胀的人格面具的受害者。这些人通常都是些有很高成就的社会名流,但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异常空虚和没有意义。 在分析治疗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意识到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欺骗自己,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和兴趣完全是虚伪的,自己不过是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罢了。经常,他们都已人到中年时,才突然感到过度膨胀的人格面具带来的危机。(同上,第51—52页。)
在荣格看来,对这些因人格面具过度膨胀而身受其害的人,重新获得生命的意义尤为重要。 他们需要抛开自己的人格面具,回到更具统摄性的原型即自性原型,这样来获得重建精神家园的可能。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不能“超越”自己的人格面具而找到自己的精神皈依,他们便完全有可能走向精神的崩溃。 可见,完全认同于自己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完全被自己的人格面具所“吞噬”
,并不是“个性化”的题中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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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思想77
这样我们便清楚地看到:荣格所说的“个性化”与精神的片面发展没有任何相通之处。 之所以特别指出这一点,是因为“个性化”一词很容易被人望文生义地理解为精神在某一方面的片面发展。 而在荣格看来,精神的片面发展并不代表个性发展的自然需要,相反,它是外部现实和“集体标准”造成的结果,因而恰恰是违反个性化这一精神发展的自然趋势的。 荣格说:
个性化是一种自然需要,任何将其降低到集体标准而对个性化造成的妨碍都是有害于个人的生命活动的。 由于“个性”
(individuality)乃是先天在心理生理上被给定了的并且必然会以精神的方式把自己表现出来,因而对个性的任何严厉压抑便都是一种人为的扭曲。 一个由扭曲的个人组成的社会群体显然不可能是一个健全的、有生命力的社会组织;只有一个既能保持其内在凝聚力和集体价值,同时又为个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可能的社会,才可望具有持久的生命活力。
荣格深知个性化作为个人生命发展的“自然需要”
,并不能从社会对个人的要求中获得保证。相反,“个性化在一定程度上几乎总是与集体标准相冲突,因为个性化即意味着从一般性中分离和分化出来,建立起自己的特殊性——不是一种‘后来获得’的特殊性,而是一种业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心理构造中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只有在“上帝”或“自然”那里去获得承认,却很难从社会集体标准中获得应有的尊重。在这一问题上,荣格丝毫不是一个浅薄的乐观主义者,他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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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个性化作为精神发展的最高境界,却并不认为有多少人能够达到这一境界。 荣格说:
个性化在任何环境中都不能成为心理教育的唯一目标。在它能够被拿来作为一种目标之前,必须首先达到的教育目标是对集体标准的最低限度的必要适应。 如果一种植物要想充分展开其特殊本性,它必须首先能够在它被种植于其中的土壤里生长。
在荣格看来,个性化作为“自性”的完满实现,虽然经常受到环境的阻碍,但却不应该采取与环境相对立的“发展”。
在指出个性化这一目标很难从社会集体标准那里获得支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往往与集体标准相冲突后,荣格紧接着便指出:由于个性化只是个人精神发展的一种“自然趋势”
而永远不可能成为一种“标准”
,所以它不应表现为一种与集体标准相冲突、相抗衡的个人态度。
然而与集体标准的冲突仅仅是表面的,因为更仔细的考察表明:个人立场并不与集体标准相“敌对”
,而只是采取了“不同的取向”。个人方式不可能直接与集体标准相冲突,因为集体标准的对立面只能是另一种与之相反的标准。而在严格意义上讲,个人方式是不可能成为一种标准的。
的确,“标准”
的本义不过是要把许多不同的个体纳入同一种集体规范,而这从根本上讲是与个性化的目标相悖的。每个人都禀有其不同于他人的独特天赋或独特天性,每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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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思想97
有自己的“个性化”方式和“个性化”途径。“条条道路通罗马”
,个人重返精神家园之路必然是独特的,在这里确实不存在任何“标准”和规范。 个性化的实现往往需要心理以“超越”的功能去独创性地获得解决,在这一过程中,新的精神象征的发现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此意义上,个人的独创方式确实并不意味着必然与集体“标准”发生冲突。 在荣格看来,
个人方式与集体标准的真正冲突只有在个人方式被提升为一种“标准”
的时候才会发生,而这乃是极端个人主义的实际目标。这一目标当然是病态的和于人生有害的,它因此与个性化全然无关。个性化虽然可能逸出常轨、走上一条个人独辟之径,但正因为如此它也就需要集体标准来服务于其社会的“取向”
和个人与社会的绝对必要的关联。因此,个性化导致对集体标准的自然而然的尊重,但如果个性化的取向完全是集体的,这些(集体)
标准就会逐渐成为多余的、不必要的,而道德也就会随之崩溃。一个人的生活越是由集体标准所铸成,他也就越不具备个人道德。
最后这段话中深刻精微的含义需要慢慢咀嚼,它的表达显然不是十分清楚。 但我却认为:这话只能出自深深懂得宗教与道德(既懂得个人生活的要义何在,又懂得集体价值的活力何在)的人之口。 此外,这些话也有助于澄清某些误解,使人更完整地理解荣格关于个人与社会、个体与集体关系的思考。 显然,在荣格看来,个性化在与当时当地的集体标准发生冲突的同时,却不自觉地在与更高的集体价值发生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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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荣格:神话人格
——这种更高的集体价值不是作为被自觉意识到的集体“标准”
而存在,而是作为浸透在文化深处的集体无意识而存在。这些未被意识到的集体价值是那些被明确意识到的集体标准的土壤与背景、平衡和补充。 事实上,只有在荣格所说的“象征”
中,个性化的需要和集体价值的需要才可望获得有机的统一。
四、心理的超越功能
荣格在谈论“个性化”时,对“个人”
(theindividual)的理解显然不同于谈论“个人无意识”时对“个人”(thepersonal)的理解。事实上,荣格专门指出过他对这两个词的不同理解和使用。 例如他曾说:“自性是我们生命的目标,它是那种我们称为个性(individuality)的命中注定的组合的最完整的表现。”又例如他在谈到人格面具时明确指出:“我把认同于人格面具的人称为与‘individual’相对峙(相反对)
的‘personal’。“显然,在荣格看来,前者与”自性“和”个性“有某种对应关系,后者与”自我“和”人格面具“有某种对应关系。 因而,在讨论个性化的时候,便不能不同时讨论”自性“
,以及与自性密切相关的“象征”和心理的“超越功能”。
“自性”
(theself)并不是一个哲学概念或神学概念。 按照荣格的说法,它不是一个精神实体,而只是一个帮助我们理解精神现象的“工作假设”。因此,它并非某种形而上的独断,相反却来自荣格对精神现象所作的“经验”观察。 荣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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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正像意识现象和无意识现象在实践中注定要被接触到一样,自性作为心理之总和,也同时有一个自觉意识到的侧面和一个未被意识到的侧面。从经验上看,自性在梦、神话和童话中以一种(与自我相对的)
“超凡人格”
——如国王、英雄、先知、拯救者的形象显现出来,或者以一种整体象征——如圆圈、方形、圆形、十字架的形式显现出来。 当它代表了一种对立面的结合时,它也可以以阴阳互生的“道”
的形式,以彼此敌对的兄弟的形式,以英雄与其对手(如魔鬼、毒龙)
的形式以及浮士德与靡菲斯特的形式,表现为一种统一起来的二元性。因此,经验地讲,自性表现为光明与黑暗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