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目的明确地要为上帝写作。后一点显然是受了他那位虔信天主教的外祖父的影响。萨特自己曾经坦率地承认,在20岁以前,他都相信他从外祖父那儿囫囵吞枣地接受来的观念,即“这个世界是魔鬼的猎场;唯一的得救之路就是:超然不受其自我的影响、不受这个世界的影响、从一位遭遗弃的底层人物的好的方面出发,沉思一些不可能的观念。 因为如果没有既艰且险的锻炼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因此这项工作便分配给了一批专家。 教士们掌握着人类的命运并且用功过是非的可逆性来拯救人类:尘世间大大小小的野兽们有充分的闲暇去自相残杀,或者去经验那茫然而不是真实的实存,因为作家和艺术家为他们设计的是善和美。 为了把人类从兽性中拯救出来,只需要有下述两个条件:一是死亡了的教士的圣物——绘画、书籍、雕塑——应该保存在一些妥当的地方;二是至少有一名活着的教士去执行这项任务、去炮制圣物。”(《萨特自述》第107页)在萨特形成自己的存在主义思想后,他自然要把当年外祖父的这些话看成十足的蠢话,但在当时,这种把艺术视为形而上之物,视为对人类的拯救的观念,对萨特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支撑起了他继续当作家的信念。 把艺术与如此崇高的行为联系在一起,就使写作这个十分晦气行当变得多少有了那么一点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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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个存在主义者的美学视野
作为“神童”萨特,他十岁就拿起了创作的笔,而作为一个真正的作家,萨特直到22岁才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说《墙》(1936年)。此后又隔了一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恶心》才得以问世。 而使他真正名扬四海的,则是他的《苍蝇》一剧的上演,和哲学著作《存在与虚无》的出版,那又是在此后七个年头,即1943年的事了。“神童”萨特基本上是生活在他英雄主义的自我幻觉中,尽管他对写作无限热爱,一有机会就伏在桌上写了又写,但他的大作却谁也不欣赏,他在学校的作文不只一次地被学校的老师视为一个差等生的信笔涂鸦。 只有作家萨特才真正生活在世界上的,他凭着自己的货真价实的劳动成果,而不是母亲的宠爱,逐渐赢得了世人的尊敬。 十年辛苦,对萨特并不仅仅意味着语言文字上的艰苦训练,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脱胎换骨。 儿时的阅读,使萨特受到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的文学传统教育,推动他去写作的动力,一方面是对现实的逃避,对一个天性敏感的独生子的孤独感的逃避,另一方面是对个人荣誉的追求。 这就是他的人生的意义,也是他的写作的意义。 但当他一步步地走向生活的时候,他感悟到的却是生命的空虚,是人生的无意义。他的《墙》和《恶心》就是以揭示了人生的这种存在处境而引起人们共鸣的。 萨特在直面人生的虚无中获得了空前的精神自由,又从他在《存在与虚无》中奠定的自由观出发,开始了他新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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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萨特已经有了近40年创作经历和10年发表作品史,他已经如愿以偿,成了他小时候所梦想的名作家。 世界上许多大型杂志都在介绍和讨论“存在主义”。电子书
,萨特由于他的《存在与虚无》这部巨著和他的一系列小说,成了存在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 到巴黎的旅游者组成了朝圣的人流,纷纷前来参拜“花神”咖啡馆和“双猴”咖啡馆,人们以一睹存在主义的要人为快。《恶心》被译成了30种不同的文字,从莫斯科的社会主义舞台到美国芝加哥的剧院,到处都在上演萨特的剧作。 罗马的电影界急着邀请他和西蒙。 波伏娃前去讨论《间隔》一剧改编成电影的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立大会也安排了萨特的讲演。1947年,萨特的荣誉已经达到了顶峰,然而他却要回过头来问自己:文学是什么?为什么要写作?
就在这一年,萨特在《现代》杂志上连载了他的重要美学和文学理论著作《什么是文学》。全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章:《什么是写作》,第二章:《为什么写作》,第三章:《为谁写作》,第四章:《作家在1947年的境遇》。这部书既是萨特对文学的现实实践的理论探讨,又是对他自己创作思想的概括和总结,是他存在主义美学观的一个集中阐述。 从这部书中,我们可以读出萨特写作的人生的意义,明白作为作家的萨特到底在向往什么,追求什么。萨特在他的自传里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童年时代对文学的最初向往是出于对荣誉的追求,后来费了很长的时间,他才认识到:文学比其它学科不同的地方在于文学是一种“更人道”的活动,于是,“揭示出深刻的社会真理”
,就成了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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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创作的根本目的。(《萨特自述》第166页)在美学上,萨特的思想讲起来可以非常复杂,但它的基本支点却只有两个:一个是自由,另一个是介入。关于自由,我们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它实际上是人的存在的基本形式。 由于人生的意义不是事先规定的,人本来什么也不是,仅仅是虚无,所以人是绝对自由的,这种自由体现在人的选择上。 因此文学创作作为一种人的活动,也是人自由的一种表现形式,也是人的一种选择。 这种选择与现实生活中的选择不同的是,它只发生在精神的领域,只是精神自由的一种表现;但是,这种精神自由又是与现实的自由互为条件,互相促进的,所以写作也就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介入,一种干预。现在我们要问,为什么文学必然是一种精神的自由?它为什么又必然是对现实的介入或干预?萨特的回答是,因为文学不是一种僵死的物,它是人类的一种创造性的精神活动。那么人类为什么又要进行这种活动呢?仅从个别人的主观目的来看,人们进行文学活动的动机是各种各样的,我们很难找到一个统一的解释。 有的人把艺术作为一种逃避,也有的人把艺术作为一种征服的手段,两种截然不同的动机,却导致了人们共同进入了文学。 我们知道,萨特童年进入文学的时候,这两种动机就是同时存在的。 问题在于,逃避和征服都可以有各种方式,并不一定非文学不可,而人们为什么又非要选择文学不可呢?要逃避,人们可以去做隐士,让人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那才是最有效的逃避;此外,还可以沉迷于疯狂,还可以干脆去死,都比进入文学的写作或者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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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更为有效,那你又何必通过写作来向人们讲诉呢?
要征服,你可以用武器,远比文学直接得多,那你为什么非要写作不可?可见,在不同的人选择文学的形形色色的目标后面,还有一个更为根本的选择,这一根本的选择,才是不同的人进入文学的深层原因。根据存在主义的观点,人的存在,或者说人的世界,实际上是由人自己开启出来的。相对于外部世界的存在来说,人是一个“展示者”
,只有通过人,自然事物才显示出来。“是我们,使这株树与那一小块天产生了联系。 由于我们,那颗死了一千年的星,那一弯新月,那一条黑色的河流,才在浑然一体的景色中显现出来。正是我们的汽车和飞机的速度,把这大块的土地组织在一起。 随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世界向我们展示出一个新的面貌。”
听起来,萨特的这段话真像是唯心主义的老调重弹,但如果我们还记得萨特是在现象学的“意向性结构”中把握世界的,那你就不会为萨特担忧了。 现象学讲述的始终只是给定的现象,它并不关心发生学意义上的起源问题。 世界最初到底是先有精神还是先有物质,在现象学家看来根本就是无法解决、没有意义的假问题,只有现象才是可描述的,也只是现象才有意义。 现象的根本就在于我们对对象的意识,而任何意识都只能是对某物的意识,而不能是纯粹的空洞的意识,所以萨特在描述了意识的作用之后,又说,“但是,如果说我们知道自己是存在的导演者,那么我们也知道自己并非存在的创造者。 要是我们掉头不看这片景色,它就会沉回到永恒的黑暗中去。 至少,它会往回沉;可是谁也不会傻到认为它将被消灭。将被消灭的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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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地球则将在无生命的状态下继续存在,直到一个意识出现把它唤醒。“
(《为什么写作》,《现代西方文论选》第192—193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
所以,人在感觉上有一种需要,就是要体验到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人是更为本质的方面。 在萨特看来,这恰恰构成了艺术创作的动机之一。
六、从“自由的梦”到“投入战斗”
艺术描绘世界,就是“通过凝炼各种关系,引进本来不存在的秩序,以统一的思想,控制五花八门的事物”
(《为什么写作》,《现代西方文论选》第192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同时,艺术家又不能把自己引进的秩序强加给别人,他不能强迫读者去欣赏自己的作品,也不能自己欣赏自己的作品。 所以作家的创作只能是对读者自由的一种吁请。 作品不能强迫读者,这好理解,但作家又为什么不能自己欣赏自己的作品呢?为什么不能只为自己写作呢?要知道,很多人恰恰就是认为他们只是为自己而创作的,他们不屑于为读者写作。 但萨特指出,文学的本质就在于被阅读,阅读是文学创作的一部分,是阅读才使文学创作真正完成了。 这就决定了任何人不可能只为自己写作。 因为阅读是一种充满希望与探究的行为,“阅读时,你在预测,也在等待。 你预测句子的末尾,预测下一个句子,预测下一页书。 你等待它们来证明你的预测是否正确。 阅读由许许多多终于要醒的梦、许许多多希望和受骗组成的。 读者总是走在他们阅读的那个句子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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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进入一个他们读下去时一部分逝去、一部分相应地聚集拢来的未来之中。 这个未来从一页退到下一页,形成了文学客体的一个移动着的地平线。 没有了等待,没有了未来,没有了无知,那也就没有了客观现实。“
而一个作者如果要读他自己的作品,恰恰就是一种没有等待,没有未来,没有无知的阅读。作者无论在什么地方读到的,都只是他自己的知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计划,这样,阅读就不再是一种创造性的、能给他快感的审美活动,而只是枯燥无味的对写作过程的某种重复。 所以,为自己写作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行为。那么我自己写作不为阅读,只为自我表现,自我抒发感情不行吗?
萨特提醒我们:这也不行。“在你把你的感情投射到纸面时,你只不过在设法使这种感情作无力的延伸而已。创作行为在作品创作中只是一个不完整的抽象的瞬间。 要是作者是孤立地存在着的话,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他爱写多少就写多少,作为客体的作品将永远不能问世,而作者也就不得。。不放下笔来,或者陷入绝望之中。”
(同上第195页)
写作只能是为一定的读者写作,而读者之所以成为读者则在于他能在作品的指导下自由地创造,于是,萨特得出结论说,写作的目的就只能是诉诸读者的自由。“一切文学作品都是一种吁求”
,“作家在创作自己的作品时,向读者的自由提出吁求,要求进行合作”。
(同上第198页)
作为一个作者,我吁请读者把我所开创的事业进行到底,我就必须把读者当作一种真正的自由主体,我力图影响读者,唤起他们的某种感情,但我不能通过压倒他们来实现这一点,而只能对他们提出要求,向他们提出一项有待完成的任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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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可以通过“纯描述”的艺术手段来提出这一任务,通过所谓冷静的刻画来提出这一任务,而读者则以自己被激起的感情来回应它,完成它。 读者出于对作者的信任,他会变得对作品“轻信”
,但同时他却又每时每刻都是自由的。 读者知道自己沉醉于艺术的梦境中,知道自己随时都会醒来,但他自觉自愿地选择了不醒来。萨特说:“阅读是一场自由的梦。”
为什么说阅读是“自由的梦”呢?因为“阅读就是行使慷慨,作家要求于读者的,并不是一种抽象的自由,而是读者全部的天赋;连同他的感情、他的偏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