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糟糕,我刚杀了一个人,然而一点负罪感也没有。”罗曼说。
“菲林应该感谢你,他不会愿意自己变成那种怪物的。”伊萨说,从后座翻出了矿泉水和饼干。
“那并不是重点,这是我头一次开枪,即使是一只鹿,也应该让我紧张好一会儿了,这不符合常理。”罗曼强调道,他忧郁地看向外面,道路两旁只有黑压压的树枝,一点也让人愉快不起来。“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伊萨。”他轻声说道。
“今天确实像一个噩梦。”伊萨说。
“不止是今天,是每一天。每个晚上我都会梦见另外一个世界,在几十万光年以外的星系,那里有宇宙舰艇,发光的恒星,数不清的太空站……我把它们通通写进了书里,就像记忆一样……相比之下,这个世界更像一个空壳,我记得和你相遇的时候,却没法想起家人的记忆,通讯录里永远只有十个人,而我还想不起他们的面孔……我有可能疯了。”罗曼做出结论,虽然他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伊萨清楚他并不好受。
“你没法证实这点,现在也没有心理医生给你看病了。”伊萨说,他看着汽车又一次拐弯,向着越来越窄的路面驶去。“你准备去哪?”他问。
“西面的运输轨道,但愿它就在前面。”罗曼不确定地说道,他侧过头,柔声说道“我希望你能离开这,尽我一切的努力。”
“你或许只是脑子出问题了,但脚还没坏。”伊萨说,他一点也不想懂这种文学家的浪漫。
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终于到了尽头,再往下,就是那些茂密的植物,它们从水泥下面长出来,将原本的道路变成了一片草丛,这理应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会有那些被感染的死者——罗曼在附近转悠了一会,找到了一段老旧的铁轨,它们被掩埋在荒草下,锈迹斑斑,一副被遗忘很久的样子。
“你的逃生方案就是这个?”伊萨问,他们沿着轨道走了三十分钟,这附近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月光,缓缓从云层里透出来。
“直觉告诉我,它是唯一的出口。”罗曼用神棍一样的口气说道,他将照明灯对向前方,然后吹了声口哨:“噢,一个隧道。”
或许是当年的经费不足,这条隧道显得小而简陋,洞口的路牌已经被腐蚀得干干净净了,没人知道它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这里还有几行字。”罗曼说着,他走向了入口旁的石壁,那里镶着一块铜牌,当光照上去以后,他愣住了,那里没有写英文,是好长一串流畅的字符,就像他的电脑上的那些乱码。
阿尔蒙塔,他下意识地念出声,是个很熟悉的名字,好像一个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印记。
那个星球带着橄榄绿色的光晕,从太空里望下去,可以看见庞大的中央大陆,那里是帝国的枢纽,每一天都会通过上亿的宇宙飞船。王室的宫殿悬浮在最大的海域上空,外层的防护膜可以折射光线,抵挡攻击,在每一个时刻都泛着不同的色泽——它们都不是假想,罗曼想,他亲眼见过一切。
像他这样,连英文单词都经常搞错的家伙,怎么可能写出东西,他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文字,那是肯定的,他是安德鲁皇室的第一继承人,出生在两万年后,在那个时代,古地球语已经沉封了好多年,只有专门的学者才能辨识它们。
“发现什么了吗?”伊萨问,他就站在罗曼身后。
“你不是警察,从头到脚都不像。”罗曼说,神色柔和,就像在谈论天气不太好似的。
“好吧,我承认你脑子不对头。”
“我们被催眠了。你以前是个雇佣兵,据我所知,就是和警察对着干的活儿。你还有一个弟弟,他只有二十岁,不久之前,我刚和他打了一架。”罗曼打断了男人的话,他继续说道:“你当时很生气,带着卡罗尔离开了。”
“我并没有……”伊萨有些迟疑地说道,他试图回忆一些更久远的记忆,比如警校的勋章,他完全不记得那是怎么回事了,就像有人用文件写好了一样,告诉他那个银质的玩意儿很重要,乏味得过分。
另一个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失真:“那天在下雨,很大的雷雨。”
伊萨抬起头,隧道以外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那些雨水就像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这里是怎么了?”他问。
“我猜,这是一个亚瑟安人的梦境。”罗曼说,闪电划过天空,他的脸像雕塑一般完美,又缺乏生机。
“我遇到了一个人,”伊萨说,他的脑子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放映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景象,那个怪异的夜晚,以及那名反常的来客。“他叫安烈西亚,据说是你的老朋友。”
“我认识他。”罗曼叹了口气,一副不愿意提及往事的神色。
“嗯……老情人吗?”伊萨问,他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不是,他的本体根本不成人形!我只是骗过他一条军用飞船,”罗曼说,在同伴发问以前,他继续补充道:“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准备还给他的。”
“但他是一个神经病,而且不肯接受了对吗?”伊萨说:“他想毁灭了地球,再用一个该死的时空穿梭机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压坏了他最后一点理智。”罗曼忧郁地说,他吸了口气,接受了这个惨淡的事实。
“有办法离开这吗?”伊萨问。
“应该可以,”罗曼说,他半靠在墙上,疲惫地说道:“亚瑟安人的生物电波和人类完全不同,他们甚至不用声音交流,只需要‘冥想’就可以了解对方的思想了——这很糟糕,在他们的社会不会有犯罪,也不会有个体思维,一旦发现了一点迹象,他们就可以处死某个个体。”
“面对其他生物,这种高层次的脑电波就可以潜入梦境,当然,他没法直接和人类交流。”罗曼闭上眼,轻声说道:“这个城镇就是你的梦境,而我的部分,就在这个隧道,这或许是一个失误,他没能完全抹去我的记忆——只需要毁掉这个隧道,就能离开这。”
伊萨打量着四周,这只是一个不大牢固的工程,只需要微量的炸药就能毁去洞口。“我得回镇上一趟。”他说。
“你不用这么做。”罗曼说,他取出枪,然后笑了起来。“只需要杀了我,这个区域就会消亡。”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有趣。”伊萨冷冷地说道。
“伊萨,我快要死了,至少是在这个梦里。”罗曼说,他看着对方,就像盯着什么即将消失的彩虹。
“你……”伊萨本来想骂醒他,一个念头就闪现在他脑子里,将剩下的话都哽噎住了,他抓起青年的左手,将袖子向上扯,一道狰狞的伤口袒露在那,已经化脓了,就像一张吞噬性命的巨口。“这不可能,你不会感染上那个鬼东西。”他说,尽管连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话。
那个神经病要杀了罗曼,就不会留下任何漏洞,一个声音这样说道,伊萨有些颤抖地将手放在青年的额头上,那里只有滚烫的温度——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一路上都没能发现异样。
“我知道一家便利店,他们刚进了一批烟火。”伊萨说,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可以毁了这,然后就此离开。”
罗曼没有说话,他看向了隧道外面,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大半个荒野,在那些摇晃的灌木从上面,是数不清的僵尸,在轰鸣的雷声下缓慢前行着。
“这不是我第一次陷入梦境了,毕竟是安烈西亚一向的手段,我会找到方法离开的。”罗曼一字一顿的说道:“它们就要来了,伊萨,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
不死者踉跄地走过来,伊萨放倒了两个,那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几乎让人感到绝望,他刚迈出几步,就听见保险栓落下的声音。
“我会扭断你的手腕,我发誓!。”他恶狠狠的叫道,青年的枪口正对着他自己,还带着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罗曼依旧靠在墙边,金发被狂风撕扯成破碎地绸缎,他侧着头想了一会,开口说道:“别相信你弟弟,安烈西亚可是他的精神导师……”
“一会见,伊萨。”他说着,按下了扳机。
☆、Day 81
他的确离开那个地方了,就像罗曼所说的那样,只需要扣动手指,他就能脱离危险,粗暴而有效。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掌,没有金属武器的冰冷,只剩下一些柔软温暖的布料,前一刻他站在雨中,那些冰冷的温度几乎可以渗透血液,他不知道离那个梦境过去了多久,但只要想到某一幕,心脏就像被悬空一样难受。
梦里有一声最后的枪响,那是把左轮手枪,三十年前就该被淘汰的样式,声音特别的大,几乎到了震破人耳膜的地步。那些后遗症还在,真奇怪,他的双眼酸涩得难受,一些不合时宜的液体从中滴落,就像进了异物似的。
他看见红栎木制成的纹饰,一直延展到屋顶,纤细漂亮的雕花就像易碎品一样,带着上一个时代的痕迹——他有很久没看见这些讲究的东西了,它们随着大部分人类的消亡而褐色,最终到了一无是处的地步,没有人愿意带着这些碍事的东西逃命。
他还记得另一个人的抱怨,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没法忍受糟糕的伙食,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之类的,我们早该离开这的,伊萨想,他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浑身上下都疲惫不堪了。
“噢,你醒了。”一个声音说,是卡罗尔,他像没事人一样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晶杯。“先喝点水吧,你昏迷一天了。”
伊萨没有说话,床铺柔软得让人陷进去了,他费了一点力气才支起身,这是那种四柱雕花的古董货,看上去荒谬极了。他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那些冰冷的东西的确能让人清醒过来。
还没等男人发问,卡罗尔便说道:“我们在地底,这里会很安全。”
“我昏迷多久了?”伊萨问,四周的装潢奢华至极,如同另一个梦境,伊萨没有看那些东西,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卡罗尔,后者有些无辜的微笑起来。
“一天半。”卡罗尔说,他似乎松了口气。
“这可真有趣,”伊萨说,尽管从他的语气像从冷冻箱里传出来似的,“只需要一天,你脖子上那道口子就痊愈了。”
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只是一小会,“你一定记错了,我没有受伤。”
“就没有人告诉你吗?”伊萨将手按在床沿上,他向前倾身,抓住了卡罗尔的领口,猛然将他按倒在地上,下面铺着厚厚的软垫,只有一声闷响回荡在房间里。
“你在说谎的时候,耳根总会发红,虽然我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揭穿它们——但那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男人沉声说,他的右手握成拳,毫不留情地打在某个小混蛋身上,后者呆呆地看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我需要真相,卡罗尔。”伊萨说,他站起身,将地上那个软趴趴的家伙拽了起来,他盯着年轻人脸上的擦伤,那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这个事实让他浑身冰冷。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罗曼打了起来。”
“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遇到了僵尸。”卡罗尔向后退了一两步,他侧过脸,不再露出那些伤痕。“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别抛开我,好吗?”
伊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卡罗尔,他的弟弟,如果他已经变成了那些疯子一样的变异者,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彻底结束他的性命。男人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败的处理器,只能跟着直觉走下去,至于那些附带的痛苦,迷茫,亦或是孤独,被他强行隔离在外面,只需要一点意外,就能冲破那道防线,将他毁得一干二净。
“罗曼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认识安烈西亚。”卡罗尔轻声说道,一旦他笑起来,就和过去一样,是毫无阴霾的样子。“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第一次遇到他,就在城郊的游乐场,那里并不只是雪而已,我发现了一架飞船。”
“我当然清楚,对全人类来说,他就是最邪恶可怕的那个家伙,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安烈西亚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好吧,他的平衡力糟糕透顶,走在平地上都会摔倒,我从来不觉得他能毁灭世界。”卡罗尔自嘲似的说道,房间里的灯光暗淡极了,水晶灯晦涩得像是从上个世纪残留下来的,年轻人一边说着,然后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不停摇摆的烛火勾画出他的侧脸,有些阴沉的意味在里头。
“他研发了这个病毒,我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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