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尉少君就睡著了,摇摇晃晃著,脑袋也就不知不觉地下滑到了毕行肩上。
这个枕头有点硬……睡迷糊了的尉少君这样想著,又不愿睁开眼,於是委屈自己在这个硬枕头上将就,一直将就到下车。
当天夜里,毕行因为肩膀的酸痛而失眠了的这件事,尉少君也是多年以後才得知。
完美主义14
时节渐渐入秋,天气也在一天天的凉下来。
孤儿那边的事情,学期刚开始不久就解决了。那里的小孩子们从郊区搬进了市区里的一间大房子,新址距离学校比之前近了许多。
这样一来,毕行就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花掉几个小时在路途上,弄到半夜才回宿舍,更甚者没办法回来。就这样,他留在宿舍里的时间比之前明显多了。而有时候,尉少君也会陪他一起去看看那里的小孩子,带些小礼物过去。
而如果不去,晚上也没其它事的时候,两人就会将两张椅子搬到一起,并肩坐著,两只脚架在窗前的杂物桌上,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随身听上的耳塞,你一只我一只。
但是这天晚上毕行显得有些烦躁,没心情看书,也没心情听音乐。将下午收到的信揉成团扔进抽屉,而後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烟,抽出一只含在嘴里,点燃。
看到这一幕的尉少君一下子跳了起来。
「臭小子!」尉少君跑过去,夺过毕行嘴上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将之踩灭。
「你怎麽抽起烟来了?好的不学!你还没成年知不知道?」
毕行垂眼望著地上被踩扁的那只烟,脸上没有不悦,也没有惭愧,没有任何表情。
「我很早就会抽烟了。」他喃喃地,讲出这句不知是何用意的话。
尉少君横眉竖目:「这麽说以前你都是背著我偷偷抽的罗?」
「没有,很久没有了。我没有烟瘾。」
「那正好,以後都别再抽了。」
「为什麽?」
「这还用问?抽烟对身体不好。这点常识你都没有吗?」
「你关心我的身体?」
「废话,我当然关心你。」
「关心我……」毕行微微掀了一下唇角,却微妙地不像是在笑,「你真傻。」
「傻的人是你好不好?这麽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被你活活气死。」
尉少君被毕行那怪异的言行弄得越发焦躁,猛地一跺脚,大步朝毕行的书桌那边走去。
「不行!我要全面检查。」
粗鲁地拉开一层层抽屉,只查出了一包烟,尉少君毫不犹豫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将之湿透,然後扔进了垃圾桶。
「下次别再让我发现你抽烟,不然我真的会揍你。」这麽警告著,尉少君将抽屉一层层推回去。
推到最下面一层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里面有一本装裱精美的笔记薄。
还站在原地因为想著什麽而出神的毕行,猛然发现尉少君拿起了那本笔记簿,当即回过神来,上前就去抢夺。
他抓住了笔记簿的上部,而尉少君则捏著笔记簿的下部不放,形成僵局。
「干什麽这麽敏感?」尉少君挑高了眉梢,「是日记?」
「不是。」毕行生硬地说,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几丝紧张。
就冲著这一点,尉少君就越发不想对这本能引起毕行如此大反应的笔记簿放手了。
「那你为什麽这麽紧张?」
「你不要管。」
毕行猛地一使力,终於成功将笔记簿夺了过来。却不慎一个手滑,笔记簿摔落在地,华丽摊开。
「这是……」
尉少君瞪大了双眼,将笔记簿拾起来,往前翻了两张,又往後翻了两张,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语言。
笔记簿里,贴著一张张照片。而照片上的人,尉少君再熟悉不过。
这些分明都是那天毕行到他家里拍的那些照片!最夸张的是,照片的上方,居然还用签字笔标注著每个人的身份。
像这样:尉乐恩──少君的父亲;曲真知──少君的母亲;方子希──少君父亲的恋人;何萱──少君母亲的恋人;尉少怡──少君的妹妹。一个不落。
「这……这到底是什麽啊?」尉少君不可理喻地向毕行看去。
毕行没有回应那逼视而来的视线,微蹙著眉头别过了脸。
「你说啊,为什麽要弄这种东西?」
尉少君走到毕行跟前,不给他任何退避余地,「你快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什麽?干什麽用的?」
毕行的眉头越蹙越紧,简直像要扭曲成一团。即便不开心也始终只是面无表情的毕行,此时此刻,'奇+书+网'显然是不开心到了极点。
所以他口中发出的话语,也带著无法掩饰的愠意:「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有一种病。」
「病?」
尉少君的瞳孔猛然缩紧,同时缩紧的还有险些以为要停止跳动的心房,「什麽病?」
「脸盲症。」
「什麽?脸盲?什麽意思?」
「我总是记不住人们的相貌,除非我跟那个人很熟很熟,或者是我非常非常刻意去记。否则,即便那个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认不出来。」
「你……」
尉少君感到一阵错愕,同时却慕名地松了一口气。然後慢慢地,他有所领悟。
「所以那时候,你看到我妈却不理睬?还有更早以前,你好几次说不认识我,也是因为这样?」
「是。」
「那麽这本笔记簿……你是为了记住我家人的长相,所以?」
毕行默然点头。明明有著过人的智商,却在记人长相这麽基本的事情上无能,这个在他看来一级丢人的秘密,想来他是宁死也不想被尉少君知道的。
「原来如此。」
尉少君不了解毕行的这种想法,倒是对那从没有听过的新奇病症颇有些在意,「脸盲,脸盲……」他嘀咕著,将笔记簿还给了毕行,接著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手提电脑,不知道忙起什麽来。
毕行默默合起笔记簿,将之塞进抽屉,而後走到床边趴了下去,脸孔深深埋进枕头里,仿佛想让自己窒息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尉少君的声音:「毕行,睡著了吗?我刚刚上网查了一下。原来有脸盲症这种病的人不是只有你。不过有的人特别严重,照镜子的时候会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毕行缓缓将脸从枕头里移出来,以一副无言的眼神望著对方:「没有那麽严重。」
「那还好。没有就好。」尉少君这麽说著,像是放了心,便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准备上床睡觉了。
毕行翻身坐起来,等到尉少君从洗手间出来了,忍不住问:「你要睡了?」
「是啊。」尉少君走到自己床前,一边脱裤子一边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
「这样就睡了?」
「不然还要怎样?去操场上裸奔?」
「你不嘲笑我?」
「嘲笑你?为什麽?」
「那本笔记簿……」
「笔记簿怎麽了?」
已经脱好了衣服躺到床上的尉少君,过了几秒锺才反应过来,笑著搓搓额头。
「哦,那个啊。其实,你肯这麽花心思记住我的家人,这说明你很重视他们,我应该感动才对。看你平时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这麽有心。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喔。」
听著这番话的毕行,此前一直没有表情,直到听见最後一句,他忽然站起来瞪了尉少君一眼,令後者完全措手不及。
「哇,你怎麽又……」
尉少君缩缩脖子,瞪著那个往洗手间走去的背影,受不了地小声咕哝著,「这样也生气?我又没别的意思。虽然我父母都是那种样子,并不代表我也是那样啊奇Qīsuū。сom书。你一直不问,我还以为你都了解呢。那种基因又不带遗传的,真是。」
除了前面两句,再往後的话,因为毕行已经进了洗手间,所以半个字也没有听见。
完美主义15
早晨,刚刚爬起床的尉少君睡衣惺忪地走进洗手间,就看见毕行直挺挺地站在大镜子前面,一脸茫然无措。
「你怎麽了?」尉少君懒懒地问了声,打了个呵欠。
毕行缓缓抬起手,指著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嗫嚅般地说:「那个人,是我,没有错吧?」
一听,尉少君当即彻底清醒过来。他扣住毕行的肩膀,将人翻转过来面向著自己。
「毕行?你不要吓唬我。你不是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吧?」
毕行目光闪烁著四处游移:「我……不确定。」
「这……怎麽会这样?你的病情难道突然加重了?」
尉少君紧紧皱起眉,蓦地将脸孔凑近,「那你看看我呢,你认得我吗?我这张脸,只看这张脸,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你是……」
毕行目不转睛地盯著尉少君的脸,注视了足有半分锺,终於,点头,「我认得。」
「真的认得?我是谁?」
「你是大白痴。」
「啊?」
尉少君的嘴巴一下子张成O型,不明所以地瞪著毕行傻傻发愣。当捕捉到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他终於恍然大悟。
「你这臭小子!敢耍我?」尉少君磨著牙,扬手就朝毕行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你不想活了是吧?看我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他再次扬起手,扬得老高。这一巴掌下去,绝对比刚才那一下还要疼。
但是毕行毫不闪躲,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迎视著一脸怒容的尉少君,那样的目光看上去甚至有些凛然。
并不是畏惧这样的目光,但尉少君这一巴掌却就是怎麽也打不下去。双方僵持了数秒。
「唉。」叹了那口气的同时尉少君已经让步。他无可奈何地揉揉毕行的头发,将人从跟前稍微推开了些,「下次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真的被你吓坏了,知道吗?」
毕行缓缓点头。这一次的确是他有错,但是他并不打算道歉。
他走回到尉少君的近前,抬手,指尖从人的眉梢滑到眼角,掠过脸颊,在唇上一扫而过。
「放心,少君。」他说,声音轻柔,眼神却是与之毫不相应的坚定,「你的脸我早已经记住了。哪怕我忘了自己长什麽模样,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脸。」
「……」
不知道是受那如丝一般的轻柔声音所蛊惑,还是被那盘石般坚定的眼神给震慑住,尉少君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直到毕行离开了这里,他才猛然回过神,怒吼:「到底要我说多少次?叫我『哥』!」
完美主义16
有一个非官方的节假日,叫做「光棍节」。顾名思义,这一天是所有单身汉们的节日,虽说也不是什麽值得庆祝的日子。
以现在的高中生来说,已经有男/女朋友是很正常的现象,虽说也不是什麽值得提倡的事情。
而尉少君,对此既不提倡也不反对,不过因为至今仍未遇上能促使他愿意迈入恋爱大关的人,所以还是宝贵的单身汉一枚。
学校里面,有的同学会在外面喝酒玩闹,以告慰又一年的单身生涯。这种事尉少君从来不愿去扎堆,就留在寝室里,看看书,听听音乐,照样逍遥自在得很。
下午放学後毕行又去了小孩子那边,所以现在的寝室里只有尉少君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今天的「气场」所影响,一向不在乎一个人的尉少君,忽然觉得一个人好像真的有点无聊。
「臭小子怎麽还不回来?」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尉少君伸著懒腰站起来,考虑要不要去那边接毕行回来。
但是转念一想,毕行一不是小孩子,二不是女生,干什麽玩「温情接送」那一套?无聊。比一个人还无聊。
无聊到了顶点的尉少君干脆去洗手间冲澡,冲了大约半小时後出来,却发现毕行已经回来了。
「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尉少君有意蹭了这样一句,一边用毛巾擦著头发,一边往床前走去。
「嗯,有点晚了。」毕行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还是一贯的「云淡风清」,虽然这在尉少君看来就是呆,惊天动地的呆。
为什麽?为什麽这麽呆的傻小子考试居然科科满分?没有天理啊!
尉少君无声叹口气,在床沿坐了下去:「十点了吧?」
「嗯。」
「晚饭是在那边吃的?」
「嗯。」
「吃的什麽?」
「饭。」
「……我真的很想捶你知不知道?」
「嗯?为什麽?」
「天哪。」尉少君绝望地垂下双手,上翻的眼睛瞪著那个一脸无辜加茫然的人。
「唉,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装呆还是真呆。」咕哝了这样一句,尉少君扯掉挂在脑袋上的毛巾,随手搭在了床头柜上。
念头一转,他说:「对了,过几天有一场模拟考,你多少看一下书,不要每天往外跑。」
「嗯。」
「……」尉少君托住了额角。
又来了。每次与这小子的对话,很容易就会突然卡壳,对不下去。
虽然尉少君自觉还算健谈,无奈毕行实在是惜字如金。
「今天在那边过得开心吗?」
尉少君开始没话找话,不然两个人干瞪眼未免太奇怪了,「小孩子都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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