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请不如偶遇,二位请坐。」蓝衣少年彬彬有礼地说著,他的随从立即上前替谢、薄二人拉开椅凳。这些人见这少年对谢灵运与薄言之的神情颇为友善,他们的态度亦变得极为恭敬。
「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谢灵运凑近了看那少年,越发觉得与记忆中的前世恋人相似,而且对方身上也有一股让他异常怀念的温暖味道,和北斗身上的气息完全一样,因而他的语声也下意识的温柔了许多。
「我……姓冷,名慕雨。」蓝衣少年略为沈吟之後,垂眸轻声答道。
「这名字甚有诗意,我是……」
「大名鼎鼎的谢康乐,天下识过字的人又怎会不识?」冷慕雨说著,眼见谢灵运微露诧异的神色,他泛在唇角的微弱笑容更加淡淡,还隐隐透著哀伤的意味。
如此情形让谢灵运直觉这名自称冷慕雨的少年有些不对劲,好像对方知道些什麽,尤其是在冷慕雨看著他的时候,少年的目光会忍不住偏到薄言之那边去。
这些情形让谢灵运止不住怀疑,冷慕雨是不是真的就是前世的北斗星君?因为他知道仙人转世後容貌不会改变,体内的仙气仍然会缭绕在其身周护体。
现在冷慕雨身上察觉不到仙气了,但是对方那里散出的气息与前世的恋人相差无几,如同出自一个人身上。这让谢灵运动摇不定:若对方真的是北斗,经过转世之後抹去记忆应该认不出他,像他这样记住前尘往事的例外也是在世外仙境桃花源里巧合产生的。
但是先前从冷慕雨眼中读出的情感波动又是怎麽回事?现在,冷慕雨又为何尽量保持镇静,平淡地面对他?
两世情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冷公子离开京都多久了?」薄言之抬足在桌下狠狠碾了又盯著冷慕雨发怔的谢灵运一脚,随口问道,「现在那里有什麽大事发生麽?」
「言之,自两年前大将军刘裕结束东晋皇朝的政权,自立为南朝宋帝之後,你认为京都还有什麽比这件改朝换代的事更大?」谢灵运没等冷慕雨回答,自己抢先接口。
「谢侯爷说得极是,当今圣上远比晋末两位帝王勤政爱民,国中没有什麽要事发生。这些年来百姓安居乐业,像侯爷这样纵情山水者甚多,想来你应看出这一点罢?」冷慕雨柔声说道。
「这几年大夥儿的日子是过得好了一点,新帝也的确比晋安帝与晋恭帝英明,不过……」谢灵运说到这里,收到薄言之狠然的目光当即住口不言。他微笑著看著情人半是威胁半是责怪的凶狠目光,知道薄言之担心他自负之下口不择言,心中温暖之余自然不再像以往那样狂放的接著说下去。
「不过什麽?」冷慕雨看了看谢灵运闭口不谈,知其不会再说下去只好微笑著转了话题,「我觉得像侯爷这样的能人,此时应趁这个良机再入朝堂,将你满腹的治世之才……」
「打住,打住罢。冷公子你别再说下去了。」谢灵运笑道:「我在外多年,早已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想再管朝堂上的事。」
「侯爷此话差矣,前朝晋安帝与晋恭帝见识短浅不知你绝好的治世才华,对你颇有偏见不肯接受你的政见。但今时不同往日,当今圣上亲手打下万里江山,他军攻卓越认人为贤,事事严整有度且不喜欢铺张浪费之风,出入不要任何仪仗。」冷慕雨温声劝道:「我认为侯爷若重返朝堂,圣上一定会大加赏识你的才学。」
「这个恐怕有些难,我与刘裕大将军……哦,不,应该是当今天子曾经同朝为臣,期间有些误会;几年前因我谢家支持与大将军争夺帝位的刘毅,後来刘毅失势,大将军杀我叔父谢混,暗中也甚忌我谢家,所以我想此生与新帝还是不见面的好。」
谢灵运淡淡一笑,他谢家世代为东晋权贵之族,日常别人称赞废晋建宋的刘裕他定会心生不快,但冷慕雨此时赞来,他却没有生气。因为谢灵运听得出来,这个语言温柔的美少年是真的可惜他这一身不被重用的才学。
「不知是怎样的误会让从不把什麽事放在心上的侯爷如此在意?」冷慕雨轻笑道,「已经过去那麽多年了,圣上近来身体欠安心性也温和许多,我想他会更加珍惜像侯爷这样德高旺重的人,因为他需要名门之後好好辅佐将来的帝位接续者。」
「是吗?看来冷公子很了解当今天子的脾性,看你年纪轻轻却知道这麽多事,莫非令尊在朝中身居高位麽?」谢灵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他也不知怎麽了,竟然耐著性子倾听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冷慕雨说了这麽多不喜欢听的事,而且还没有动怒生气,好像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的话是值得原谅的一般。
「我觉得如果朝廷郑重请侯爷回去任职,希望你多考虑一下,别辜负了这身惊世的治世之才与万民的期待。」冷慕雨微微笑道:「我读侯爷的诗已经相当仰慕你的才学,再看你多年前留在前朝的治国十策,心中更是佩服。所以我想若将侯爷之才用於朝中,定能造福天下百姓。」
谢灵运听了心中极其受用,这些话若换一个人来讲,或许他会认为对方特意讨好,但此刻冷慕雨娓娓柔声说来,他直觉对方所言非虚,对这少年的好感亦加重。
「谢侯爷,我尚有要事待办,暂且告辞了。他日若有缘……」冷慕雨起身说到这里,脸色不禁再次微暗,他偏了偏头将眼睛移开止住了话头。但当他的双眼瞟过谢灵运那边桌上的不知名野菜时,目光却陡然一亮。转回身时,冷慕雨脸上神情恢复如常,隐隐的还似乎透著些说不出的淡淡欢喜之意。
薄言之微微扬了扬眉,不明白冷慕雨为何对一碟野菜如此动容。
「对了,临海城中这个季节的蚊虫甚多,谢侯爷与令友若在身上戴著这种艾草,定能保周身安泰。」冷慕雨说著,令他的护卫从随身携带的软囊中取出几枚青黄色的长长药草,递到谢灵运面前。
谢灵运原想推辞,因为当地的百姓已经提醒过他这一点,但此时感受到冷慕雨温柔的眼波,向来潇洒狂放的他居然有些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告辞。」薄言之见谢灵运只顾盯著冷慕雨瞬间容光焕发的脸庞发愣,虽然他知道情人没有生出别的念头,只不过是对著这张脸怀念故人罢了,但是如此情形下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快,当即伸手接过药草代谢灵运对冷慕雨道谢。
冷慕雨对薄言之点了点头,带领他的随从转身经过谢灵运身边时,抬眼轻轻在男人脸上溜了一圈才飘然离去。
「你回魂没有?还要看到几时?这麽喜欢人家,怎麽不跟过去?」薄言之启齿轻声讥讽,神色瞧不出喜怒。
「言之,你又来了。我现在都有些後悔不该将前世的记忆告诉你,否则现在你也不会这样疑我……」
「是麽?莫非你还想自个儿在心里偷偷想?」薄言之挑起了漂亮的眼角,让说得理直气壮的谢灵运看得心神不定,背心直冒凉气,连忙转身奔回他们的座位倒酒喝下压惊。
薄言之冷冷地瞪了谢灵运的背影儿两眼,心中想到冷慕雨温润的清丽容颜,心中也有些恍惚,总觉得他似乎遗忘了非常重要的事,但偏偏又想不起来。
谢灵运隔了一会儿之後见薄言之没有怪他一再失态,这才又起身拉了情人一同坐下,他们头一回在相处之时各怀心事,正在埋头闷闷用饭的时候,官驿的人辛苦找来,说朝中来使宣天子旨意,让康乐侯速回驿站。
那位谋取帝位的新帝刘裕已经有多年没有注意谢灵运,薄言之心中不禁猜疑,他担忧之下顿时抹去了先前的不快连忙和谢灵运飞马赶去接旨。纷纷扬扬闹得一阵之後,谢灵运得知原来是皇帝重新召他回朝,并任以要职。
此刻谢、薄二人是半仙之体,这二十年来他们修习仙术致使容颜不老,平时也逍遥惯了,再加上谢灵运多年前对腐朽的官场极为失望,所以原本没有萌生再进朝堂的念头,然而此时此刻的谢灵运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你还真是容易被人挑唆,那麽简单的一席话,你又动心了。」薄言之与谢灵运相知相爱多年,岂有不知情人心意的时候?他见谢灵运这副微假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微笑打趣,「是该说你对那苦心相劝的冷慕雨另眼相看?还是你这人根本就是六根未净,对入朝为官完全没有死心呢?」
「言之,你别说得这麽狠嘛,我又不是出家人,什麽六根未净?」谢灵运尴尬地笑了笑,薄言之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心中所想,有时候这位毒舌的情人真让他又爱又怕。
「你想怎麽做?」薄言之听了谢灵运的话,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地哼了声,「多年前,也不知是谁曾经说过下定决心永不回去。」
「容我想想。」谢灵运行事向来干脆,但现在却真的有些为难──
他已经习惯与薄言之过著双宿双栖、不问世事与政务的悠闲日子,但是谢灵运心知肚明他其实没有完全做到超脱,他只是对世态时局与腐朽的东晋朝廷感到失望,才过上如今这种半退隐的生活,而他常年的夙愿就是以一身所学治世强国,救万民於战乱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得了吧,我看你还是乖乖去收拾行礼罢。」薄言之不耐烦地推了推低头苦想的谢灵运。
「言之,你愿意和我一块回去?」谢灵运又惊又喜地问道。
「你这人喜欢钻牛角尖,没有完全死心以前若不抓住仅存的机会,是不会死心的。」薄言之没好气地斥道:「话先说在前面,我们与刘裕当年原有旧怨,如今他登上皇位,我们也身有异术,双方谁也治不了谁。如果……」
「我知道,如果刘裕还是像以前那样处处打压我谢家又对你……我定会在教训他之後立即与你一块离去,永不回朝。」谢灵运紧紧握著薄言之的手认认真真地保证。
「得了吧,说我做什麽?我二十年前早已在刘裕面前『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你不如多担心你自己吧。说这些大话以前先改变一下你的容貌。二十年过去了你还顶张年轻人的脸,你当做了皇帝的刘裕与以前认识你的那些人不会怀疑麽?」薄言之笑轻笑著,移开了谢灵运热忱的双眼。
「遵命。」谢灵运笑著低头,再昂首的时候眼角多出几尾细细的皱纹,看得薄言之撑不住笑了,如此不明显的改变还不如不施法呢。
谢灵运定下主意後不再拖延,与薄言之快马加鞭急急赶回京都故居乌衣巷。当年他离开康乐侯府时曾经做出不再回来的决定,所以没有留下照看宅子的人。
谢、薄二人原想回去後先将故居修饰一新,谁想他们来到乌衣巷看到康乐侯府门前没有看到杂草,屋舍被人翻新,府里各色用具与丫环仆役齐备,院中各处整齐有序,洁净不染一尘,摆设其间的珍品数之不尽,谢灵运与薄言之都觉诧异。
一问之下,他们才知这些全是当今圣上刘裕的次子──庐陵王刘义真派人赶著加紧操办的,说府中的一切全是那位王爷亲自督办的,为的是想让康乐侯回来居住倍感舒服。
「朝廷这回对你似乎有所不同,好像真的很重视你这位康乐侯。」薄言之看到这一切,转身微带嘲弄地对谢灵运笑道:「看来,你这回要在此处多留一阵了。」
谢灵运二话不说握住薄言之的手进府转了几圈,发现庐陵王令人修整的花园弄得甚是美观雅趣,後院靠著左面的那扇墙下还空出半亩地,大概是工匠听说谢灵运在外为官之时,偶尔在闲暇之余向乡农学种蔬菜,所以特意留出空地让康乐侯大显身手。
「这个庐陵王有些奇特,我与他素昧平生,他怎会如此待我?」谢灵运忖道,其实他心中更是不解,因为对方布置的一切不是他以前旧居的风格,但偏偏让他看得非常顺眼──
瞧著府中那些布在各个房间的淡青湛蓝纱帐,还有玲珑别致的实木家俱,再加上恰到好处的珍稀用品装点,使得这座府邸处处透著细腻的温情之风,令谢灵运心里禁不住涌上一股暖意,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浓浓怀念之情。
谢灵运总觉得以前好像在什麽地方曾经见过这些摆设与装饰,每每看到他都倍感亲切。眼前明明是初次欣赏到的庄园,谢灵运却感到庐陵王布置的东西非常熟悉,好似连院中一草一木的位置也曾经深刻於心间,让他留连往返不忍离去。
「言之,你打算在这里种什麽?翠竹还是桂花?」谢灵运回过神来张口问身旁人。
「我比较锺意白梅的香气,在腊月里观赏更具风姿。」薄言之微笑答道。
「那我们日後就种……」谢灵运顺著薄言之的话正说著,府里的下人来报,说是有数位朝中大员结伴前来道贺。
「这块地种什麽日後再说罢。」薄言之挣脱谢灵运的手,飞身飘入就近的一间屋内,挥袖紧紧掩上房门。
薄言之在再世为人修成仙术之前是游荡在人间的魂魄,再加上他性子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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