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时代- 第22部分

扬起的沙尘叫尼禄睁不开眼，他隐隐看见克劳狄乌丝抓住了什么，耳边的风声轰鸣，夹杂着他难以理解的尖叫，不同的尖叫，久久不散……

当尼禄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新生的矮土丘边。依鲁萨洛被蒙上了一层薄尘，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荒凉。

不远处聚集了几十个镇民，似乎是这座小镇最后的生机。尼禄起身上前，在“烧死他”的呼喊声中拨开人群。人们用麻绳将断木绑成十字，用粗长的钉子刺进双手的脉搏、堆叠的双脚、把红衣青年固定于十字架之上。

“他是恶魔啊尼禄大人！”一个居民喊道，“我亲眼看见他杀死了天使！”

他突然吓得一个激灵，蔫了一般缩回身子，想要把自己嵌进人群里。

“是的！就是他！”“我也看见，恶魔的剑沾满了天使的血！”

应和声此起彼伏，禁忌的词语一次又一次被提起，竟好似这里并不是依鲁萨洛。

“够了！”尼禄压住了所有的喧哗。他威严地扫视着在场的人们，眼神在克劳狄乌丝身上停留了些许，便从十字架前的地面拔起那把如同覆盖着海底最深处的红珊瑚的长剑，直指奄奄一息的红衣青年。

“这恶魔所将遭到的刑处并不对等沾染在他剑上的天上的家伙们的血，那只是这恶魔为他所破坏的每一寸土地付出的代价！”

“但在此之前，我不得不先进行另一场审判，”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有两条锁链交缠的玉石，“这是贤者赐予的器物，如你们所见，它正慢慢消失，因为它会与恶魔的存在形成反应，我们已将一个恶魔送上刑架，可并不是所有的罪恶都已得到惩罚。”

蓦地，尼禄将玉石径直朝向克劳狄乌丝的掷去，后者抬手将其挡住，然而那玉石竟一下子像蒸腾的热气般消失。铁链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啊？！”克劳狄乌丝近旁的人们顿时慌乱地向四周退开。

她俯身拾起锁链绕在指尖：“呵呵，现在的情况下，在人间见到亚伯汗之链倒不再是什么让我感到惊讶的事。我不会反抗，不过我已完成了我的承诺，请至少让我见证你对你所言之语的负责。”

“我会的。”尼禄举剑刺入青年的心脏，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剑的意义是如何惊天动地、即使此刻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冲动的情绪；他觉得他仅仅是利用了另一场于己无关的盛大阴谋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时他又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有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存在的。

尼禄无法理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他马上便放弃了思索，因为好奇是死亡的请柬，一直都是。

十字架上的祭品闷哼了一声，低垂的头颅抽搐似地微微抬起，然后继续低垂着，没有鲜血从胸口涌出，他像是已死了许久，冰凉了许久。那冰冷透过剑递到尼禄手心，刺得他立马松开手。

他督见克劳狄乌丝红着眼眶

“谢谢。”克劳狄乌丝哽咽道，她松开右手，对着眼前的虚空，像是自言自语，“你看到吗？你做到了，我们做到了！求求你，回来吧，求求你……”

她向空中伸出手，却又无力垂落下来。

手骨剑滑入尼禄掌心。没有什么事会为一位女子的泪停下脚步，这个道理他懂得太过深刻。他不得不为了贤者杀死这个也许叫克劳狄乌丝的人，这个要求他不能拒绝。

尼禄取出一块巾布，认真擦拭剑身。

克劳狄乌丝拭去泪痕，挤出一个好看的微笑，像是一瓣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她看着握着手骨剑的男子一步步接近，静止的尘埃被他的身体撞得纷散，周围每个人定格的表情如同一幅幅静态的装饰画，妆点同样静态的布景。

布景的演绎者暗伏于不为人知的角落，他看上去是一团模糊的人影，一会儿是幼童，一会儿是老者，变幻莫测。

“好久不见，库勒。”克劳狄乌丝微微向人影致礼，那人影明显缩了缩身子。她又把目光移回与自己仅三步之遥的男子，手骨剑在他手中头一次散发出低沉的光。

“我终究会寻到真相，”克劳狄乌丝说道，“而你终究打算阻止我走向更远的地方，我并不感到遗憾或是别的什么……”

“不要以这低卑的摸样与吾言语！”男子威严宣告，圣洁得至高无上的气息从这具名为“尼禄”的躯体上散发，他的宣言似乎象征绝对的法则，让真实与自由的羽翼不得不抛开伪装的皮相，拂去沙一般聚集遮掩的“克劳狄乌丝”之名讳，显露出追寻真实者真正的名字。

“每一位到临过人间的天使总是无法拒绝堕落与背叛的诱惑，”映在男子那已变得广阔而深邃的瞳孔中的影像，赫然是大天使加百列，“‘你们之必死缘于越过了界限并且犯下了罪恶，你们曾经永生过，却遵从了尘世的风俗，遵从了虚妄者的权势，也就是遵从了现今在悖逆者中运行的罪恶。’”

“感谢您的评价，”加百列顿了顿，“嗯——请原谅我的大胆——窃取主的威能的叛徒，耶和华。”

“在正确的历史中，这将是真正忠于吾的使徒所作的言论，它叙述的不是堕落的天使，是人类。不过，他们犯下的罪与汝等是相同的，他们的心生出了对吾的质疑，而他们不愿把自己完全投身于信奉吾以换得救赎，却妄图掩盖自身的愚昧，犯下更多的罪。”

“正确的历史……哼，我只想知道那不受你操控的历史，这个世界的历史的真实。”

“汝当然可以知晓，”占据了尼禄身体的耶和华向加百列伸出手，“忏悔是通往救赎的唯一道路。”

“不！这次打开真实之门的钥匙会由我牢牢掌控！”加百列解开缚于右臂的铠甲护手的枷锁——它在脱落之前就被腐蚀成了虚无——那是一只如何可怖的手啊！如同在地狱遭受酷刑的罪人的指爪，灰黑色像沼气般断断续续地从手的内部冒出来，熏染她的躯体。

“这是你交给我的筹码——骑士营地。”她将右手展示于耶和华眼前，“那么，凭借这个筹码，我的执念，力天使普菲科特的执念，足够成为通向真实的阶梯吗？我已听见原罪的低吟声，我已听见……”

加百列纯净的眼眸渐渐暗淡，灰黑色不顾静止了的时间，开始攀上她的手臂。

“汝也发现了么，沾染了原罪的一切都无法在吾的引领下正确前进，它们只会堕进光难以触及的深渊……像汝一般堕落。”

“但你不得不阻止我的堕落……”

“然而吾不得不阻止汝的堕落，若生成那不会经历毁灭的第四位面，这个世界终究会崩溃。”

“你借助主的威能预见了一切，圣子耶稣，力天使普菲科特……还有呢，我吗？圣子耶稣已死，而普菲科特的原罪正蕴藏于我的手中，他的执念，我的执念——是真相呵！”

“汝以为汝驱使双腿，使脚步已快到足以让影子的头颅落在命运的跟前了么？叫圣子耶稣持握着剑，用普菲科特的原罪加以淬炼，以获得那举世无双的威能，真正成为与上帝同位的存在——这些便是汝所臆测的吾期望的历史么？汝便与那堕天的路西法一般傲慢，汝等的傲慢是出于软弱与无知！汝以为真相能阻止汝的堕落？但吾必将将其阻止！”

“不，你不能杀死我，这是初生之时与姓名一起印入灵与魂的证明，混沌的规则决定主不能直接行使造物的存亡，你窃得了主的威能——便也连同束缚一起。”

“汝却是连最后的谦卑也被傲慢填满。即使汝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结局分毫。吾可以预知这名为‘光’的位面里所有造物的所有未来，但不知哪一条轨迹会在现实中划出印痕，吾逐渐习惯于只能成为修正者——然而结局依旧会不差分毫落定在吾为其划下的框架之内，因为，吾便是上帝。”

尼禄收起巾布，一阵莫名的疲累突然涌上身心。他定了定神，不知是否错觉，克劳狄乌丝如同被抽去魂灵一般，好像她的心已经死了，仅仅由皮囊包裹着留于尘世——他甚至觉得克劳狄乌丝身体有一部分已经腐坏了，她真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尼禄用手骨剑终结了克劳狄乌丝肉体的生命。当她倒下、化成灰黑色的液流浸入地面时，尼禄并没有露出和其他在场的人一样震惊的神情。他记得他的父母也是同样倒在了这片土地上，倒在天使的羽翼下。

他转身看向十字架上的红衣青年，青年的脚下堆满了木块与易燃的编织物。

“烧死他。”

第十五章　默示者

阳光、风、草叶的清香像一群对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晓的孩子般天真地嬉戏于眼下这边境之地。

耸立的杂草摇摆身体，躲闪着树木投下的巨大树影。一些草儿大概是被风抚弄得太忘乎所以，径直压塌了腰。这些压下的草连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曦诺从通道尽头探出脑袋，一边鬼鬼祟祟地打量四周，一边梳理着挂在身上的草屑。

它又一头没进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小路上传来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止于孤树之下。

躲在树后的曦诺一听见坐下的声响，便猛地窜出去，满满当当扑进了来者的怀里。

“你真是像约定的那样准时啊。”子夜守拍拍曦诺的背，一脸平静。只是他的皮肤透露着一股浑浊而不均匀的琥珀色，像是阳光穿过树影在他身上留下的稀疏光斑。

猫儿扭过身子，从这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反应让它有多失望的家伙腿上爬了下来。它坐在一旁，同样平静地回望着他。

“这具身躯即将走向毁灭了。原来它会成为牢笼，将过去与现在隔绝。不过如今我已记起很多，我还是想对你表示感谢，感谢你当初为留住我重伤的灵与魂所做的一切。”

“喵～”曦诺用标准而清晰的叫声回应道。

子夜守看向右侧，须哀之垣横卧大地，隔着遥远的距离，沉默不语。

“我们终于回到了开始的地方，这是否真正意味结局即将来临？能告诉我吗，离结局还有多远……”

“喵～”曦诺以不变的语气回应道。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力量阻止了你的看知？”

“喵～”顽皮的猫儿故意拖长语调，可惜得到的依旧是木讷无比的反应。

“哦哟，你怎么这么无聊的啦。”它直起身，树梢上扮作晖芒的光与冠底下扮作阴影的暗全都聚集到她身上，又渐渐消失了一般——子夜守眼前这个突然卸去伪装的小女孩似乎一时还不太习惯自己原来的模样，她用手指在虚空中划出椭圆的形状、被圈起来的地方便照出女孩的脸庞。

“切西亚姐姐以前跟我说，”女孩对着“镜子”试着把自己有些蓬乱的齐肩短发编成双马尾的发式，“‘萨美尔你不要说他笨，他这是天然呆，多可爱呀～’”

“多可爱呀～”萨美尔学着切西亚的腔调又重复了一遍。她转身检查自己背后的衣褶，整了整百褶裙的裙摆，纯黑的眼眸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萨美尔蹦蹦跳跳地跑到子夜守面前，依旧像是这自然的精灵一般。

“你看你看，我又长高了呢～”

“嗯，萨美尔快要长成大孩子了。”

“嘻嘻……”她带着得意的笑容，终于把目光投向依鲁萨洛的方向。

“嗯，现在么……受洗者正在接受火焰的灼烧，刺进他胸膛的器皿、魂与体开始向灵靠拢了，一点一点与灵相融……原来是这样子啊，好聪明哦！因为神赋予人类生育的权力、等同于是默许他们创造灵、魂、体共存的存在，所以才藉由人类之手将器皿注入受洗者的身体！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不是只有上帝和撒旦大人才做得到吖……哎呀，完成了，第四位面的初源，好强势的感觉……那个让时间静止的天使使用他的能力了，嘿嘿，聪明的耶和华也出现了。对对对，快点把剑拿走，快点快点……咦，怎么拿到须哀之垣里面去了？不过还好，人间差点就要逐渐崩塌了喏。”

子夜守不免感到无奈：“我曾经以为他只是为了守护天界所以不惜不择手段去寻求足够强大的力量。原来他不仅想要成为天界的支配者，更是这整个世界！”

“不用担心啦，撒旦大人会处理好这一切的，我敢保证～”她看见子夜守没有作答，于是急急说，“我可以对着这棵树起誓的！撒旦大人一定能搞好所有的事！”

树下的男人蜷缩了身子。他开始碎裂，燃曳后的灰烬那样消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缓缓地、像是度量痛苦的沙漏。

“我穷其此生，想要找寻一个美丽的故事……”

“是以人类的身份的说。”

“嗯，穷尽这位叫做子夜守的男子的一生。但在我无法提笔的现在却发现，我早已在这样的一个故事中扮演了角色。可是对于作者来说，演绎一个人物从生到死的辉煌远胜过一个未完待续的传奇。所以能告诉我吗？请告诉我那些我来不及经历的故事直到结局吧……”

“这个嘛……”萨美尔犹豫了一下，凑到子夜守耳边小声说道，“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