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蒂芬·金
译者:郑咏滟
前情概要
《荒原》是长篇小说《黑暗塔》的第三部。这部长篇小说的灵感来自于,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依赖于罗伯特·布朗宁的叙事长诗《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
第一部小说《枪侠》说的是罗兰,这个已经“转换”的世界里惟一幸存的枪侠,如何一路追踪并最终赶上了黑衣人,那个名叫沃特的魔法师。当中世界尚未分裂之前,沃特曾虚伪地与罗兰的父亲交好。但是追踪这个半人半魔的施咒巫师并非罗兰的最终目标,这不过是他探寻矗立在时间结点、神秘强大的黑暗塔的旅途上的一个路标。
那么罗兰到底是谁?他的世界在转换之前又是什么样?黑暗塔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追寻黑暗塔?对此我们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毋庸置疑,罗兰是武士一类的人物,责任就是保护(甚至可能救赎)那个在罗兰记忆中“充满了爱与光明”的世界。但是罗兰的记忆到底有多符合真实情况还是个问题。
我们知道的是他在发现自己的母亲与马藤——一个比沃特更强大的魔法师——有染之后而被迫提前经受了成人考试;我们知道实际上是马藤在暗中策划了这一切,希望罗兰无法通过成人考试而被“发配到西方”的荒原;我们知道罗兰最后通过了考试,让马藤的阴谋功亏一篑。
我们还知道枪侠的世界与我们自己的世界有着某种奇怪而基本的关联,人有时甚至有可能在两个世界中穿行。
在沙漠大道上一个废弃已久的公路小站,罗兰遇上一个名叫杰克的男孩。杰克在我们的世界里已经死了。事实上他是在曼哈顿中心的一个街角被人推到马路中央被车撞死的,而黑衣人——沃特——目睹了整起车祸。之后杰克·钱伯斯在罗兰的世界醒了过来。
但是在他们追上黑衣人之前,杰克又死了……这回是因为枪侠在面对生命中第二次痛苦的抉择时,最终选择了牺牲这个几乎已经变成自己儿子的少年。面对黑暗塔与男孩儿,罗兰选择了前者。在落入悬崖前,杰克对枪侠最后说道:“去吧,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
罗兰与沃特的最后对决发生在满地朽骨的墓地。黑衣人用一副塔罗牌预言了罗兰的未来,三张非常奇怪的牌——囚徒,影子女士,死神(“但不是找你的,枪侠”)——吸引了罗兰的注意力。
第二部小说《三张牌》的开篇设置在西海边缘,时间离罗兰与沃特的最终对决并不久。筋疲力尽的枪侠在午夜时分醒来,却发现高涨的潮水带来了一大群爬行食肉动物——“大螯虾”。罗兰没能来得及逃脱大螯虾的巨螯攻击,受了重伤并失去了右手拇指与食指,同时还因大螯虾喷出的毒液而中了毒。当枪侠沿着西海边缘继续他的行程时,他的病情加重……性命堪忧。
接着他遭遇到海滩上三扇独立的门,每扇门——为罗兰开启,也只为罗兰开启——都通向我们的世界;通向杰克居住的纽约。在我们的时间轴上三个连续的时间点罗兰分别进入了纽约,既为了救自己的命,也为了找到必须陪伴他寻找黑暗塔的三个同伴。
埃蒂·迪恩就是囚徒,一个来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纽约的瘾君子。罗兰穿过他自己世界海滩上的门,来到了埃蒂·迪恩的脑子里。那时埃蒂在为一名叫做恩里柯·巴拉扎的毒贩子卖命,当时正乘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在他们俩共同的探险过程中,罗兰得到了少量的青霉素,而且成功地把埃蒂·迪恩带入了自己的世界。当瘾君子埃蒂发现自己被绑架到一个既没有毒品也没有炸鸡的世界时,他可是失望透顶。
第二扇门指引罗兰找到了影子女士——实际上是一具身体里的两个女人。这回罗兰来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的纽约,面前是一名叫做奥黛塔·霍姆斯的年轻女人。她是个民权运动家,而且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而藏在奥黛塔身体里的女人则是诡计多端、充满仇恨的黛塔·沃克。当这个一体双魂的女人被带入罗兰的世界时,埃蒂和日益虚弱的罗兰都面对不可测的结局。奥黛塔固执地相信所有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甚至是自己的幻觉;而更残忍、狡猾的黛塔则把罗兰与埃蒂看做给她带来痛苦的白种魔鬼,发誓要除之而后快。
杰克·莫特,藏在第三扇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纽约)后面的连环杀手,代表的就是死神。莫特两次给奥黛塔·霍姆斯/黛塔·沃克的生活带来巨大变故,尽管两人均毫不知情。莫特害人的惯用伎俩不啻于把受害者推到街上或从上往下砸东西。在他疯狂(噢,但也非常谨慎)的行动中,这两个伎俩都用在了奥黛塔身上。当奥黛塔还是个孩子时,他把砖块砸在了她的头上。小女孩陷入昏迷,同时也促生了奥黛塔隐藏的双生姐妹黛塔·沃克。许多年以后,一九五九年,在格林尼治村,莫特再次遇见了奥黛塔。这次他把她迎面推进地铁轨道,此时一辆地铁列车正奔驰而来。奥黛塔再次死里逃生,但代价是列车轧断了她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在场的一位勇敢的年轻医生(或者也许是黛塔·沃克丑陋但不可征服的精神)让她活了下来……起码表面是这样。但在罗兰看来,种种事件的内在联系显示出一切不仅仅是巧合;他相信围绕在黑暗塔周围的巨大魔力已经开始再次聚敛。
罗兰发现莫特也许还是另一个秘密、另一个更具有摧毁力量的矛盾中的关键人物,因为当枪侠遇见莫特时,莫特跟踪的下一个受害者正是杰克,那个罗兰在公路小站遇见、后来死在山脚下的男孩。杰克说过他是如何在我们的世界因车祸丧命,罗兰对此从未产生任何怀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谋杀杰克的凶手——就是莫特,毋庸置疑。杰克看见他打扮成牧师穿过事发现场围观的人群,而罗兰也从未怀疑过杰克的描述。
现在他仍旧毫不怀疑;沃特当时就在现场,当然,毫无疑问。但是试想一下,会不会是杰克·莫特把杰克推向了冲过来的卡迪拉克,而并非沃特?这个可能性成立吗?罗兰不能确定,但假如的确如此,杰克现在在哪里?死了?还活着?困在时间的陷阱里?而如果杰克·钱伯斯还活着,在七十年代中期的曼哈顿活得好好的,那么罗兰又怎么会还记得他?
尽管事态的发展令人困惑,甚至潜藏着危险,但三扇门的测试——三张牌——最后以罗兰的胜利告终。埃蒂·迪恩终于接受了自己在罗兰世界的位置,因为他深深爱上了影子女士。进入这个世界的三人中的两人,黛塔·沃克与奥黛塔·霍姆斯,在罗兰的努力下终于互相接受了对方的存在,并且合二为一,变成一个兼具黛塔与奥黛塔两人性格的女人。她接受了埃蒂的爱,并用同等的爱回报。最终奥黛塔·苏珊娜·霍姆斯与黛塔·苏珊娜·沃克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女人,第三个女人:苏珊娜·迪恩。
杰克·莫特也死在了地铁的车轮下——传说中的A线车——十五六年前正是同一辆地铁轧断了奥黛塔的双腿。别无其他。
在未知的年代里,蓟犁的罗兰第一次不再孤身一人追寻他的黑暗塔。埃蒂与苏珊娜取代了他早已死去的同伴库斯伯特与阿兰……但是枪侠也许会给他的朋友们带来危险。致命的危险。
《荒原》从三个朝圣者离开海滩上最后一扇门几个月以后的旅程开始讲起。他们已经进入了中世界,朝内陆行进。中场休息已经结束,学习时间重新开始。苏珊娜开始学习射击……埃蒂开始学习雕刻……而枪侠开始体会一步步丧失理智是什么感觉。
(另注:居住在纽约的读者会发现作品中有些关于这座城市地理位置的描述不甚精确,我希望能够得到各位的谅解。)
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
枯死的树没有遮荫。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
礁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石下有影子,
(请走进这块红石下的影子)
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
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T。 S。 艾略特《荒原》①
『注:该段诗译摘自赵萝蕤的译本。』
如果任何粗糙的蓟梗伸出
高过它的同伴,蓟头就被割下;梗草
也会嫉妒。是什么让那些坑洞裂缝
从船坞中严苛的黝黑上消失,累累伤痕仿佛阻止
所有青翠的希望?这是残忍的猛兽必须走过
走过他们的生命,带着残忍的意志。
——罗伯特·布朗宁《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
“河流是什么?”米莉森特闲闲地询问。
“只是一条小溪。不过,也许还不只这样。
它又被称做废墟。”
“真的吗?”
“是的,”威妮弗蕾德回答,“是真的。”
——罗伯特·艾克曼①
『注:译者注:罗伯特·艾克曼(Robert Aickman; 1914—1981),美国恐怖小说家。小说《手套里的手》(Hand in Glove)出版于一九七九年。』《手套里的手》
第一卷 杰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第一章 黑熊与白骨
1
这是她第三次实弹演习……也是罗兰第一次帮她装好枪套让她练枪。
他们的弹药已经足够多;罗兰从埃蒂和苏珊娜·迪恩之前一直生活的世界里又带回三百多发子弹。但是足够多的弹药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浪费,事实正相反,老天爷也不会赞成浪费的。从小到大,先是他的父亲,后来是他最伟大的导师柯特,都时常这样教诲罗兰,而且现在他也仍然相信。老天爷也许不会立即惩罚那些浪费的人,但是总有一天他们要为此忏悔……而且等待的时间越长,受到的惩罚越重。
刚开始他们并不需要实弹。罗兰的射击生涯比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棕肤美女揣测的还要久得多。刚开始,他只是支起靶子,看她瞄准靶心发空弹,纠正她的姿势。她学得很快。她和埃蒂都学得很快。
他早就知道,这两人都是天生的枪侠。
今天罗兰和苏珊娜来到了树林中一片空地,离他们的营地不到一英里。现在他们在那个营地里面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营地对他们就像家一样。日子每天都差不多,很快就溜走了。枪侠罗兰的身体慢慢痊愈,与此同时他教给埃蒂和苏珊娜种种必需的本领,他俩也在努力学习:如何开枪,如何打猎,如何清理干净那些猎物;如何拉展、鞣制、处理猎物皮毛;如何尽量不浪费地利用猎物的各个部分;如何通过古恒星识别北方,通过古母星找到南方;如何好好倾听这片位于西海东北方六十多英里的森林里的声响。今天埃蒂没跟过来,但是枪侠罗兰也并没有不高兴。他一直知道,记得最牢的知识往往是自学得到的。
但是最重要的知识仍然最重要:怎么开枪、怎么每发每中、怎么致敌人于死地。
空地边参差不齐地长着半圈暗色冷杉,散发着甜甜的气味,粗粗勾勒出空地的轮廓。南面不远处地面突然断裂,下陷三百多英尺。崖壁陡峭,页岩层层突出,形成巨型的天然石阶。一条清澈的山涧从树林中潺潺流出,穿过空地中央。溪水在软绵绵的土地上汩汩流过,所过之处形成一条深沟,随后在断崖处倾泻而下。
山涧沿着石阶层层流下,形成一段段小瀑布,斑斓的彩虹在水雾中时隐时现。断崖前面是一道雄伟的深谷,崖口密密地长着更多冷杉,中间夹着巨大的老榆树。这些老榆树好像生怕被挤走似的耸立在那儿,树冠郁郁葱葱。当罗兰家乡的土地还很年轻时,这些树木就应该已经有些年岁了。罗兰看不出这片深谷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虽然他觉得这片地方肯定什么时候被雷电击中过,而且威胁肯定不仅是雷电而已。这儿很久以前肯定有人住过。过去几个礼拜,罗兰找到过他们留下的遗迹,大部分是一些原始的器物,也有被火烧过的碎陶片。火真是个邪恶的东西,总是很乐于逃脱自己主人的掌控。
洗练的蓝天笼罩着这片如画美景,间或几只乌鸦嘎嘎地划过天际,显得焦躁不安,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但是罗兰嗅了嗅空气,却没有闻到一丝雨意。
山涧左岸有一块巨石,罗兰在上面放了六块夹着云母丝的小石片儿,在午后的暖阳里熠熠发光。
“最后一次机会,”枪侠说道,“如果你觉得枪套不舒服,哪怕只有一丁点儿,都告诉我。我们不是到这儿来浪费弹药的。”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光中夹着些许嘲讽。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黛塔·沃克的影子像照在铁棒上模糊的阳光似的一闪而过。“如果这东西我觉得不舒服却没告诉你,你会怎么做?如果我六发全都没打中呢?重重地敲我的脑袋,就像你的老师以前对你那样儿吗?”
枪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