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从牙缝里冷笑着:“送二小姐回房去,别让这死冷寒天的冻着她!”
程月娥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房的了,也忘记了渴和饿,她圆睁着双眼呆呆的在屋子里坐着,像一尊雕像。
“二小姐!”有人在轻轻的敲着门,低着声音道。
“进来。”程月娥呆呆的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地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苦儿瘸着腿闪了进来:“二小姐,我这有一份老爷的遗物,他们要烧了,被我偷偷的从火里抢出来的。”
程月娥的眼睛唰的就亮了,她一下子扑过去,从苦儿那烫满了疱的手上夺过那封信,信的边缘已经被火烧得成了灰烬,雪白的纸上沾着刺目的血渍,程月娥看了又看,抽搐着嘴半响说不出话。
“二小姐?”苦儿心疼的看着她。
程月娥缓了缓,高傲的抬起头,用手指着自己的床铺:“把枕头底下的匣子拿出来。”
苦儿忙答应着,在枕头下摸出了一个黑匣子,递给程月娥。
“打开它。”程月娥看都不看的说。
苦儿打开匣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叠得厚厚的一迭银票!数了数,整整五十万两啊!
“拿着它!”程月娥斩钉截铁的说,眼睛却还是没有看苦儿:“程家不能呆了,你现在就走,找个偏僻的地界,做个小本生意,讨个好女人,好好的过活!”
苦儿“啊?”了一声,浑身颤抖着跪在起上:“二小姐,苦儿不能走!苦儿的命是老爷给的,生是程家的人,死是程家的鬼!苦儿要好好照顾二小姐!”
“滚!”程月娥转过头来怒视着苦儿:“快给我滚!别在我眼前晃悠,不然就宰了你!”兀的,她感觉到喉咙一热,忙用手捂住嘴巴,张口吐出一口痰来,慢慢的张开手掌,她吸了一口气――那是一滩鲜血啊!
“二小姐!”苦儿哭号起来。
“叫你快滚!”程月娥抬腿就是一脚,把个苦儿踹了一个跟头,“滚!”
苦儿哽咽着,他知道程月娥的脾气,多说也无用,便只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了。
程月娥面色悲凄的展开那封信,那是程金虎在被土匪围在土堆后面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写下的,那信只有几行字:“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云再起时!有朝一日龙得水,我要长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我要血染半边天!”那天字只写了一半,最后一笔长长的拖开来去,一直延伸到纸的未端。
“爹!”程月娥凄厉的哭喊着:“您还没待到风云再起,这个家就乱了、废了!您还没猛虎归山,这个家就要亡了!”
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突然哈哈大笑,她笑得那样猛烈那样忘情,不由得手舞足蹈。程月娥在屋子里走着,笑着,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她所过之处的东西都被她顺手划到地下,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好!好!爹。今天就让月娥来替你血染这半边天!”
第五卷 上弦月 第九章 契约
程家亡了。
仅仅一夜之间,传说富可敌国的程家,人丁兴旺的程家,在程
老爷过世后的第七天,被一把火烧个净光。程家上上下下八十二口,连同丫头和家丁全部丧身火海。经仵作验尸发现程家人虽然躯体被烧焦,但腹腔内及肋骨四周已酥软,像是有墨水浸透至骨髓一样漆黑无比,看样子是先被下毒致死再放火烧毁房屋的。官府在程府内搜了半晌,也未见一锭金银,更别提银票了,搜捕的官兵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搭拉着脑袋,提不起劲,如此显赫的程家竟连个金子沫都没剩下!
一个小兵气哼哼的坐在院内的井边,舀了口水喝下去,立刻抓着脖子,尖声的号叫着一跃而起,不一会便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倒地身亡了,在场的官兵都被吓得一个个白了脸,冷汗直流――原来竟是因为这井被下了毒的!
全镇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程老爷子的魂显了灵,放心
不下自己留的大笔的金银,在烧“头七”这一天毒死了全部的程府家人,带着金银去地府享福去了。
“头七”是民间的一种习俗,据说死者的灵魂会在去世后的第七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家,家人要在正堂为死者准备一顿饭,然后立刻回避,最好的方式就是睡觉,即便不能入睡也要钻进被窝,以免看到死者,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
也有人说,因为程家老爷生前所犯的罪孽太多,上天要惩罚程家,所以在程家二小姐在去观音寺拜求她爹平安的时候,观音菩萨就派来变幻成貂的护法神前往程家责罚……一时之间,各种流言四起,无论是官僚财主还是平民百姓,幸灾乐祸的、深感婉惜的、拍手叫好的比比皆是,但最多的还是对程家那丰厚的家底没能留住的深深叹惜。
程家的故事被摆上各家各户的餐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镇外八百里的一个荒林,一个人影在跌跌撞撞的移动着,天气寒冷得紧,那个人却穿着薄薄的外套,衣衫不整。
看身形,那应该是个女人。她的皮肤像是被烧焦了一般,腐烂了大半,被冷风吹着,汩汩的流出雪白的脓水,她的脸更是曲扭不堪,唯一能辩得清的是一双灵秀的双眼,那双眼睛闪着疯狂欣喜的光芒,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在山林里游走,黑烂的手已经露出了白骨,用力的拍着地上的雪。
“曾经美貌如花,曾经清高似月,曾经高高在上的程家二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像是滚落在琴弦上的一粒珍珠,一个优美的声音像流淌的琴声一样从雪地上缓缓的飘来。
那声音的主人是一只皮毛油亮得耀眼的紫貂,它像凭空出现似的突然站在了那怪女子的面前,一双澄清如水的眸子冷漠的看着她。
程月娥的眼珠转了转,又“咯咯”的怪笑了两声:“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奖了。”那只貂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戏谑。
程月娥冷哼了一声:“你现在要干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要吃了我?哼哼,要吃就吃吧,反正我这鬼样子也活不长了,那场大火就应该活活烧死我!”
那只貂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吃你这腐朽恶臭的身体做甚?”
程月娥愣了愣,转尔就咧着嘴大笑起来:“也是,我这身子,成了连恶鬼都会怕的样子了,哈哈!”她手舞足蹈的转着圈,竟然是一副异常开心的样子。
貂沉默了一会,用它美丽的双眼锁住程月娥颠狂的身影:“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替你实现。”
程月娥猛然停下来,慢慢的回过头,脸上唯一可以入眼的那双灵秀的双眸定定的看了貂好一会儿。“我爹呢?”她歪着头,神色有些悲凄:“我爹怎么样了?”
“他生前涂杀了太多的生灵,死后当然不可能有轮回的福报,恐怕要在地狱受些苦处。不过……就算是再度轮回到尘世,可能也要经受几番痛苦的周折才能得以解脱。”
程月娥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民间都有关于地狱的传说,作了太多恶事的人,要到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苦刑。这个,程月娥是知道的。“怎样做才能让我爹不再受苦?”
貂沉默着。
“说啊!怎么样我爹才能不再受苦?”程月娥大叫起来,她全身发抖,险些站个不住:“你不是说能实现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叫我爹不再受苦!”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是把一个罪孽深重的亡灵从地狱里解救出来是违反生死定律的事情,所以你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你愿意吗?”貂淡淡的说,仿佛这是一单生意,而他则拥有着无限希望的筹码。
“代价?哈哈……”程月娥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瞧我这半人半鬼的样子,我还有什么可以当做代价的东西?拿去,都拿去!”她晃动着露着白骨的手,举在貂的面前,“只要能让我爹不再受苦,永远不要再碰这世间肮脏的金银,接触这世上所谓的权势,那些攀龙附凤的东西,都他妈的离我爹远点!”
“那就以你这腐朽之躯为名,以你高傲不羁的灵魂为据,使你的父亲脱离无边的苦海,远离尘世的一切名利,生无所欲,化身为僧,饶益施惠每一位众生。”貂华丽的皮毛有如被风吹过一般的扬起,一层层的闪着耀目的光芒:“但是,做为代价,你要脱离这生死循环的因果轮回,做为一个被诅咒的邪灵,生生世世为我所用。一旦契约达成,你将毫无后路可退。”
程月娥被这只貂身上发散发出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她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脑门涌进,迅速的向全身漫延,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真是奇妙,这世上的极善与极恶,竟是有着如此微妙的差别。”那只貂轻叹一声。
“看来似乎要恭喜你了,三。”像是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只貂惊讶的转过身:“审判者!”它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感情,它带着惊恐和谦卑望着身后出现的人。那人披着黑色的斗蓬,斗蓬上的帽子低低的遮住了脸――他的一切都完全隐在这黑色的斗蓬之下了。
“三,你终于对善与恶有了自己的判断和认识。”虽然像是祝贺的话语,但听起来,却是那样的深沉,像是在平静海面下的海底深处波涛汹涌的暗藏着无尽的变幻。
“不敢。”貂恭敬的低下头。
“那么,”那低沉的声音轻轻的说,仿佛大提琴奏出的最后一个华丽的颤音,黑色的斗蓬下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那手上拿着的是一柄剑。那剑竟是十分巨大的,上面雕着形态各异的十三条龙,其中一条昂首挺胸的探出头来,缠绕在剑身,整个剑身光华四射,让人睁不开眼,“离开这动物的身躯,去继续你下一世的轮回吧,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这只高傲的美丽的貂,轻轻闭上了那双澄清透明的双眼,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徙,要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第五卷 上弦月 第十章 即便轮回也无法忘记的温柔
大兴安岭,一望无垠的连绵山脉,延绵不尽的山林。如此广阔,
如此浩瀚,孕藏着无数的危机与变幻,孕育着无限的生机与生命,多少个生灵在此生生不息,多少个灵魂见证着生离死别,而人类,却只是乞求山神爷赐予温饱的可怜的孩子。
大雪已经没入了膝盖,大魁步履蹒跚的前行着,在山上晃悠了
大半天,眼瞅着天要黑下来了,可还是一个猎物都没见着,村里的人忍受不了这没饭吃的苦日子,已经渐渐的搬离了这里,跑到山下去赚钱了。自从月儿走后,赵老汉便一病不起,大魁在身边守了他整整一个月,老人便撒手人寰了。赵老汉那布满血丝的圆睁的双眼和苍老脸颊边未干的泪痕像是用刀子刻在大魁心里一样,让他无法忘怀,每每想起,都是滴血一样的疼痛。大魁不敢去看月儿,与其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不如给她一个模糊的愿望让她有个盼头儿,在锦衣玉食的程家,纵然是做些个打扫、做饭的粗活,但毕竟也比在山里挨饿受穷的好。
大魁停下了脚步,疲惫的坐了下来,他太累了,也太饿了,早上只是喝了一碗凉了的汤,这会子他就像是掉进了冰窑里一样全身都冰透了。大魁抬起头,从挂着白雪高耸入云的树的缝隙里望着蔚蓝的天空,阳光照在雪白的积雪上所产生的耀目光华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缝着眼睛,忽然感觉到平和和宁静,如果能这样安静的睡上一觉,那该是多美的一件事情。
大魁倒在雪堆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股温暖传来,大魁动了动,这种温暖像是睡在自家的坑头上,那样的暖和那样的惬意,他不舍的张开双眼。落日的余晖已经将山林里的积雪涂上了一层金黄,阵阵轻风拂过,吹得地面上一层浮雪扬起,刮起一阵闪亮如烟的“雪雾”,这不还在山林里么?可是自己身上阵阵传来的温暖感觉却又是如此真实,这是怎么回事?
衣襟里突然动了动,唬了大魁一跳,他忙低头去看,却见在怀里突然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脑袋长得倒有三分像狐狸,它三角耳直直的立着,毛皮雪白,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大魁,大魁吃惊的张大了嘴――难道这就是赵大叔说的貂会以身体去温暖快要冻死之人的事?
小东西又动了动,脸轻轻的蹭着大魁的下巴,痒痒的,引得大魁哈哈大笑,它却轻轻一跃,窜出大魁的衣襟,轻盈的落在雪地上,欢快的跳跃着跑掉了。
大魁眯起眼睛,看着这周身银白如雪的小东西,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感伤……
不知不觉,一轮月牙儿悄悄爬上了天空,在湛蓝的夜空中划一道温柔的清辉。
在这一片宁静的雪原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小男孩。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居然只穿着一袭薄衫,漆黑的卷发下是一双烁烁生辉的双眸,他走得那样从容不迫,在这齐膝的雪地上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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