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来过,孩子们丢了可就没法子补回来了。
一顿饭吃的丰盛而短促,不过午时中就已经收了席,然后,前头的新郎倌儿坐着喝杯茶,司礼人就开始催新娘子出发。
邱晨此时已经吃完饭,也补好了妆,在一片乱糟糟的说笑哄闹声中,她被从炕上扶了下来,来到正堂跟杨家二老拜别。
端端正正在二老面前的垫子上跪下,磕头辞行。
这些礼节动作邱晨本就生疏,加之身上这一身沉重笨拙地行头,更让她有些拙于应对。磕下头去,杨连成老爷子有些发紧的声音传来:“你此次归于秦家,其他的不用管,只管过好你的日子,孝敬公婆,和睦邻里,万事三思莫要任性!”
这似乎老生常谈的几句话,听在邱晨耳朵里,却完全变得不同了,突然从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不舍和酸楚来,直冲上她的鼻子,冲进她的眼睛。
再磕头,邱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爹娘请放心,二老多保重身体!”
刘氏红着眼,拿手绢儿捂着嘴巴,眼里含满了泪,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地上叩首的女儿……女儿再嫁,但愿所托良人,能够过上美满的日子!
三叩首之后,邱晨被两个喜娘搀起来,这是杨树勇杨树猛上前来,杨树勇在屋门口蹲下,邱晨趴在杨树勇的背上,一顶大红金丝银线满秀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的盖头盖到了邱晨头上,天地间瞬间昏暗下来,只剩下盖头边角晃动中,杨树勇一步一步慢而稳当地往外走去。
旁边跟随的人很多,起先是一些裙裳,进了二进院,又上来几个靛青宝蓝的袍裾,邱晨听得声音,是俊文俊书几个孩子。
邱晨趴伏在杨树勇的脊背上,琢磨着俊文俊书几个,低声嘱咐道:“你们进县里考试,尽力就好。照顾好你们爷爷奶奶和爹娘叔婶,也照顾好你们自己。”
俊文俊书都连声答应着。
时间不多,没有功夫让姑侄们多说,邱晨已经到了一进院。
此时,迎亲的大轿已经在院子中央放好,杨树勇背着邱晨一路来到轿子前,将邱晨放下,喜娘上来扶着邱晨上了轿,锣鼓唢呐各种乐器声瞬间高亢响亮起来,鞭炮在门首炸响……
轿子抬起来的瞬间,邱晨抱着一只花瓶子,泪如雨下。
只是,没有给她留太多伤感的时间,轿子出了刘家岙,就被安置到一辆大车上,原来,这是车厢轿子两用的,车厢安置好之后,玉凤和青杏就上了车,伺候着邱晨整理了衣裳首饰。
迎亲队伍却并不启程,那些刚刚在女方门口被为难了半天的汉子们哎哎哟哟地叫着。
“累得木力气了,走不动啦!”
也有喊:“嫂子,兄弟们辛苦一路啦,赏碗酒喝呗!”
一个喊,余者皆齐声附和,吵吵嚷嚷中夹杂着带着戏谑的笑声……
不过,这会儿,不用邱晨理会这些,玉凤和青杏两个丫头自然就将备好的钱串子银锞子隔着窗户扔出去。那些人看到车窗里伸出来的细嫩的手,正要起哄笑闹呐,却被秦礼秦勇几个人上前毫不留情地驱赶开来。
玉凤和青杏可是订给他们的媳妇儿,这会儿让人轻薄了哪行!
笑闹一阵,邱晨打发的赏钱又丰厚,众人报了一拦之仇,也心满意足地上车上马,一路朝着临清镇出发。
车子启动之后,邱晨就将头上的盖头取了下来。玉凤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做声。
太太字来做主惯了,瞧侯爷那样子,太太嫁过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主罢了。
邱晨看看身上厚重的礼服,再艰难地转转脖子,目光所及只有晃动的车窗车门帘子和自己两个丫头。
“过来帮我把头上的发冠拿下来!”邱晨低声吩咐。
青杏目瞪口呆地发着愣,玉凤推了她一把,这才反过神一起过来,帮着邱晨把头上最沉重的发冠摘了下来。邱晨又把大红的礼袍长褙子脱了下来,只着长袄长裙,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自己暂时活了过来。
从刘家岙出发到临清镇,最少要走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要是不把自己收拾利落舒服了,一路摇晃颠簸过去,一条命也该去了半条命了。
拿了只大靠枕让自己坐舒服了,邱晨喝了半杯茶,询问道:“阿福阿满在哪辆车上?”
玉凤跟青杏互相看看,都有些茫然。她们在家里忙得焦头烂额,到了时辰就急匆匆上了车,真没有注意到阿福阿满安置在何处。
青杏抬抬下巴向窗外示意一下,玉凤看了看邱晨,见太太含笑看着她们并不反对,这才应允下来,挑起一点点窗帘缝隙,朝外寻找着秦礼秦勇的身影。
片刻,秦礼笑嘻嘻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太太放心,小少爷小小姐跟着侯爷和二爷骑马呢,就在太太的车前头。”
听说秦铮跟唐文庸带着阿福阿满,邱晨也就放下心来。由人带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不至于受了冷落,更不会被下人们看轻了去。
放松下来,邱晨不由又想,唐文庸,也就是雍王爷杨璟庸身为堂堂亲王,就没有正事儿要做么?怎么天天跟着秦铮打转转?她突然想起自己初见二人时那瞬间的联想……哎哟,不行了,再想就太邪恶了!
------题外话------
完蛋的暑期啊……各种混乱,各种烦……今儿就这些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月天,正是暖风吹的游人醉,柳绿花红时节。
放松心情,不去想未来之忧,不去想别离之苦,天气不冷不热,和风吹面不寒,路旁鹅黄嫩绿浓妆淡抹,小草闲花星点,正是悠游畅怀的大好季节。
邱晨这些日子日日紧张,时时忧虑,加上今日被折腾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得以清净下来,坐在车厢里,依着靠枕,不多时竟睡了过去。
车外,秦铮和唐文庸一人带着一个孩子,骑马走在迎亲队伍前头,一只野兔被乱花迷了眼,冒冒撞撞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秦铮下意识地伸手……之后自失而笑。他今日前来迎亲,穿着一身吉服,根本没带弓箭兵器!
阿满坐在唐文庸的身前,目光极好,只比秦铮稍慢一点就看到了灰黄色的野兔,立刻抬起小胖手指着叫起来:“兔子!唐叔叔,捉住它!”
唐文庸正驭马缓缓而行,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真是舒服,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之感,猛地被阿满一叫惊醒,随即就黑了脸。
什么叫兔子唐叔叔?
说得他跟兔儿爷似的……
秦铮也听出了阿满话里的歧义,扭过头去,终究没忍住,嗤笑出声。
唐文庸本来就觉尴尬,可没办法跟一个奶娃子计较吧?秦铮这一笑,总算是让他找到了出气筒,回头狠狠地瞪过去,呵斥道:“笑什么笑,我又没练过武,逮不住有什么好笑,倒是某人号称万人敌,却连一只小小的野兔都敢在你眼前大模大样溜达,还好意思笑!”
秦铮却不跟他辩,只是好心情地微笑着跟阿福阿满道:“今日赶路,无法停留,待进京之后,我带你们去西山狩猎去!”
阿福阿满齐声欢叫起来,阿满还不自知地回头扯扯唐文庸的衣襟道:“秦叔叔带我们去狩猎,唐叔叔也一起来吧!”
一提起进京,唐文庸愈发烦躁。那死气沉沉的充满血腥的地方,若是可以,他愿意永不回去才好,哪怕是大漠风沙肆虐酷寒难耐,他也觉得比京城好。
在大漠中,悲伤可以放声恸哭;欢喜可以纵情长笑;还可以驭马疾驰,挥刀弯弓射大雕……哪里像京城那般,一句话一步路都须小心翼翼,顾忌重重……真是身心俱疲!
想起这些,唐文庸就觉得堵得慌,也顾不上跟秦铮怄气斗嘴了,一把抱紧怀里的阿满,长喝一声,一抖马缰,纵马疾奔出去!
“你……”秦铮没想到他这会儿任性,徒劳地喊了一声,唐文庸根本没予理会,驱马疾驰而去,甩下一溜儿沙尘!
数名身着迎亲吉服的护卫们从队伍中分离出来,也如箭矢流星一般追赶上去。秦铮抬眼看看疾驰而去的人马,再回头看看身后的迎亲队伍,终究不放心唐文庸,跟秦礼秦勇交待一句,也驱马追赶上去。
后边迎亲队伍的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着,谁也不知道怎么迎亲的半路,新郎倌儿落跑了?
好在,秦礼秦勇及时安抚了众人,又把事情跟邱晨禀报了,邱晨也只是感叹一声,就吩咐车队继续前行。
迎亲的队伍走得慢,到达临清镇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秦家早在临清镇包下最大的客栈,先期跟着嫁妆过来的林氏等人也已经将房间各处布置妥当。邱晨一行过来,什么也顾不得,先让人将发髻打散,去了身上累赘的大衣裳,坐在浴桶中泡了小半个时辰,喝了两杯水,这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泛起来。
从浴室中起身出来,穿了一套绣缠枝西番莲的石榴红短夹袄百褶长裙,让丫头们将头发绞干之后,松松地挽在脑后,只用一支白玉簪贯住,在榻上坐了,接过月桂送上来的热茶,这才询问起两个孩子和秦铮唐文庸几人来。
“回太太,侯爷和二爷带着小小姐小少爷已经回来了,不过在前头临河的楼上喝酒吃饭呢。……侯爷吩咐,太太若是不累,也过去吃饭!”林氏在一旁恭敬地回答。
邱晨垂着眼喝了口茶,并不搭刚才的话,转而问道:“迎亲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林氏会意一笑道:“太太放心,随行人员都妥当安置了。他们都在另一边的院子里,隔着这边还有二三百步。这边院子里只有太太、侯爷和二爷住着,都是随身之人伺候着,没用一个外人!”
听林氏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邱晨会意地点点头,喝了口茶,命人拿了一件杏花白绣一枝斜出海棠的夹斗篷来披了,出门径直往前头的楼上走去。
临清镇毗邻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河岸用青石筑堤,堤上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长街,长街一侧临河,另一侧就是鳞次栉比的酒楼会馆客栈……
这些临河建筑大都是二层三层木质楼房,底层为店面大堂,挤挤挨挨的,门面多用水波纹、鱼鳞纹做装饰,有些屋顶楼头甚至用了船、帆之类的装饰造型,还有融合了南北各地风格的粉墙青瓦,骑马墙头、砖雕石雕木雕花样纹路,无不透出一种临河文化的贯通交融的特色来。
这一间客栈早已经被整个包下,连厨下粗活的伙计们也被打发了,都换上了他们自带的下人。是以,邱晨带着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走过来,不太大的院子里格外静谧,只有垂花廊檐下挂的红色纱灯,在临河吹来的风中摇曳出一层朦胧的喜色来。
穿过院落,邱晨来到前面的楼上,顺着狭窄陡峭的木质楼梯一路走上来,未见其人,就先听到阿满咯咯咯地笑声银铃一般传下来。
“……唐叔叔好像猪婆龙,吃东西都会流泪!”
“妹妹,别乱说!”阿福小哥哥温和地提醒着妹妹。
阿满却并不服气,嘟着嘴大叫:“就是,就是,是真的啊。哥哥,你没见过,穆老先生带我看过猪婆龙,那猪婆龙吃东西时,就会边往里吞边流眼泪……”
邱晨汗了一个,想想吃着东西流泪的唐文庸,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丫头婆子就在楼梯口等候,她一个人绕过一扇富贵牡丹花开屏风,走了进去。
偌大的三楼上已经被清理干净,四壁落白,屋内陈设简单雅致,连桌上的瓶子,邱晨瞅了一眼,都是汝窑青瓷,情知必不是一家酒楼能够拿出来的物事,也就懒得细看下去,只慢慢走向临窗设置的一副大矮榻。
唐文庸和秦铮带着两个孩子据榻临窗而坐,秦铮正帮着阿满擦手上沾的汤汁,阿福一个人乖乖地坐在一边吃着东西,唐文庸则坐在另一边,依靠着一只大迎枕,侧着脸盯着窗外。邱晨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有没有流泪,但仅仅一个侧影,已经让人刚到无限的寂寥和惆怅之意。
生于天家,标志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同时,也要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种种烦忧。天家无父子兄弟,为了那把高高在上、孤家寡人的椅子与其带来的权利,那些人可以没有任何亲情顾忌……
邱晨默然地站立片刻,重新抬腿缓缓走过去。
秦铮抬头看过来,在看到一身喜庆色衣裙的邱晨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没想到那样一个清丽佳人,穿上红衣红裙居然没有违和感……相反了,穿了喜色衣服之后,没了一贯的清冷和疏离,感觉一下子鲜活生动亲切起来。
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秦铮开口道:“你来了?累吗?”
“还好,不累!”邱晨笑着点点头,走过去,拿了一只织锦棉坐垫挨着阿福坐了,立刻就有小厮送上一套干净的餐具上来,并奉上香茶。又有小厮无声地上来伺候着邱晨净了手,邱晨挥退捧香膏子的侍者,看着侍者们无声无息地退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转回身,阿满从秦铮怀里挣出来,飞扑到邱晨怀里,搂着邱晨的脖子叫道:“娘亲,你今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