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处多矣!”
邱晨这回是真愣了。
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曲膝道:“伯父此话过誉了,晚辈实在承受不起!”
“嗳,我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郭敬诠却很是不客气地一句就堵了回来。
邱晨很想问他,你哪里来的如此自信这么说?人家买个粮就一定是救灾施舍的啊?她之前明明想的是买粮避灾……
嗯……邱晨腹诽了几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哗啦啦顿悟了!
买粮避灾也罢,囤集居奇也罢,在这种时候大举买进粮食都是很显眼的,郭敬诠能够如此快就得了消息,想必其他人家也能得到,一旦有人出头,邱晨让大兴买粮之举,就成了招祸的根苗!
不过,经郭敬诠这一番解说,她买粮之举非但不会招祸,反而是大义大善之举……当然,前提是,她必须拿出一部分粮食来去救济灾民!
明明是办错了事,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郭大老爷的心思之深,手段之巧妙,真真是够她一辈子仰望了!
邱晨这回是真心佩服了。至于,郭敬诠这份谋划背后的用心,邱晨不用费脑子,她只等着、看着、听着,诱饵抛出来了,真是打算还远么?
郑重起身,向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礼道:“此事,只是晚辈一时所想,多有考虑不周处,此后之事,就还要恳请伯父操心受累了!”
郭敬诠抚着胡须,满脸笑意,眼中露出一抹满意赞赏之色,连连点头笑道:“我今儿既然来,自然就没打算推脱。你也不用四处寻找粮食了,我郭家的田庄里倒是还存了些许粮米,你只管吩咐个人,明儿我派人带他去运粮。不知给你一个下午时间准备,可够用?”
邱晨再次暗暗感叹郭敬诠心思之缜密,脸上却露出满脸的喜色来,连连点头道:“够用,够用,能得伯父顾全,晚辈也终于能够不再难心了。”
郭敬诠连连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过于客套了,可就生分了。”
“是,是晚辈拘泥了!”邱晨乖巧地答应着,曲膝又行一礼。
“好,好!早该如此!”郭敬诠很舒心地畅快大笑着,示意邱晨落座,端起茶杯来喝茶。
郭铭恂起身道:“伯父,侄儿刚刚想起,还有件事情要跟敏文商议……”
“读书为重,你去吧!”郭敬诠很赞许地答应了。郭铭恂躬身应了,又向邱晨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邱晨起身回礼,目送郭小四出了门,这才在郭敬诠的注视下落了座,笑道:“难怪四弟学有所成,这份用心、刻苦实在是难得了!”
郭敬诠微笑着摇摇头,那意思看着像是不以为然,但脸上掩不住的骄傲,却清楚明白的很。
说着话,两人又喝了一回茶,郭敬诠才再次开口,道:“此次疫情,施粮确是治本,但这疫病却是标,而且是急症,不可耽搁少许……”
邱晨凝神听着,心道,绕了半天弯子,终于说到正事儿了。
郭敬诠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不肯搭话,只得继续道:“老夫也称得上博览古今医书,却未能找到治疗这疫病的有效良方。你对方药之术颇有独到见地,可有什么诊治之方?若是能够有效遏制疫病的蔓延,可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啊……”
说到这里,郭敬诠顿了顿,却并非等着邱晨回话,而是立刻话锋一转道:“当然,只要你能拿出方子,老夫也定会泼了这层老脸,定会奏疏细陈直达上听……”
邱晨愕然片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郭敬诠躬身深施一礼,也不多言,又自行落座,然后开口道:“伯父所言之事,海棠确实细细斟酌过,也斟酌了一个方子,却并不敢保证有效……毕竟,海棠未见过病患,连病情都只是略闻一二,这方子是否有效,未用于病患验证,实在不敢断言。”
郭敬诠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神情略有失落,却渐渐凝重起来,连连点头道:“你所言极是!”
邱晨又道:“伯父,海棠几日思忖琢磨,尚有一点浅薄之见,不知是否合宜。”
“哦,你不必妄自菲薄,且说来听听,老夫不才,就托回大,帮你参详参详。”
“嗯,”邱晨点头应着,道,“据海棠听到的些许消息,此次疫病患者主要症状都是连续的严重吐泻不止……吐泻最是伤津耗气,多次之后,津亏阴绝,自然危机性命……不止此消息可确实?”
“确是如此。”郭敬诠点头道,“老夫得的消息稍详细些,知道疫病患者吐泻剧烈,一日次数不计,吐泻之物呈米泔水状……若仅几次,颇有些像《内经》记载的‘霍乱’之症。但此次疫情一旦发病,病程极快,最多一两日即津气耗竭而毙……此症又与《内经》所记症状不符……”
听着郭敬诠一句句地介绍,邱晨的心也一点点坠落下去,仿佛坠入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点点凉下来,今儿冰冷透底……
这是霍乱!不需要再看到病患,邱晨已经完全能够做出肯定的判断!而且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干性霍乱’!其传染速度之快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干性霍乱发病快,病程短,往往不及救治,就会因为极度剧烈的吐泻导致体液过度流失,从而电解质紊乱,引发脏器衰竭而死亡。
从发病到死亡,病程确如郭敬诠所说,只有一两天时间!
邱晨记得很清楚,历史上几次霍乱大流行,导致大量人员死亡的正是这种‘干性霍乱’!
郭敬诠皱着眉介绍完疫病情况,一转眼就发现了邱晨的异样。刚才一直表现镇定淡然的女子,这会儿脸色惨白如纸,连双唇都没了一点儿血色。她握着茶杯的手因用力另骨节格外明显突出,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都凸出来。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脊背颈项挺直如笔杆,肩膀僵直地端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她知道此次疫情是何种疾病,也知道疫情的恐怖程度!
郭敬诠心也随着提溜了起来……看她此时的反应,难道她也没有应对的方子?
邱晨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微微地轻颤着,在几乎能与白瓷媲美的肌肤上打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干性霍乱……干性霍乱……她在实验室中没少接触霍乱杆菌、霍乱弧菌……包括各种亚型、变种,她们实验室都能第一时间拿到样品。从致病原菌株到脱毒菌种,她都亲手接触过……没想到,有朝一日,换了个完全没有防控措施,不知抗生素为何物的时代,她居然能够亲身经历一回‘干性霍乱’疫情,甚至,有可能亲历整个疫情的发生发展,再到衰亡的整过程。当然,前提是她能够在这场疫情中避免感染存活下来。
深呼吸……百试不爽的镇定利器!
再次深呼吸……
渐渐地邱晨心中的悸动慢慢平复下来。
干性霍乱又怎样?它终究不过是一种胃肠型传染病罢了,终究脱不出胃肠型传染病的防控方向去。胃肠病,无论是细菌性痢疾、食物中毒,还是各种要人命的‘霍乱’,统统都有一个,也只有唯一的一个传播途径,那就是‘病从口入’!
只要切断这个传播途径,控制好饮食卫生,不管是什么霍乱,干的湿的,统统都只能退避三舍,没了用武之地!
迅速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邱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缓缓地抬起眼帘。
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表现的郭敬诠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和惊讶,不过片刻,这个女子,年龄如此之轻,却能够从那么震骇之下恢复过来。再看她深沉黝黑的眼眸,隐隐有暗芒浮现……虽然看不明白其内心所想,但郭敬诠却能够肯定,这个女子眼中有镇定,有冷静,有沉着……唯独没有恐惧和无措!
她一定是找到应对之法了!
郭敬诠心中一阵狂喜,即使深沉如他,脸上的喜色也不可抑制地蔓延上来,他甚至等不及邱晨自己开口,完全像一个毛头小子似的,居然直接开口追问起来:“可是想到应对之法了?!”
虽然是疑问,但郭敬诠自己心里却已经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秦勇和沈琥就坐在门廊里,除了身板过分魁梧,目光偶尔闪过的光芒过于凌厉外,就像两个大富之家的门子。只不过,他们俩坐在此处并不是为了应门,而是为了方便关注正房厅堂中的动静。
疫情的事情,秦勇和沈琥是都知道的,夫人应对有法有度,前些日子还派人买了许多药材亲手制作了许多药散、药丸子,他们也是知道的。虽然夫人没说过,但他们大概也知道,夫人对此次的疫情非常重视,也有应对的法子。
只是,之前夫人一直只是操心照应自家亲友和作坊,并没有提及其他,示意他们兄弟也没有多想。疫情什么的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看着疫情真的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蔓延过来,大不了,他们护着夫人北上避开就是了。哪怕夫人不同意,到时候他们也有无数办法先斩后奏,带着夫人脱离险境!
这一种笃定,让兄弟几个都很淡然,一如既往地听从夫人的种种吩咐和安排。反正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些日子,他们兄弟早就从最初的简单好奇,侯爷看好的女人好在哪儿?随着接触时间渐长,夫人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让他们不知不觉地亲近起来,甚至觉得,仅仅也就比跟侯爷的亲近差那么一线。再接触更深一些,他们又渐渐从夫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号召力,一种让他们堂堂的五尺男儿都会不由自主汗颜的顽强和坚韧。
有时候,秦勇几个也会暗暗惊讶,夫人看起来那么纤细柔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呢?
只手撑起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甚至隐隐托起几个家族几个产业,这些也就罢了,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高门大户管家理事特别厉害的女子。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不仅仅掌控一家一宅的内院,而是周旋于无数男人之中,大大方方,不谄不媚,不扭捏不作态,完完全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来处事,平和淡然也坦然,以心换心,以心交心。
不仅如此,夫人大雨骑马疾奔上百里……夫人应对‘水匪’作乱后的残垣断壁焦土瓦砾,甚至是血腥破碎的尸体,都能做到淡然应对,没有恐惧,没有尖叫,更没有吓得晕迷,反而能够镇定指挥搜救伤者,甚至能够亲手为伤者清理伤口、敷药包扎……这样的女子或许不够娇媚,不够柔弱,不够娇滴滴……
但就是这个女子,却没有人能够说她不够温柔,也没有人能够说她不够贤良,更没有人会说出她骄横跋扈……
种种的种种,让秦勇和沈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早已经将夫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亲近,尽心尽力地护卫她的安全,完全是出自内心,没有丝毫应付和作伪!
但是,今日那个郭老头过来后,遣开了伺候的人跟夫人密谈,秦勇和沈琥莫名地赶到了一丝不安。而且,随着郭老头跟夫人密谈的时间越长,这股不安就越强烈起来。
郭老头谋取夫人的药方子,才会收了林家二爷做学生,这事儿秦勇几个都知道。今日,郭老头又来寻夫人密谈,为了什么呢?
药方子?……对,就是药方子!眼下最迫切需要应对的疫病的治疗方子!
秦勇和沈琥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秦勇跳起来拔脚就要往正厅里跑,却被沈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你拉我做啥?”秦勇拧着脖子急声斥道。
沈琥用力拽着他,把秦勇拉回大门洞里,压低了声音道:“你且缓一缓……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咱们这个时候冲进去能做什么?除了给夫人丢脸,让人笑话夫人的家人没有规矩,还能有什么作用?”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秦勇急声反问,“等那个郭老头儿把夫人说动了,真去给那发瘟疫的人治病怎么处?咱们……咱们怎么有脸回去见侯爷?怎么向侯爷交待?”
“你说你急什么!”沈琥用力压住秦勇重新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却极平静道,“若真是没办法阻止夫人,我们跟着夫人去就是了!难道说,你还想着让夫人一个人去瘟疫区啊?”
“怎么会,我怎么能那么想!我就是说没法跟侯爷交待……”秦勇急得差点儿又跳起来,却再次被早有防备的沈琥按着坐下,仍旧不甘道,“我是说,就是我们跟着去了,得了瘟疫死在那里,也没法子跟侯爷交待!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可夫人……”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心。”沈琥连忙打断秦勇的辩解,先宽慰了一句,接着道,“你也说了,死了也没法向侯爷交待。那么,咱们就要想办法阻止夫人以身涉险,而不能这么冒冒然冲过去!冲过去根本阻止不了夫人!”
秦勇的鼻翼大挣着,剧烈地翕动着,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沈琥,看得出情绪仍旧激动,却终于算是安静下来,不再跳起来或者急声争辩了。
“快说,你说该怎么办?”
沈琥的手仍旧按着秦勇的胳膊,看着秦勇的眼睛道:“沉住气,跟紧了夫人。一旦夫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