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孤倒该奖赏你了?”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一心为了王上,其余的人,其余的事,对小的而言,都是不堪一提。”
“你倒是忠心可嘉!”千羽墨冷笑。
“小的除了忠心,倒也真是别无长物了。”
看着胡纶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千羽墨忽然很想一脚将他卷出去。
然而依目前的形势,洛雯儿的确自身难保,若是再带着孩子……
只是那毕竟是她的骨肉,他能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
想到她落寞的神色,想到她那声轻唤……莫公子,想到她最后的请托……
手不觉紧紧攥住了扇子。
胡纶将一切尽收眼底,暗自叹息……王上,到底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然而,究竟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还是……
“胡纶,此番你且记着!但是孤要警告你一句……小心你的自作聪明!”
“是,小的遵旨。”
胡纶连忙收了神思,深深的拜了下去。
夜色沉沉,明月朗朗,地面上枝影横斜,虫声细细。
王宫中一向少有人来的紫香园中多了个身影。
他似是在闲庭信步,又似是若有所思,然而终是走向了园中那立得高高的藤架。
那串串的紫花早已凋谢,枝叶却依然茂盛,在夜光中流泻而下,仿若一匹点着月华的黑色瀑布,而这个身影的一袭紫袍,倒似成了一幕开在夏末的紫藤萝。
他在瀑布前稍作停留,又沿着它徐徐走动。
良久,驻足,长指轻轻摩挲着一片叶子,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紫烟,我遇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
语气一滞,笑,又叹了口气,负了手,仰望中空朗月,依然似在自言自语:“可是,她又怎么会像你呢……”
语气幽幽,就这样静静的飘散在风中。
风过,枝叶窸窣。
☆、163重操旧业
千羽墨走到庭中的时候,几个女人正聚在廊檐下,不知在忙着什么。
五彩缤纷的轻盈夏衫,随风轻摆,衬着白墙明瓦,绿树芳草,煞是好看。
千羽墨不禁眯了凤目,驻足欣赏。却见婉莹放下镜子,从藤椅上蹦起来,往坐在旁边那人的手里塞了半吊钱,喜滋滋道:“谢谢洛姑娘。”
洛雯儿点了头,毫不客气的将钱收入袋中。
扇子一滞,继而摇起,随后笑眯眯的走了过去。
“在做什么?”
“给公子请安。”
婉莹只福了一礼,就蹦蹦跳跳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拿着小镜左照右照。
“公子……”
“公子……”
婉洁婉玲也只是匆匆一礼,就走到洛雯儿身边去。婉洁抢先坐在藤椅上,哈哈大笑。婉玲失了机会,在一旁撅嘴。
“我这半个月不归,这宅子里的丫头怎么好像都成了你的人了?你想干什么?买通人心?打算负债而逃?”
虽是质问,语气却带着笑意。
洛雯儿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忙着手里的活计:“我自是不会欠钱不还,而且离了这,我身无分文,又能去哪?况且……”
况且我还有求于你,目前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找谁去打听他的消息。或许我也可以自己去找,可是……我要到哪找他呢?不仅仅是因为人地生疏,更或许是我刚离开,他便回来了,如此,便是一再的错过。不若留在此地,因为无论他到底去往何方,终归会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才是他的家。
长睫微垂,如小小的羽扇遮去眼中情绪,只似聊天般的说道:“莫公子,我托你打听的事……”
“不急不急,”千羽墨弯了腰,似是对她所做的事十分好奇,口里亦是随意道:“这么重要的事,还很机密,自是需要仔细打听,多方咨询,否则得了许多虚假情报,岂非浪费人力物力,也浪费银子啊?待得了准信,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洛雯儿也便不再问,千羽墨却也不肯走,只上看下看:“你这是做什么呢?”
“做脸。”婉玲在一旁答道。
“做脸?”千羽墨表示惊奇。
“是,”婉玲点头:“几日前,婉莹鼻子上生了个痘子,又痛又痒,她本是想拿刀割了,是洛姑娘告诉她,在我们这个年纪,是最爱生这些小痘子的,千万不能用手挤压,更不能认为多出个东西切掉就平整了,那是会留疤的,然后洛姑娘就帮她做脸排毒,那个小痘子很快就不见了呢。公子,你方才看到婉莹,是不是觉得她比以前漂亮了些?”
千羽墨方才还真没看清婉莹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只是抬了头,盯住婉玲:“你也做了?”
婉玲高兴的点点头:“公子,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水灵了?”
千羽墨掐住她的脸颊捏了捏,笑道:“果真更水灵了,都能掐出水来了……”
洛雯儿私下里白了他一眼。
她就看不惯他这股风流轻薄样,这八个姐妹尚年幼时就被他养在宅中,也不知灌输了她们什么观念,竟任由他这般随便。
千羽墨眸光一斜,不是不明她心中所想,于是自然而然的放了手,重又摇起了扇子:“既是这般好用,稍后我也试试?”
洛雯儿拿巾子拭去婉珑脸上的洗面奶……那是她用澡豆和牛奶配置的,随后涂上“神仙水”……是以蛋清并蜂蜜调成,还加了花粉以及那只大箱子里存的精油,效果虽不如那些精品面膜显着,然而对于这些花季女孩而言,却是纯天然的保养。
千羽墨不禁想笑。
日前,他没有令人事先通报便突然去了茹妃宫中,就见茹妃亦是像婉洁一般满脸紧绷的躺在贵妃榻上。问了念青,方知竟是出自她的手笔。
而提起了她,念青的神色很是急切,却碍于茹妃在跟前,不好说话,如此,他要不要向她转达一下念青的思念?
他立了半天,但见洛雯儿没有应声,于是又装模作样的问婉玲:“你们做一次……脸,得多少钱?”
婉洁开始呜呜的想要发言,婉玲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保持安静,然后很有经验的答道:“洛姑娘说,因为我们的肤质不同,每个人又都有不同的肌肤问题,所以价格也不相同。像我和婉晶,皮肤偏干,收十文钱;婉洁则偏油,收十五文;婉冰、婉清是混合型,需二十文;婉玉毛孔粗大,还有黑头,这个不好处理,要贵些,需三十文;我们姐妹现在就婉珑皮肤最好了,一文也不用花;而婉莹最为严重,做一次便需半吊钱,心疼得她再也睡不着觉了,却又忍不住掏银子,想要变成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那个……”
千羽墨摇着扇子,笑得灿然……好你个洛雯儿,赚钱赚到我家门口了,我是不是应该对你重新估量呢?
他忽的低下头,速度快得令一心工作的洛雯儿猝不及防,只一抬眼便见那张脸出现在面前,仅需再近一分,便要贴在她脸上,旋即又邪魅一笑:“姑娘瞧我这张脸需花多少银子打理一下?”
说实话,作为男人,他的皮肤可谓无懈可击,甚至比女孩还要细致些,全不像千羽翼……
她垂了眸子,不动声色的往后一避:“公子免谈。”
“我出双倍……”
见她无动于衷,摇摇扇子:“三倍……”
……
“四倍……”
……
“五倍……”
……
躺在藤椅上无法做任何表情的婉洁已经开始偷偷掐洛雯儿的腿了,洛雯儿却依旧目不斜视。
“哎呀,错了错了,”千羽墨拿折扇敲敲脑袋:“我这张脸天下无双,自是无价之宝,这普通的金银当然要污了我的颜色,不如……”
洛雯儿正待撇嘴,眼前忽然出现一物……
☆、164似花非花
银色浮雕的簪挺,花纹娟秀,曲线优美,簪首是清透无比的翡翠雕制的广玉兰花。
酒盅大小,半开半闭。花托是浓淡相宜的绿,渐往花瓣处,颜色渐浅,而仍有丝丝缕缕的绿渗透其中,仿若云丝浮动。瓣尖又点着若有若无的粉,煞是娇媚。
本是出自同一块玉,然而花蕊却是淡淡的鹅黄,且晶莹剔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千羽墨似要故意炫耀一般将簪子轻轻一转,于是浮光跃金,月华流水,那含苞待放的花瓣竟好像要顷刻绽放……
不愧是天下第一巧手,技艺的确巧夺天工。
婉玲悄悄的拽了拽婉洁的袖口,于是婉洁便带着一脸僵硬的表情被她牵走了。
“好看吗?”他的声音就如同那簪子带起的光烟一般炫幻飘渺,然而下一句却直接让她落回了现实:“你可别以为这簪挺是银的,里面包着的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所以你若是将它弄丢了,可是要……哎,你别走啊……”
“莫公子还是把它收回去吧。”洛雯儿开始收拾东西。
“这怎么行?既是说送你的,你自是要收下!”
语毕,不由分说的将簪子插到她的发髻上,端详一下,笑道:“玉面兰花,相映成娇。”
洛雯儿垂着眸子,所以没有看到那双凤目中一瞬即逝的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洛雯儿摸了摸簪子:“这回又打算讹我多少钱?”
“你这话说得忒难听……”
千羽墨打算帮她拿那些瓶瓶罐罐,她却刻意避开了他。
他一笑,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语气不觉放轻:“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就起来了?”
“大夫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若是整日里躺着倒容易闷出病来。”她终于抬了眸子:“方才因为公子,扰了我的生意,所以……”
千羽墨一怔,转而大笑。取了钱袋,却找不出铜钱,于是拿了锭银子。
她瞅了一眼:“多了。”
“不忙。稍后,说不准要将你这几日的收入一并装到这个钱袋里呢……”
洛雯儿奇怪的睇向他,却只见他笑意微微……
“我若赢,你便输给我十个铜钱;你若赢,这一排银锞子随你拿!”
桂花树下,千羽墨悠闲的摇着扇子靠在石桌旁。
对面,坐着青衣浅淡的洛雯儿,面前摆着她这些天的收入,除了那锭小银子,总共两吊半的钱。
本想藏起一吊,然而躲不过千羽墨的“慧眼”,硬是给搜出来,现下灰突突的摆在桌边,虽隔着棋盘,然而与那白得耀眼码得齐齐整整的小银锭子一照面,便已输了气势。
可那毕竟是她的血汗钱,眼瞅着要被千羽墨这只算盘精给吞了,没准将来还要拿这个来作为发放给她的月例,简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会!”她当即拒绝。
千羽墨则举起个小银锞子笑眯眯的摇了摇。
银子折着正午的阳光,射出无数道耀目的光线,于是邪魅的笑便显得分为迷离。
“赢了可就是一大笔哦……”
然而绝口不提“输”,只往棋盘上摆棋子:“大不了,我让你几子罢了。”
话音未落,唇角已是露出宠溺的笑意……曾经与紫烟对弈,她亦是不通棋术,总是央着要他让她几子……
那些日子,亦是碧树下,石桌旁,落英舞,桂花香……还有红酥手,拈了雪白的棋子……
枝叶筛下光斑,落在那纤细优美的手上,竟好似将它映得透明。
那手拈了雪白的棋子,犹豫着不知该落哪才好。
而他根本无心棋局,目光只随着那手在动,终于听到一声脆响,并着她的娇娇怯怯的声音:“我下好了……”
“我不会下棋,你就是让我半扇棋,我亦是输,而你同一个不懂棋的人下棋,岂非胜之不武?你若是单单想要这几个铜钱,又何必多此一举?”
千羽墨收回神思,对面的人于往事浮华中清晰起来……
她不是紫烟……
奇怪,近来怎么频频想起紫烟?
当然,往日也不是不思念,只是最近……他觉得紫烟又回来了,就在他身边,然而……
不是她,她不是紫烟,纵然她们有着极其相似的脸,可是紫烟从来不会怒气冲冲的对他,紫烟总是温柔的,可人的,语气轻轻的,就连笑,亦是含羞带怯,弱不胜风,而她……她从未对他笑过,她的笑,怕是只属于那人吧……
渐渐的,便敛了笑意,然而唇角依然浮着一抹象征性的浅淡:“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赚我的,今日我只是无聊,想要你陪着玩几局,却是推三阻四,如此岂非忘恩负义?”
“既是无聊,有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可供消遣,为什么单单找我?”
“我喜欢!”
撑了桌子,目光缓缓扫向她。虽是唇角微翘,然而眸底一丝笑意也无。
“无赖!”她垂了眸子,盯着棋盘一角。
“就是无赖,怎样?”
视线一颤……莫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就好像当初月下相遇,他亦是似笑非笑,语带调笑,然而并非开心,可是……
他不开心,为什么找她麻烦?
一时间,气也上来了,“啪”的一拍桌子,起身便走。
“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了?”
她猛的回了身,却见他支了长腿,摇着折扇,一派逍遥。
竟敢威胁她?
可是她又不得不接受威胁。
“你到底想怎样?”
“陪我玩,让我开心,你明白的。至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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