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小凳子忽然跑来,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当即黑眸一亮,几乎要拍案叫绝。
这么简单的法子,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可是当听说浇完冷水再浇热水……他有点迟疑,然而看到西戎的士兵贴了满墙,被自己的族人射成了筛子,喷出的热血涂在了墙上,却将他们更紧的粘在了上面,仿佛为禹城的城墙又加上了一层防护……
他不禁看向洛雯儿,闪动的眸光除了兴奋,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然而洛雯儿却没工夫理他,她正指挥人继续往下倒水……必须将他们拿冰封住,否则他们牢牢的粘在城墙上,岂不是成为敌人进攻的阶梯?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一桶桶水连绵不断的浇下去,很快将那些敌人冻成了冰坨,他们形态各异的攀附在城墙上,成为这场厮杀中一道极为诡异肃杀的风景。
进攻渐渐减弱了,唯攻城车还在坚持不懈的撞击着城门,可是一桶滚油泼下,又扔了火种,城门处立刻鬼叫开来。
号角吹响,敌军集合,后退……
二十二万军马,损失了五千,不算多,于是照样列成庞大阵势,铺了满原满野,却再不向前,只遥望眼前那座小小的城池。
沉默了数月的日光陡的破云而出,照在城池上,骤然光芒四射,刺得人眼底生痛。
他们勉强眯了眼,凝神细看。
城头上,士兵昂然而立,虽衣衫褴褛,鲜血染身,却仿佛是天降的神兵,任是冰寒凛冽亦无法动摇他们分毫。
他们手持长枪,早已弯卷的利刃挑着比冰雪还要耀眼的光芒,传递着无声的威慑。
城下……城墙上……遍布的是西戎联军的尸体。他们铺在地面,贴在半空,好像给这座城池裹了条曳地的月华裙,使它看起来就像一位莅临人间的女神,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
一时间,林立的西戎联军齐齐静默,唯风声呼啸,卷起飞雪,如笑如歌。
☆、013脱胎换骨
“洛姑娘……”
“洛姑娘早……”
“洛姑娘这是要上哪去?我来帮你吧……”
自从洛雯儿出了这个守城的主意,大家忽然对她热情起来,令她很不习惯。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想出这个法子,她只知道自这件事后,士兵们开始传言,说她是上天派来的福星,是专门派来助大将军保卫禹城的,尤其是她的“从天而降”,“死而复生”,而且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小凳子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似乎还胖了一点点但绝非浮肿,更为这个传言增添了不容驳斥的力度,还有她那一夜之间由五彩斑斓变作黑色的头发……这令小凳子很是哀戚了几日,看她的目光登时没了崇拜,然而这是不是说她彻底的“脱胎换骨”了?
传说的诞生很轻松,可是洛雯儿的生活开始变得不轻松。
以往,她嫌屋里闷,经常爱四处走走,那些或站岗或换防的士兵都一脸菜色,要么行色匆匆,要么无精打采,没一个正眼瞅她的,就算偶然瞄一眼,也是充满警戒,那眼底分明写着两个字——“奸细”。
如今倒好,他们纷纷同她打招呼,那表情那热度分明在说……原来是自己人。
他们不再怀疑她,洛雯儿很开心,只觉得肚子似乎也不那么饿了。
“洛姑娘,吃了吗?”
问话者及听话者均被吓了一跳。在断粮三个月的禹城,这句传统的问候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打招呼的士兵摸摸鼻子,低着头走了。
洛雯儿回望那高挑而瘦削的背影,再看看冰封的城墙……就算雪季能再持续半年,可是没有粮,城又能守上多久?
她叹了口气。
她本与这个时空毫无牵扯,可是十几日下来,她的命运已与这座城池休戚相关,她不自觉的开始为禹城担忧,为无涯担忧,为这些守城的将士担忧。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兔子就被她藏在宽大的衣襟里,此刻正老老实实的窝在心口,小小的暖暖的一团,为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带来不少欢乐。
只是现在,她皱了眉,自言自语道:“即便把你献出去,你这么点肉,怕也熬不了三万人的汤吧。”
她自嘲的笑笑,转了个身,蓦地停住脚步……
前方,一身软甲的月璃樱,正站在牒垛前,抬眸远眺。
上回敌人攻城,她受了伤,此刻,白皙的面庞更显苍白,竟将雪也压下几分颜色,于是眸子便分外的黑,因为眼圈微陷,所以乍一看去,有一种震撼的明艳。
她也看到了洛雯儿,却只瞟了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月璃樱是这两日少有的对洛雯儿视而不见的人之一。
洛雯儿清楚原因。
全是因为那瓶药,那瓶月家秘制的药,千羽翼受了箭伤而不肯用,偏要留给她,还要月璃樱帮她敷药……
女人的心啊,她怎会不知?
她叹了口气,准备绕道而行,可是刚要转身,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向月璃樱。
是云峰,千羽翼的另一个副将,因为随军的军医月前饿死了,而他又通晓针灸之术,所以暂时顶了那个位子。
此刻,他的臂弯搭着一件厚重的披风,走到月璃樱身后,为她披在肩上,然后就立在她那里,随着她的目光默默眺望。
云峰是这两日少有的对她视而不见的人之二,他的心思,洛雯儿大约能猜到。
不过是世间最俗套的桥段……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她喜欢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却……
思路到此卡住,洛雯儿倒不知千羽翼那样强悍霸道的人物会喜欢什么人,她更怀疑他是否有人类正常的情感,而若当真有谁被他喜欢上……
的确,他是战神,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他英姿笔挺,他雄风豪烈,他器宇轩昂。那些情窦初开青春少艾的女子,面对这样的人物,没法不动心,嫁给这样的人,更是荣耀非常,尊贵无匹。可是嫁给了他,就意味着要整日整夜的面对他那冷硬霸悍的性子,面对那迥异于常人的理解能力而自己亦是难于理解他的思维……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洛雯儿有点不敢想象下去,默默转了身子,然而一大团“乌云”很不适时的出现在视线的边缘。
洁白的雪,浓酽的黑,鲜明的对比,触目惊心的赫然。
月璃樱似有所感的回了头,瞧见了千羽翼,脸上顿露出一丝欣喜与少女的娇羞,然而当她循着他的目光睇过去时……
红晕渐渐褪去。
她垂了眸子,转身离开。
云峰仿佛是她的影子,亦随之而去。
洛雯儿就知道,他们又误会了,不禁没好气的瞪了千羽翼一眼,飞快走过。
“下次出来多穿点!”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低语。
她回了头,但见他已缓步离去。
风吹起墨色的披麾,在他身后肆意狂舞。
一时间,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无愧于他的名字……翼。
她看着他走到牒垛旁,站定,亦似在往远处了望。
风,迎面吹来,带来扑鼻的香气。
她知道,这个时间,是西戎联军的午饭时间。
她望着那个无论何时都挺直昂藏的背影,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然后,她看到他的大手在碟垛下扫了两扫,随便的抓了把雪放进嘴里。
忽的眼底发烫。
她急忙垂了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飞快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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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城的夜分外|阴寒,风自门缝窗缝钻进来,鬼一般的哼着小曲。
地面靠墙根的位置结了一层的霜,只要望上一眼,就忍不住要打哆嗦。
洛雯儿裹着两层被子躺在床上,身下铺着虎皮褥子,怀里抱着兔子,依然睡不着。
眼前不断浮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她,抓起碟垛上的雪塞进嘴里。
她不觉抱紧了兔子。
兔子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心思,竭尽全力的偎在她胸口,一动也不动。
下午回来的时候,洛雯儿抱起兔子瞧了又瞧,几次三番的想给千羽翼送去,可是看着兔子红红的眼,团成一团的小身体,到底没忍心。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上面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
在拾起被子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他的低语……“下次出来多穿点!”
不过当时月璃樱刚刚转身,那么他的这一句是对谁说的呢?
奇怪,她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问题?
懊恼的盖上被子,强迫自己赶紧入睡。在意识模糊的瞬间,她好像又看到那个黑色的背影……
☆、014计出连环
朦朦胧胧的,她听到有人在叫喊,还好像看到火光升起……
攻城了?
洛雯儿心神一凛,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夜灵星的幽光,窗上,的确有火光摇曳,可是……
很安静,安静得只听到两个声音此起彼伏。
她认真听了一会……
一个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另一个则是在激情澎湃的叫骂,千羽翼的名字时不时就蹦出来,每到这个时候,就传来一阵哄笑。
洛雯儿明白了,敢情是敌人攻不上来,便想用激将法引守军出去。
这大概就是古代打仗时常用的“叫阵”吧?西戎不擅汉语,于是就弄了个“翻译”。
城头已然有人按捺不住,低声咒骂,刀剑铿锵,似是准备开门迎战。
然而守军怎么可以出去?三万人对二十几万,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急了,“噌”的跳下床,直奔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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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两个人比比划划你唱我和的叫得正欢,西戎联军则在后面好整以暇的观望,时不时为他们的“妙语”鼓掌欢呼。
而这俩人一边叫,一边有人送上水和饭菜,此情此景落在饿了三个月的守城兵士眼中,是个什么滋味?
这群卑鄙无耻的家伙!
“叫唤什么?有本事就上来打!你怎么不上来呢?恨自己没有翅膀吧?就算长了翅膀你们也顶多是个‘鸟人’!人少怎么了?这么少的人这么小的城你们二十几万大军围了三个月都没有攻下,这说明什么?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光明正大’?亏你们想得出!到底谁是‘缩头乌龟’?是谁躲在帐子里不敢出来?没本事就赶紧滚回家去,别在这又叫又骂的浪费粮食,粮食给你们这种人渣吃简直就是浪费,还不如……”
洛雯儿正骂得起劲,冷不防一股大力一把将她从城头扯开,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声破空之响,便见千羽翼的手中多了一支羽箭。
掌心一紧,羽箭顿时断作两截,被狠狠砸到地上,而手臂更是被他狠狠一拽:“你不要命了?!”
洛雯儿只顾着痛骂,全未想到对方会来阴的,当即大怒,又要上前,结果被千羽翼死死制住:“回去!”
她挣扎:“他们在骂你,你没听到吗?”
千羽翼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一瞬不瞬的盯了她片刻,再开口时,竟未察觉自己的语气已然放软:“你回去,我自有办法!”
洛雯儿方发现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队人,皆黑衣简装,浑身包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偷袭?
千羽翼微点了头。
他竟然承认了,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她了?
洛雯儿看着那队人上前,行毕军礼,便要离开。
“等等。”
洛雯儿忽然开口,走到一人身边,拿过他手里的兵器。
果真!
她曾经在电视里多次看过类似的情节……一群人经过艰苦策划自认为得了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跑到敌人那里去偷袭。自然双方各有损伤,若当场被捉,偷袭者为保忠诚,当即服毒自尽。但无论生与死,一定是要落下兵器的,而兵器上是一定要有标志的,所以这个“缝”便出现了。
如今这把刀的刀柄处,赫然刻着一条蟠龙,恰是龙翼军的标志。
“有什么不对吗?”领头的云峰已然露出不悦。
洛雯儿将他的不悦屏蔽掉,似漫不经心道:“若是这刀落在敌人手中,会不会发现事情是你干的?”
“刀怎么会落到敌人手中?”云峰立刻反驳,旋即扫视伙伴,冷声道:“就是我干的,怎样?”
云峰对她有意见,她不想同他交流,只回头对千羽翼道:“前几日攻城,城头是否留有敌人的兵器?”
千羽翼眉心一沉,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眼睛一亮。
云峰自是也清楚了,这是要他带着其他国家的兵器深入敌军进行挑拨离间。
不能不说,此计更高一筹,可是……
他当即拒绝:“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敌人说我们不够‘光明正大’,我们就给他们看看什么是‘光明正大’!”
洛雯儿轻声一笑:“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打开城门,正面迎敌,偏要搞什么偷袭?”
“你……”云峰噎住,稍后恨声道:“妇人之心!”
又补了句:“妇人心,海底针!”
这话自是给千羽翼听的,可是她到底是不是根针,是根什么样的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黄蜂尾呢,你要不要见识下?”她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