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永安宫?
是梦妃?
胡纶立即望向主子,却见主子露了笑意,缓缓站起:“扶孤出去看看……”
虽是搀扶,可是主子走得比他还稳。
方出了殿门,火光、烟气以及哭叫声便扑面砸来。
千羽墨遥望那蓬勃的烈焰,橙红的光亦在他的脸上跃动,鼻峰在脸侧打下颤颤的阴影,使得唇角的笑意愈发显得幽深。
今夜的风并不大,然而火势异常凶猛,无论怎样抢救都无济于事,倒是有惊叫频频传来,不知是哪个宫人误入火中,再无生路。
胡纶望望山头一般的火焰,再看看主子明灭不定的脸色,一时有点拿捏不准。
是梦妃悲愤至极,意图以这种方法吸引主子赶过去救她顺便重归于好,还是想让主子悔恨,痛不欲生继而永远的记住她?
因为十七年的那场大火,待主子远远望见赶回宫时,已是燃作滔天烈焰。主子风一般的掠至广玉宫,就要往里冲,是众人合力抱住他,直至将他重重压倒在地。
主子被压得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块瓦砾带着火星横飞,眼睁睁的看着庞大的宫殿一段段的倒塌,爆出一团团耀目的仿若盛放的冲天巨焰。
那一刻,主子惨叫,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而现在……
主子的笑意在火光中明灭不定。而火光无论怎样跃动,都照不进他的眼底,那里一片幽深,难辨神色。
主子,该不会……
一个念头激得胡纶的心脏狂跳。
这场火,难道是……
可是他不敢想下去,因为若是想处置梦妃,有的是机会,而主子屡屡放过她,还不是因为顾念旧情?而且无论梦妃如何设计,洛雯儿皆是有惊无险,就包括今天,即便他没有看到,但他知道,已经有人把宫外偷听意图传报的人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么主子为什么还要……
一个小太监灰头土脸的奔过来,头发被火烤得卷曲,有一处还冒着烟。
“禀、禀王上,梦妃娘娘她……葬身火海,负责护送她回宫的人,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什么?主子已经动手了?
胡纶立即惊恐的望向主子,这么说……
主子点点头,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仿佛轻描淡写:“可是看好了?这回是真的……”
小太监连连磕头:“小的看好了!”
千羽墨唇角一勾,在胡纶看来,这个表情大约应该叫做“满意”。
然后,便见他敞袖一拂,负手转身:“厚葬!”
“遵旨……”
胡纶急急跟在后面。时至此刻,他忽然觉得今日的一切恍若做梦,他一向喜欢猜主子的心思,也算十拿九稳,可是现在,他想不明白主子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而主子忽然停住脚步。外面的火光折入碧迟宫显得阴暗的回廊,将主子的影子铺在青金石上,颤颤的动。
主子回了头,望向那耸动的烈焰,仿佛自言自语道:“你亏欠了她的,如此,便算两清……”
又转回眸子,看着自己的影子:“云彩,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希望,平安……”
救火声依旧传来,却仿佛被隔离在遥远的地方,呼叫,呐喊。
静寂中,一个修长的身影默然而立。
火光将一袭雪袍染作一片橙红,好似天边的晚霞,好似燃烧的血液。
而他,就那样静静的立着。
风自庭中卷来,推动沉重的朱紫殿门。
只听一声轰响,一切陷入黑暗。
☆、601议论纷纷
大历二百年十月廿三,是无涯慈幼局开张的日子。
是夜,洛雯儿累了一天,早早上床睡了,左右还蜷着两个孩子。
豆豆的脸上依旧带着不安,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们早就被勒令单睡,可是今晚,她死死的抱住洛雯儿,一副生怕被丢弃的模样。
而毛毛则因为受到肯定成为老大又荣获重任,眉目舒展,一脸的意气风发,对母亲的关爱保持着欲迎还拒的姿态,微翘的唇角正显示着他在做一个有关长大的美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做了个梦,又似乎是被外面的吵杂惊醒,洛雯儿突然睁开眼睛,然后便听有人呼喊:“王宫走水了……”
“王宫走水了……”
她愣怔片刻,起身跳下床,连鞋都忘了穿就跑到门外。
甫一出门,便仿佛有热浪扑面而来。
然而因为距离遥远,她所能见的就是一片盘子大小的火光,但上方的天空已是通红,隐约可见云雾翻卷,可见火势有多么猛烈。
心中一惊,脚下已然开动,可是……
毛毛和豆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抱住她的腿,惊恐的望向那一片火红。
“好大的火!”
“娘,那是什么地方?”
洛雯儿心急如焚。
王宫失火……阿墨,你千万不要有事!
屋子里的人已然听到动静,都冲了出来。
婉莹见她面如白纸,摇摇欲坠,立即扶住她,回头唤道:“三郎!”
三郎琥珀色的眸子仿若有酒光一闪,旋即身形一跃,三纵两纵的就没了踪影。
红宝和红玉发出惊呼。
自打她们跟随阿紫王子搬进小院,只认定了婉莹和三郎是伺候洛雯儿的人,然而平日除了随她出入,似乎也不做什么事,今日见了三郎如此身手,顿时大为惊讶。美丽如天使的眸子一通狂闪,然后开始交流那个话也说不明白的青年是如何的俊俏如何的矫健如何的身手不凡。
婉莹瞪了她们好几眼,可是二人正自激动,而且除了阿紫王子,她们从不去管任何人的情绪,这点倒与三郎和婉莹对洛雯儿的忠心有相同之处,结果把婉莹气了个半死。
阿紫却是立在后面看了洛雯儿半天,一向轻松无忧的神色渐现深沉。
他叫过喜形于色的红宝,耳语两句。
红宝敛了嬉笑,后退至阴影处。
待婉莹重新瞪过来时,发现院中的红衣女子只剩了一人。
一夜无眠,即便三郎带回来的消息是千羽墨平安无事,洛雯儿依旧坐立不安。
她的心口狂跳,总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不下,然而细细寻来,又毫无头绪。而且右腕隐隐作痛,看去时,那条自打中毒醒来后莫名出现在腕间又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的红线再次诡异的出现了。
心中愈发不安。
她勉强等到天亮,就把毛毛和豆豆交给婉莹,带着三郎,忙忙的往天香楼而去。
因为若想听到更多更新的消息,酒楼绝对是个好去处。
洛雯儿出了门,踏上马车。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回转了头……
她所居住的地方属于郊外,周围和几年前一样,没有多少人家,可是她昨夜明明在睡梦中听到许多人在呼喊,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无暇细想。
她坐进车内,三郎马鞭一响,车子便碌碌开动了。
一旦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酒楼茶肆总是早早爆满,因为人们急需交流所得消息,并就此展开议论与想象。
洛雯儿赶到的时候,有关王宫失火一事已演变出若干版本,其中传播最广最受感慨的就是十七年前丧生于火中,又于五年前复生的梦妃,而今再次葬身火海。
洛雯儿方方踏进门,便听得这一句,当即心神一震……聂紫烟,死了?
她的脚步只是微有停顿,而后从容向前。
众人正自争论,也无人顾及她,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她拧紧的双手,微颤的双肩。
却单单有一双眼睛,明亮耀目,宛若开匣之镜,穿过人群,越过声浪,一瞬不瞬的盯住她。
他就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到这,他已经等了她很久……
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上楼梯,踏上缓台,渐渐没入阴暗中,方收回视线,却又一扬,直直落在一丛佛手盆景上。
他知道,她定是隐在那葱绿之后,关注楼下的动静。
“……也不知打哪起的火,连烧了几座宫殿,以永安宫最为惨重,当时都冲不进人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惨嚎震天呐!”说话的人摇摇头:“可怜那梦妃娘娘,就惨死火中,香消玉殒……”
“听说这个梦妃极是美貌,当年王上为了她连王位都不想要,一意带她私奔。不想途中遇险,被茳国救下,这才有了咱们这位王后。只可惜空有个名头,并不受宠,王上的宠爱可是都给了这位平民出身的娘娘……”
“可不是,真真是宠冠后宫。只可惜红颜薄命,当年就是一场大火……”
“然而命不该绝,五年前,竟又活了。王上一见之下,旧情复燃,结果就把异常宠幸的洛尚仪给赶出了宫……”
提及洛尚仪,便难免想到洛掌柜,纵然天香楼上下一力否认,却是止不住人们的猜测,然而此刻,他们是在人家的店里,若是讲究人家的掌柜,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可是偏偏有人反映迟钝:“不是说洛尚仪是犯了宫规吗?听说是嫉恨梦妃夺了自己的宠爱,还怀了龙嗣,千方百计的害得梦妃小产,才……”
“啪”!
那边有人摔了盘子。
是于角,阴着脸,正把散在地上的热乎乎香喷喷的锅烙往托盘里捡,动作恶狠狠的。
众人急忙噤了声。
不过也怪了,他们是实话实说,再者,不是说洛尚仪跟洛掌柜没关系吗?那天香楼的伙计生的是哪门子气?
然而宫中失火这件大事明显比天香楼伙计的古怪情绪来得让人感兴趣,所以人们沉默片刻,很快又热闹起来。
☆、602别有隐情
“当年因为梦妃出身平民,玷污了神龙血脉,所以天降灾难,却是被她躲过一劫,然而天威岂能触怒?此番再遭劫难,也是天意了……”有人叹息。
“诶,你说,若是她没有‘死而复生’,就藏在某个地方,是不是就……”
“都说了是天意,不管你藏到哪,哪怕隐姓埋名,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啊!”
人们连连叹惋,有人又道:“那梦妃即便隐藏了十几年,可是甫一现身,竟还是当年模样……不,比当年还要美艳。那脸蛋,那身段……啧啧……”
此人连连摇头,竟好似亲眼见到一般:“所以王上一见,立即魂飞天外,当即赐下永安宫,连夜娇宠,真真是巫山云雨,刻骨相思,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旁边有人“嗤”了一声,他立即瞪起眼:“就算我说得不那么有文采,但是不是这么回事吧?”
嗤笑的人摇晃着酒盅不说话。
他便又瞪了人家一眼,继续叹道:“但是天妒红颜啊,而且这男女若是太过恩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否则怎么会让他们分离十几年?又怎么会突然降下大火,彻底断了这份情缘?还不是……”
“哈哈……”摇酒盅的人突然大笑起来。
他立即怒了:“我说这位兄台,你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听着,要么赶紧走开,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好,你倒是来说啊……”
那人摇摇头,收起笑意:“不是你说的不好,我是笑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意思?
有内幕?
众人的兴致立即被调动起来。
轩辕尚依旧坐在靠窗的角落,这个地方如今更显偏僻,因为人们都离了桌子聚到了八卦集中地,只有他安心的喝着小酒,对面则是那个灰袍书生。
他拈了酒盅,入口之前还向那书生敬了敬。
书生一脸菜色,只盯着每日雷打不动的一盘饺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那模样简直如同嚼蜡。
“天香楼的饺子既是如此难吃,先生怎么还要天天来受这份罪?”
此番,是两人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的看了一年之后的第一次交流,由轩辕尚率先出口。
此刻,他晃动着青瓷酒盅,仿佛在欣赏那琥珀色的液体,眼角的流光却是若有若无的睇着那书生。
虽是流光,依然明亮澈目。被这样的视线关注着,总让人如坐针毡。
书生动了动身子,但是没有离开,继续低头瞪着饺子。
轩辕尚也不再说话,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处的奥妙,包括那个躲在翠绿盆景后面的人,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说话只说一半的人身上,和所有人一样期待下文,期待一个她念了千万遍的名字从那些乌七八糟的八卦中蹦出来。
她的手攥得紧紧的,连指甲抠破了掌心都不知道,所以根本没有留意,一双明亮犀利却包含关切与担忧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向她投过来……
“我说老兄你也不地道啊,到底还有什么缘故,你倒是说啊……”
“是啊,这样不上不下的把人吊着,也太坑人了吧?”
“要不你压根就别说,什么事呢?”
“老兄,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事,说出来,我给你兜着!”
“是啊,就别磨蹭了,你再不说,我就,我就……”
此人到底也没有说出他要做什么,而那人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满足的点点头。
他方拎起酒壶,立即有人抢过替他斟满,还殷勤的冲他笑笑。
他呷了口小酒,半眯着眼:“此事说来话长啊……”
“长话短说!”
“呸!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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