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墨霍然睁开眼睛,死死的盯住她。
对着这样的目光,聂紫烟粲然一笑,笑中却是透着凄凉与残忍。
☆、599恩断义绝
这一刻,一双美眸泪水全收,只余冷然,亦是回视于他,一字一顿道:“至于原因,很简单,不过是想为个尚仪守身如玉!”
“聂、紫、烟!”千羽墨大怒。
聂紫烟忽然狂笑:“阿墨,我们相识多年,恩爱多年,我躲在暗处思念了你多年,你说,我要如何不了解你?你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我陪尽小心,同你演这一场戏,只为了全你的心意,可你是如何对我的?你为了那个女人,疏远我,拒绝我,伤害我,甚至……”
她捂住胸口。
方才他袖子一挥,虽未触及她,然而那自打内里透出的寒气与厌恶却生生将她逼退。
那一刻,她觉得,他推开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也便在那一刻,积压了数载的委屈、愤怒与憋闷,统统爆发出来,化为烈火,不是燃烧自己,就是焚尽他,亦或者,同归于尽。
对,就是同归于尽!
“即便她走了,你也不肯接受我。我求着你,等着你,讨好着你,可是你呢?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此?你在埋怨我狠心的同时,可曾想过,我因何变成了今天的模样?我的脸,我的脚……这到底是为了谁?我已卑微到如此地步,可是你……她到底比我强在哪?”深深的吸了口气,冷冷的睇向他:“你既是如此无情,也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上前一步,虽是仰着头,却透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唇角噙一丝冷笑,狠厉而绝然:“我不否认,禁足期间,我屡屡出宫,只是想来看你一眼。可是,他们总是跟我说,你身体有恙,需要休养。我也不是没有透过窗子,看到有人伏案批奏,当真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可是那个人,是你吗?”
夕阳西下,青雾冥冥,宫灯次第亮起,落在那半张银质面具上,闪着诡异的光:“真正的无涯国主,已经偷偷溜出了宫,去会他的老情人了。躲在碧池宫的那个,是当今丞相英秋冉。英秋冉胆敢冒名顶替,触犯天威,理应削官夺爵,定为死罪。而你同那个女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欺瞒了十三公主,哄骗了元玦天朝,此等欺君之罪,你又该如何担当?”
疯狂的声音又尖又利,已穿过密密的竹林,传到碧迟宫外……
“梦妃娘娘,您在说什么?您可知,这些话会给主子,给无涯带来多深重的灾难?您若真对主子有心,又怎能……”胡纶急了:“你们怎么还愣在那,还不把梦妃娘娘送回去?”
“我胡说?”聂紫烟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不可遏止。
她忽然从袖子里掏出把剪刀,对准颈子,环视围上来的宫人:“谁敢动我?”
千羽墨早就想制住她,可是方才因为胡纶而动了真气,导致他气血紊乱,半点内力也使不出,而且身子也渐渐僵硬,神智也开始模糊,这是即将沉睡的征兆。然而他努力保持清醒,一瞬不瞬的盯住对面的女人。
聂紫烟哈哈大笑,后退几步,退到一个自觉任何人都威胁不了她的地方,方缓缓将剪子从颈边拿开,却是从衣襟内又取出一物。
是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她一层一层细心打开,打开……
千羽墨眼角一跳,就要怒喝,却发现,声音只在喉间骨碌了一下,一个字也发不出。
“让咱们瞧瞧,这是什么?”
聂紫烟抖着那张纸,语气动人,满脸得意。
是一张上好的生宣,上面画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的风流,女的俊俏。
俩人手上还各牵着个孩子。
一男一女,年龄一般大小,男孩生得像父亲,女孩生得像母亲。
宫人看一眼画,再看一眼千羽墨,再看一眼聂紫烟……
有人瞧出了门道,当即脸色一变,捂住嘴,不敢出声。
却也有人觉得,画虽不错,只是右下角那一大片墨迹……是怎么回事?
胡纶的脸已经白了。
画出自主子之手,没错。
画的正是主子与洛雯儿还有那一对龙凤胎。
主子每每去瞧了他们,回来都会画上一幅,画完就毁了,这一幅当是……
元宵夜,主子在街上看到轩辕尚与洛雯儿,回来就精神不振,但是照例画了一幅,只不过画到最后,主子忽然晕倒,打翻了砚台,就在画上留下那么一大片污渍。
当时碧迟宫上下手忙脚乱,他也忘记这幅画了,却不想,落在了梦妃手中。
两个小主子的存在是天大的秘密,若是被人得知……
他一会望望树梢,一会瞧瞧屋顶,心想这么紧急的时刻,郎灏怎么不在?
却忽然忆起,长公主的祭日就在明天,郎灏早于半月前就跟王上告假,去了那个开满鲜花的小山岗……
他正东张西望,忽然觉得他所搀扶的手臂仿佛在震动。
不,不是震动,好像是有江河奔涌,是那种决了堤坝,一泻千里的疯狂。
他震惊的睇向主子……
夜风中,披散的长发轻轻飘扬,是一种极为曼妙极为优美的姿态。发丝轻扬下,一张俊脸时隐时现。
时至此刻,却不见愤怒,只有沉稳,然而那若隐若现看似一派平静的眸子却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
然而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四围宫灯摇曳,红光遍洒,一派暖融。
可是静,太静了,静得风都好像慢下了脚步,静得连屋檐的铁马都不敢发出一丝轻响。
却有一个声音,尖利的响起来,就好像鹰隼在黑暗中盘旋,就好像狂风撕裂罅隙。
纤美的手指细细的拂过画上的两个孩子,像是爱抚,却更像毒蛇攻击猎物之前的挑逗。。
那手指的主人在连声啧啧:“真是一对漂亮的宝贝,怪不得王上总是惦着出去探望呢。想必十三公主知道了,也会替王上高兴呢。可是,若是千羽家族的血脉,为何不接回宫中?而若是野种……”
聂紫烟冷冷一笑,半边面具亦现出狰狞:“王上,你就那么放不下洛尚仪吗?即便她……”
没有人听到梦妃是否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只是眼前一花……
而胡纶惊愕的看向空空的臂弯,再看向前方……
一袭雪衣卷着墨发,在风中飘扬,是美到极致的诱惑。而那诱惑的手,正轻轻的放在一个女人的脖子上。
乍一看,一男一女状似亲密,因为那高大的身影罩着纤柔的身躯,雪色的袍摆与紫色的裙裾交织,和谐而灵动,就像一幅美丽的画。
而且那个男人低着头,长发遮掩了神色,却因了他一贯的的魅惑,让人觉得他正在宠溺的看着手中的女人,正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誓言。
然而聂紫烟却只看到一双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完全淹没了墨玉的清朗明澈,正死死的盯住她。
她想怒吼,想尖叫,想痛骂,想挣扎。
可是他的手温柔的卡在她的颈子上。
他的确很温柔,因为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楚,她甚至在那唇边发现一丝笑意,是许久许久以前,只有他在看着她时才会露出的宠溺的笑意。
她心头一动,张了张嘴,想要诉说自己的思念,想要像以前那样,即便犯了错,只要她说“阿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他就会原谅她,还把她抱在怀中,尽心宠爱。她还想告诉他,这张画她已得了好久,可是她谁也没有对谁说,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而今天,是他先气她的,若是他肯对她好一点,若是他肯……
不,她就是想让那个女人死,连同那两个小崽子一道毁灭!
他怎么可以同别的女人生孩子?他怎么可以?他是她的,是她的!
然而不管是委屈还是愤怒,她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再用力,竟是连气流通过喉咙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却有一种声响,自那卡着她的手臂传来。
是血液在奔涌,如千军万马,如大河滔滔。
阿墨,他想杀了她?!
然而,那手臂瞬间垂下。
“送梦妃回宫……”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听闻此言,木然上前,架住瘫软的梦妃。
然而,只有震惊中的聂紫烟和胡纶发现,方才的声音,根本不属于千羽墨。
那么低沉,那么森冷,仿佛是发自地狱的阴寒,又仿佛是来自远古的愤怒,陌生得让人恐惧。
聂紫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胡纶却是攥紧了拳,眼泪把眼眶撑得生痛。
他连忙低了头,一种惊惧与绝望在心里蔓延开来……
聂紫烟终于回过神,要从那些把她往外拖的人手里挣出来。
然而怎么可能?
她又踢又打,绣鞋都飞了一只。
她的嘴巴不停的开开合合,然而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千羽墨侧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已凝成一副剪影。
“啪”!
声音很轻,但是很脆,霎时令众人动作一滞。
循声望去,却是一只白玉镯子,在青石板上碎成几段,却断口相连,竭力保持完整模样。
聂紫烟目光一闪,疯狂的扑上去。
宫人力行阻拦,她又非要挣脱,结果手臂抽出的同时,另一只镯子也脱离了手腕,再发出一声清脆,裂成两段。
她呆怔看着两只碎裂的镯子,再移目千羽墨。
千羽墨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长发在风中漫漫飘飞,丝缕间游出淡淡的一句:“早该碎了。”
☆、600无力回天
他的声音又冰又冷,好像在寒潭中浸泡了千年,甫一出口,整个碧迟宫都仿佛陷入冬季。
聂紫烟身子一震,眼底的光骤然熄灭。
宫人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她拖下去了。
火光一闪,是那幅画在燃烧。
千羽墨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托着火焰,发丝在风与光中轻扬,诡异而妖艳。
胡纶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火焰在主子手中化作灰烬,风一吹,蝴蝶般翩然飞走。
目光移至主子完好无损的手掌,胡纶眼波一颤,咬紧了牙。
主子已经往殿内去了,他急忙跟上。
主子脚步轻捷,丝毫不似此前沉重,而且身姿更加挺拔,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主子这是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然而只有他知道,主子这是,这是……
千羽墨回到殿中,一言不发,只盘坐在床上,手分置两膝之上,闭了眼。
胡纶在心里默念,睡过去,快睡过去……
今日回宫的时候,他就发现,主子是又要进入睡眠状态了,这个时候的主子,就像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儿。
本自担心,然而梦妃忽然冲出来,千方百计的激怒主子,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若当真因此受到天朝责罚,不论是主子有个闪失,还是无涯有个万一,主子都可等闲视之,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了那幅画,竟是要威胁到那母子三人的性命。
梦妃的确捏住了主子的软肋,可是她不知,主子的这根软肋是碰不得的!
那一刻,他所听到的如江河奔涌,如决了堤坝一泻千里的疯狂,是主子的血液在倒流,主子在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不要睡去,强迫自己恢复力量,他要去救自己的女人,救自己的孩子!
可是神龙禁术到了这种地步,就是将人所有的精力调动起来,一朝爆发。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事后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会功力尽废,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安然到老,而主子……
主子早年在民间,为了自保,曾经习练功法,可是因为阴差阳错,导致走火入魔,身心大损,如今又……
主子的身子怕已是……无力回天。
胡纶倒希望主子能够睡过去,因为在睡觉的时候,身体便能自动修复,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现在……
“小纶子……”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仿佛恢复如常,轻和而平稳,然而细听去,却隐约透着飘渺的寒厉,就仿佛在遥远孤峰上游荡的灵魂。
主子睁了眼……
在那开睫的一瞬,眼底有血光一闪即逝,却只是一瞬,重又现出墨玉清明。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胡纶急忙开口应“是”,掌心紧紧攥起……因为梦妃,宫中就要血流成河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主子他……
主子现在脸色红润,气息平和,眉目温雅,唇角衔笑,整个人蒙着柔和的光,虽是盘膝坐在床上,却仿似在飘,令人顿生出敬畏膜拜之心。可是胡纶知道,主子没有多少时间了,只不知,到底是多少……
主子只说了这一句,便闭上眼,身上光芒渐敛。
胡纶心里又隐隐生出希望,或许……
“走水了,走水了……”
外面忽然乱起来。
胡纶猛然转头,惊见光斑正在糊了白绫纸的错金雕花长窗上跃动。
“是永安宫……”
主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
永安宫?
是梦妃?
胡纶立即望向主子,却见主子露了笑意,缓缓站起:“扶孤出去看看……”
虽是搀扶,可是主子走得比他还稳。
方出了殿门,火光、烟气以及哭叫声便扑面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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