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停着一辆轻便马车,青盖黑围,窗帘亦是青的,风过,偶尔掀起一条小小的缝隙。
洛雯儿正将视线从树干上的告示收回来,无意的掠过马车,向前望去。
然而,就在她走过马车的时候,脚步忽的一滞。
婉莹也恰好收回警告三郎的目光,结果恰恰看到她身形一顿。
只是须臾的停顿,继续向前。
可是婉莹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她急追两步:“姑娘……”
然而洛雯儿因为劳累而微红的脸颊不知为何变得苍白,眼神发直,却仿佛有水波动,唇瓣亦是紧抿,但止不住颤抖,可是肩背依然挺直,脚步也不疾不徐。
她有点害怕了,挽住洛雯儿的胳膊,惊觉她的身子绷得极紧,连手臂都在发颤。
“姑娘……”
洛雯儿没理她,而在大街上,她也没法明晃晃的把人敲晕过去。
可是就在拐了个弯后,洛雯儿忽然挣脱她,向前跑去。
“姑娘,姑娘……”
她喊了两声,忽然意识到什么。
退后两步,睇向那辆马车。
风过,窗帘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又很快落下。
洛雯儿飞奔上楼,将众人的好奇及呼唤皆丢在身后,“砰”的一声闭紧房门,扑到床上,从枕头底下泛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怪物,摸摸那圆溜溜头,看了一会,忽的贴在胸口,闭了眼,自离宫便不曾淌过的泪,霎时流了下来。
仿若开了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钻进被子,咬住被角,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堵在喉咙的硬块便越来越大,几乎让她窒息。
她攥紧手中的小东西,那些棱棱角角硌得她掌心发痛,却一刻也不肯放松。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只招财猫,喜不喜欢?”
“我不要!这么好的东西,自是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既是要你摆在床头,我怎能让别人染指?”
“其实,能换你这一刻的真心相对,即便血尽而死,亦是心满意足!”
阿墨……
阿墨……
那在车里的人,是阿墨。
☆、549意外之喜
是怕她担心,还是想见见她?
可是车子挡得那般严实,他怎能……
然而即便挡得那般严实,却有那亲切又疏离,矛盾而复杂,专属于他的气息,飘出来。
那一刻,她与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他与她之间只相隔一帘,却终有一帘相隔。
她闭了眼,任泪水滂沱。
门外,张妈制止了准备敲门的梅儿。
“让她安静一会吧,憋在心里的事,总要哭出来才妥当……”
梅儿不是很清楚掌柜的到底遭了什么事,反正大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张顺都说,掌柜的去游学了,那么掌柜的就是去游学了。这是多好的事啊,否则掌柜的怎么整日里都在笑,没有掉过一滴泪呢?
张妈下了楼,楼下紧跟着热闹起来。
今天客人也不多,张顺有什么好乐呵的?上个菜还喊那么大声,连带那几个都扯开了嗓门,生怕人听不到似的。
真是!
一点也不如三郎哥哥,又英俊,又冷酷。
脸蛋一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急忙下了楼。
夜深,人静,月色好。
是真的好,又圆又大,好像个蛋黄,卡在珊瑚长窗上。
千羽墨靠在床上,遥望那轮明月,整个人沉静得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然而忽的眼波一闪,手抚上胸口,唇角就像在月光下静静绽放的夜来香般漫上迷离与温软:“她在想我……”
胡纶急忙垂下眸子。
主子大婚仪式上突然吐血,紧接着昏睡不醒,药石无灵。
十三公主根本不信主子有什么顽症,几次三番的来闹,都被侍卫挡了,可还是被她找了机会冲进来。
掐,拧,咬,还拿簪子扎……
可是主子一动不动。
前来探视也被拦挡在外的妃嫔不干了,在令妃的带领下,一通好吵。
梦妃挨了一耳光……谁让她是唯一怀过“龙嗣”的人?于是扑到主子床前哀哀的哭。
说实话,在她跟洛雯儿难分上下的时候,他是向着这位在主子心里占有重要地位,更是主子爱恋多年思念多年的娘娘的,就是听到她假装有孕,又在宫里藏了别的男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同情她的。而且他觉得主子当也是这个想法,否则怎么能只字不提,容忍她到现在?
可是就在洛雯儿拜别主子,一步一步退到门口,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特别难受,恨不能把洛雯儿抓回来,把梦妃踢出去。
若是没有她,主子和洛雯儿走不到今天这步,这一年里的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他也看到了,如今想来,竟都是她在搞鬼。
还有郎灏的事。
她倒没这个本事跟天朝直接联系,可是王后,淑妃……她们哪个不是把洛雯儿当做眼中钉?又知道洛雯儿与十三公主结了梁子,还不是趁机想借十三公主除了她?
十几年前,她视王后等人如猛兽,成天缠着主子不让他跟任何人接近,就连长公主,她都敢吃醋。现在,她视这群人为亲人,不择手段的对付洛雯儿。
主子虽没明说,可是那意思分明是知道洛雯儿的毒就是她下的。
若不是因了这事,主子怎么会……
现今想来,当初洛雯儿的落水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看她为主子挡了一剑……
主子大约也是为了这个才一直没有处置她吧。
主子总是念情的人。
再说淑妃,总是不动声色,凡事总好像游离在外,好像多清高多无辜似的,其实平日没少跟梦妃递小话,说主子如何如何宠洛雯儿,尤其是聂紫烟被禁足那段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对碧迟宫的事那么了如指掌?
王后就不用提了,若没她献宝,聂紫烟怎会“复活”?
话又说回来,当年明明是王后设计烧死聂紫烟,聂紫烟怎么会跟她如此亲近?而她又“提携”了聂紫烟……
这些女人的心思还真奇怪。
不过现在好了,她们请了尊神,送是送不走了,看她们要怎么办?
淑妃也被挤兑进来了,拿着帕子,侧着身子,无声落泪,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可是那个她希望能够欣赏此景的人,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二月十八,主子突然醒了,就如同现在这般抚着胸口,淡淡的笑。
其实只要能醒,就没事了,可主子就是“卧床不起”,平日里拒绝饮食,即便吃了,也要运功吐出来,除了接见英秋冉等人处理政事,其余时间就是昏睡。这么下来,人很快就瘦了,再命人张贴皇榜,寻找名医。天朝及各诸侯国已经收到消息,说无涯国主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其实他知道,主子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十三公主以为他病入膏肓,无法完成“艰巨任务”,而十三公主若是强上,那也太不人道了,广大妃嫔就不能答应。
结果现在,后宫是鸡飞狗跳。十三公主手段狠辣,那些没有什么靠山的,几天下来就被她清理得干干净净。
主子明明装得好好的,可是昨天不知为什么心神不宁,坐卧难安。今天一大早,就密谋着要出宫。
今时不同往日,十三公主正使人紧密盯着呢,就想抓住主子健康无恙的证据,好一口吞了主子。
话说她现在还没个名分,因为主子“卧病在床”,没法为她“加官进爵”啊。
然而即便环境险恶,主子依旧想方设法的出了宫。
他们将马车停在路边,躲在里面。
他还纳闷,主子怎么就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洛雯儿呢?若是一味等下去……主子现在可在宫外耽搁不得啊。
然而,洛雯儿还偏偏过来了。
那一刻,他以为主子会扑到窗口,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走来的人。
可是主子只是端坐在位子上,闭目,静息,仿佛入定。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他看到洛雯儿缓缓走过……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好像停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瞥见主子搁在膝上的拳忽然一紧。
然而,她毕竟走过去了。
而主子,连她的背影都没有望上一望。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不过回来后心情明显好了,就像现在这样,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某个东西,手抚着胸口,嘴角时不时抽动一下。
“她在想我……”主子又说了,唇角徐徐漫开温软。
世间当真有“心有灵犀”吗?
胡纶不信,然而现在,他忽然想起不知曾在哪里看过的一句……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出门走过这一趟,仿佛忽然安下心来。
洛雯儿睡了一天一夜,害得众人以为掌柜的又要“昏迷不醒”,好在第二日便起了床。
只不过自此后,愈发嗜睡。
以往还知道回床上躺着,可是现在,经常动不动就打盹。有次,张顺跟她汇报账目,刚说了一半,就见她支着头,靠在桌边睡了过去。
众人皆是担心,便请了大夫。
老大夫拈着胡子,微闭双目,三指轻搭,忽的眉心一抖,起身敛衽:“恭喜洛掌柜,您有喜了……”
什么?
所有人都张大嘴巴。
苏环的嘴巴本来就大,这一张就回不去了,还是张顺托着下巴巧劲一端。
有喜?
洛雯儿也震惊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当即坐起:“你说的是真的?”
老大夫摇头晃脑:“老夫行医四十年,这点喜脉还是看得出的……”
众人见洛雯儿再次陷入呆滞,唯目光闪烁,皆交换眼色……的确,他们只说掌柜的外出游学,可是突然游出个孩子,总归不妥。
张妈心念一转,便给老大夫使眼色,怎奈洛雯儿摸着肚子,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是多久的事了?我怎么一点吐的感觉都没有?”
是了,但凡她看过的小说或影视剧,里面的女人都是突然呕吐才发现自己怀孕,当时在女子会馆,怀孕的江江也是吐得凶猛,不得不回家休养,可是她这般安静,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而且,他们那么多次都没有,怎么除夕那夜……就有了?
小腹依旧平坦,可是已经有个生命悄悄的住了进去,此刻,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抚摸,轻轻的跳了下。可是她分明知道,孩子还小,根本就不会给她一点反应,却有一股喜悦袭上心头……她有了,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不过洛掌柜此前滑过胎,所以这一胎虽已过了三个月,也一定要好生将养……”
什么?
洛雯儿猛的睇向他。
众人也吃了一惊,血性男儿已不禁攥紧了拳头……掌柜的到底吃了怎样的苦?这是谁干的?那个溜光水滑的小子?话说,自掌柜的离开天香楼,那小子就再没出现过。难道是因为过度伤心所以离开了?而掌柜的已经回来这么久,整个盛京都知道了,却也不见那小子露个脸。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倒给个动静啊?
男人,就是忘恩负义,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却是忘了自己也是个男人,而掌柜的摊上这么大的事,这可怎么好?
☆、550孕育希望
洛雯儿则是神思恍惚,拼命的回忆她曾经的那个孩子。
记忆穿过了无数个日出日歇,四季轮回,定在两行带血的脚印上……
那是在翼王府外,头夜才下了雨,而这一刻,骄阳正烈。
视线一晃,却看到了莫习的脸,他笑眯眯的按住要起身的她:“别急,别急,咱们先算算账……”
就是这一句“算账”,转移了她所有的疑惑,以至于在日后的岁月里,她根本就没有再想过这件事,而阿墨……你明明知道真相,却瞒住我。若是当时,我定要愤怒,定要怀疑你居心不良,可是现在,我知道,你只是怕我伤心,怕我难过。你竭尽全力的想要让我忘记这件事,或许也有你的自私,可是我明白,你终是只在为我好。
怪不得,怪不得在忘忧谷时,面对我心中的担忧与失落,你会说,其实你早已知晓。
这么多年,你一直小心的体贴着我,呵护着我,从没有因为我的过去而生出半分嫌弃与厌倦,却给予我世间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宠爱。
阿墨……
众人见她忽然湿了眼眶,都以为她在为这个找不到爹的孩子着急,张妈便使张顺拿手肘拐了老大夫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老大夫也是个人精,立即噤了声,再来两句恭喜,便随张妈等人出了门。
张妈进来的时候,正见洛雯儿摸着小腹,唇角翘着,是一种等待生命降临的光辉与喜悦。
见了她,急忙道:“张妈,我想吃饭……不,还是来碗肉糜粥,这样好消化。再让他们做两个菜,一是清蒸鱼,一是糖醋荷藕。再来碗汤……鸡蛋汤就行……”
见张妈站着不动,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知怎么,突然就饿了,大概是宝宝想吃吧。最近也没好好吃饭,怪不得宝宝这么小……”
张妈听着心酸。
她哪里是没好好吃饭?她根本就不怎么吃,眼瞅着人就瘦了,骨头架子似的,却也没人敢劝。
说什么好呢?说什么都是难过,总要她自己挺过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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