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凝便眯了眸子:“茹妃为维护宫中规矩,一时心急,失仪也是难免,倒是洛尚仪……”
上下打量洛雯儿一番。
洛雯儿当时自知老太妃不妙,直接跑了过来,却忘了自己只穿了寝衣,这会见前来延福宫的妃嫔虽素服简饰,却皆衣物整齐,相比之下,自己的确是……
“念你老太妃往日对你颇有眷顾,此番便免了板子……跪到外面去!”
千羽墨尚要阻拦,洛雯儿已经微屈了膝。
她方转身,便听茹妃急忙禀报道:“王上,梦妃姐姐也想来探老太妃。然而身怀有孕,怕是不妥,而且臣妾亦担心她会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勉力相劝才让她留在永安宫。望王上不要怪罪……”
“王上,天大地大子嗣为重。梦妃的身子现在便是宫中的重中之重,臣妾也想为她讨个人情……”东方凝亦微施了礼。
千羽墨眉心一紧,然而再看过去时,洛雯儿已端端的跪在外面的青石甬路上。
清冷的夜光打在她素白的寝衣上,仿佛结了层霜。
现在是仲秋,夜晚已经很冷了……
想到她就这样单薄的穿过了大半个王宫,一路奔跑到这,千羽墨不禁攥紧了拳。
余光中,东方凝已是带人扑进去,屋内转瞬响起了更为惊天动地的哭声。
袍袖一甩,大步出门,踏上青石板路,路过那个小人儿身边时,手臂只一探,便将人抄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一路横抱着回了碧迟宫。
“放开我!放开我……”
洛雯儿连踢带打,然而这一句话音未落,人就被丢到了床上。
因为毫无准备,险些被摔得背过气去,而那个始作俑者转瞬压了上来。
“放开我,千羽墨,你……”
语气忽止,因为千羽墨只是制住她,捉了她的手用力的搓着。
跪了这半天,她的确有些冻僵了。
见她渐渐安静,身子也开始恢复温度,千羽墨放开手,却没有离开,只一瞬不瞬的看她:“最近好吗?”
她几乎想笑,她在长乐宫待了快一个月了,他踪影全无,这会却来问她好不好。
倒也是,梦妃的身子乃宫中的“重中之重”,他自是要陪伴左右,又怎能……
而且,她算什么,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梦妃说得对,他对她的好,其实都是想给心中那人的,如今,他终于找对了人了。
“还想待多久?”他也不等她回答,再次发问。
她怒,翻身而起,转瞬被他压了回去。
“我不是不想去看你,只是老太妃昏迷之前,忽然遣人告诉我说有话要对我讲。我下朝后,都是在延福宫,可是……”
直到最后,他也不知老太妃要跟他说什么。
他看住洛雯儿:“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
什么意思?
洛雯儿回视他。
“在斗香大会上,你可以据理力争。面对茹妃的歹毒,你也可以以牙还牙,为什么现在,你一言不发?”说到最后,已是眯起了凤眸。
洛雯儿看着他,忽然一笑:“因为那时,有人在背后支持我,相信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是如今……”
如今我还有什么?
千羽墨默默的睇着她,忽然俯下身子抱住她,脸埋在她的颈窝:“我要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呢?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他最痛苦的事。
自打得知聂紫烟怀孕,他曾反复回忆过多次。
端午,他的确醉酒,然而他从未醉到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的程度,唯一值得怀疑的,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药。那夜,聂紫烟的确很温柔……
可是醒来时,他是睡在榻上,衣服也穿得好好的,否则他也不能就此疏忽那夜的异样。
这段日子,他也去过永安宫,努力回想当日的情景,可是……
“云彩,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醉酒,可那不是我愿意的,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
作为一个男人这样恳求她,作为一个国主这样恳求她,或许她的确不该再坚持,而且自己无法为他延育后代,难道还不许别人……
千羽翼的大寮已经要后继有人了,难道就让他……
不论是否因酒误事,他这么做,的确无可厚非。
“云彩,你别这样。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很难过,我怕你不理我,怕我失去你,我夜夜噩梦,醒来后你却不在身边。我想过去找你,可是……”
然而洛雯儿想的却是他抱住受伤的聂紫烟,撕心裂肺的喊她的名字,想到他对自己说,“那时,我只能选择救她,因为我知道你可以脱身,而她,没有我,会死……”
她闭了眼,老太妃的话又浮到耳边……人生苦短,得享受就享受!
老太妃,这就是生存的法则吗?
“云彩,别离开我,留下来,好不好……”
身边的人喃喃着,吻带着湿意,落在她的鬓角。
这一夜,洛雯儿留了下来。
千羽墨抱着她,直到天亮。
天亮时,他说:“你又瘦了。”
她对着承尘:“你也憔悴了不少。”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
日子又开始继续了。
洛尚仪回了碧迟宫,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却没有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因为相比于怀了龙嗣的梦妃,有谁会留意一个随时会失宠,或者说已经失宠的尚仪呢。
☆、528带你出宫
千羽墨合了奏折,揉了揉眉心……曾经,他每看几本奏折就可以吵着说眼睛疼,头疼,然后便有一双小手温柔的抚过他的眉,他的额角,问他:“还疼吗?”
“尚仪呢?”
胡纶小心翼翼上前:“在华兴山呢。”
“华兴山?她去那干什么?”
“小的也不知,总之盼云说她这几日就在上面呆着,也不说话……”
自打洛雯儿这次回来,除了陪他上朝,他几乎看不到她的人影,这会竟又跑到山上去了,她不知道就要入冬了吗?她不知道山上的风很大吗?
想到这,神思忽然一滞。
而胡纶恰好凑过来,小眼闪闪:“尚仪,怕是想家了吧?”
想家?
华兴山,是宫里最高的山,站在上面,可以一览整个王城。那一年,他曾经立在山顶,遥望千羽翼接她出宫。
他眉心一紧,旋即走出殿门。
“云彩,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洛雯儿回了头,但见他依旧一身雪衣,却是加了不少点缀,如同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心不在焉的低了头,继续拨弄罐中香料:“好。”
千羽墨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再次跑到她面前晃悠:“你说,若是与这一身相配,该有一套怎样的女装呢?”
手下一停,自觉不自觉的想起梦妃,淡淡一笑:“自是要紫色才能相配……”
话音未落,眼前人已不见了踪影。
又是一笑,埋头工作。
“云彩……”
不多时,那人又出现了。
她皱了眉,没有抬头,却见他将一件豆青色梅花纹锦夹衣并一条松花色百褶裙呈至面前:“快把这个换上!”
她已经不耐烦了,然而他的声音极动听的在耳边响起:“把这个换上,然后我们出宫……”
出宫?
她猛的回了头。
走在阔别了四载的街道,洛雯儿恍如做梦。
两旁的房屋、店铺、树木、亭台……仿佛还是当初模样,只不过新鲜了不少,昌盛了不少,还有往来的行人、车马,好像亮丽了不少,快乐了不少,空气清新了不少,街面干净了不少……是因为她久囿于宫中一朝得以解脱所以看什么都新鲜吗?
千羽墨的声音悠悠的落在耳畔:“云彩,如今看看你我治下的这片土地,可还开心?”
你我治下?
面纱下的长睫微微抖动。
是了,他们一起出谋划策,一起努力革新,一起期待繁荣,于是有了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一时间,四年的朝夕相伴,四年的共同拼搏,相互鼓励,四年的相依相偎,齐齐涌上心头。
再一看,这条街似是有些眼熟……
这不是初见他之际他“救”她出狱暂时落脚的那条街道吗?
喉间忽然有些发梗,不觉停住脚步。
“怎么了?”
他的声音关切响起,而后,握住她的手。
她微有挣扎,然而很快,他的指与她十指交缠,又用力的攥了下,于是那掌心的热度便透过她的手心,直传心底。
是要与她重新开始吗?
可是,要如何重新开始?
他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没有什么可以被忘记,没有什么可以被抹杀,所以,一道鸿沟亦赫然在前。
她能跨越过去吗?
然而他握着她的手,坚定的向前迈出一步。
她不由自主的跟上,继续打量四周熟悉的陌生,心中蓦地涌起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胡纶跟在后面,怏怏不乐。
是啊,若一切还是刚刚开始的样子……
他不由自主的回头……
然而他知道,如今就自己老哥一个,看着前面那俩人缠绵,他又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唉,以前多好啊,好歹还有个郎灏跟自己一起被无视着。
唉,那小子虽说讨厌,可是这么久不见了,还真有点想得慌。
唉,想他做什么?人家正和长公主甜甜美美,哪个有时间想你小胡纶?
叹气,摇头。
可就是在这转头的瞬间,就在感慨丛生的瞬间,他发现路边的那颗槐树诡异的动了动。
眨眨眼。
槐树正往下掉叶子。
难道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是风刮的?
嗯,有可能。
胡纶再回头盯了一眼,方转过身,跟上前面那二人。
雅客居,芙蓉馆,落英塘……
皆是当年她在开天香楼之前,他领她去过的地方。
路过天香楼时,洛雯儿停住脚步。
楼内,人来人往,时不时传出个伙计的热情:“客官,您的‘招财’来咧……”
赵益自她进宫第二年就去林国当掌柜了,听说干得不错,已经开了家分店。与翠凤也成了亲,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今,翠凤又身怀六甲了。
张顺则取代他成了天香楼的领班,愈发的干练,这两年的跑堂都是他负责进行招工,极有眼光。目前有不少人给他提亲,他都回绝了,坚定的等他那位尚未长成的小妻子,可是这个小姑娘,到底在哪呢?
婉莹每每进宫,都会给她带外面的消息,然而这般亲见,感觉还是不同。
千羽墨捏捏她的手:“不若我们进去坐坐?”
洛雯儿神往的看了许久,摇头:“还是不了。”
她怕走进去,就再也不想走出来。
可是,早在几日前,她不是还想离开那座华丽的牢笼,离开身边这个人吗?
她发现自己变了。
在那个世界,当得知季晴川出轨,她便决定与其分手,可是在这个时空,她为什么,不能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离开?
掌中的柔荑似乎忽然变得不够确定。
千羽墨心中一叹,旋即握紧她的手,继续前行。
胡纶再一次回头了。
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却是看不见。
难道是郎灏?
可是郎灏不是陪着长公主吗?如今也不知跑到那去了,怎么回得来?况且,若是真有人跟着,主子还能……
他望望前面那一双身影……难道是自己多心?难道是自己触景生情?难道是自己对郎灏相思成狂?
呸呸呸!
☆、529雪落花殇
在外面游逛了一日,已是心情大好,尤其是见了楚祎,得知他将一切商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果真不负所望,而因为千羽雪出嫁而空了一半的国库正在开始缓慢填满,足令人喜悦。
于是回宫时,千羽墨很是高兴,洛雯儿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心里想着,若是能经常这样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然而刚踏进碧迟宫宫门,就有一个宫女疾奔过来跪倒在地,正是聂紫烟身边的荣秀,哭声道:“王上,梦妃娘娘动了胎气了……”
洛雯儿尚未待惊恐,身边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千羽墨疲惫的回到碧迟宫,见洛雯儿坐在桌前,正看着他,不觉走过去:“初次怀胎,有些紧张,不过是吃坏了东西……”
时入深秋,食物怎会轻易腐坏?就算搭配,御厨房难道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食物相克?再说,梦妃现在是宫中的“重中之重”,身边的人还指望跟着她得享荣华,谁又敢让她吃坏了东西?
然而洛雯儿点点头,起了身。
千羽墨一把抱住她:“云彩,别走……”
他好容易换了她一时的欢颜,怎么就要被打回起点吗?
他知道,是自己这一天不在宫中,只陪着她,紫烟便闹了点小脾气,可是想到她为自己挡了一剑,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可是云彩,你难道不能……
洛雯儿挣脱他:“老太妃新丧,我不便留下。棺椁停在昌平宫,白日人多,这会,正好去陪陪她老人家……”
走向门口,身后传来千羽墨的低语:“早点回来……”
未等她答言,一个宫女已经冲了进来,正正的撞了她一下,却也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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