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皆轰然,甘露萱目光一闪。
“事物皆有反正,偏偏世人只记得所谓的规矩,也就是说只看到了这其中的一面,此为一误。而另一误……”她淡淡一笑:“世人爱香,可是有没有想过用香者多为何人?调香所用香料多来自何处?那‘如花似玉’之类美词多用于何时?”
她望住甘露萱,眸光清澈明亮:“我想夫人当深有体会吧?”
唇角一弯:“诚如大家所见,用香者多为女子。更有人言,闻香识女人。所以,关于调香,若想调出女人真正所爱之香,能够真正了解女人之心的,除了女人,还有何人?夫人,您说呢?”
众参赛者听到此处,皆愤愤然,便有人出言讥讽。
“小小女子,违背赛规,还巧言令色,实属大逆不道!”
洛雯儿睇向距离最近的发言者……此人面容清秀,很是年轻,气愤令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与她同场竞赛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所以纵然其他人亦是不愤,但也碍于调香师是份高雅而有格调的职业,不肯撕破了脸攻击她,唯有他……
还是年轻啊,不过,很好!
洛雯儿轻声一笑,目光不闪不避:“请问所谓赛规,有哪条写着不许女子参赛?”
此人语塞。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自是没有人写在上面,如今竟是要被她钻了空子吗?
“这位公子若是非要禁止女子参赛,又置甘夫人于何地?”
“你……”此人抖着手指:“甘夫人乃大会评判,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所能比得?”
“我只知道,甘夫人也是女人,是千百年来位列斗香大会评判的唯一女子!公子既是男子,而今却只能被评判,如此,谁说女子不如男?”
此言甘露萱甚为受用,不觉眯了眼,抖了抖肩,颇有孔雀开屏的架势。
“所以,我想甘夫人定不会因为我身为女子,便为难于我,鄙薄于我,甚至剥夺我的参赛资格,因为甘夫人能够站在这里,便是证明,调香一事,只要心向往之,便无分贵贱,无分男女。”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再攻击我,就等于攻击甘露萱,这个女人怕不是好惹的,而她,亦不好惹!
“若是这位公子不肯罢休,那么请问,雪陵乃是调香鼻祖,若按照你的说法,香品只能出自雪陵,旁人皆属无缘,可公子并非雪陵人,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而且此地并非雪陵国,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雪陵调香高手汇聚于此?全因对调香一事有着共同的爱好,愿意交好四方,彼此切磋,共同弘扬,创人人敬仰之盛事。天空,笼罩四野,阳光,普照万物,长风,穿越千山。不因山路陡峭而停滞,不因泥沼晦暗而疏漏,不因荒漠寸草不生而放弃。正所谓,有容乃大。这亘古不变的光阴尚无分国界,无分性别,公子又何必拘泥于男女呢?”
不知是谁爆出一声“好”,然后开始到处传颂天香楼的掌柜曾经是如何的舌战说书人。
观赛的婉莹松了口气。
帘幕内有魅惑的唇角微微勾起,两旁妃嫔交头接耳,纷纷指点着场中那个纤细的身影,身后的胡纶则是偷偷擦了擦帽下的冷汗。
世家交换了下眼色,再次调向场中。
评委面色各异,天师方江瀚似在闭目养神。英秋冉则有些激动,两眼放光如秋水跃金,只强自忍着。乾、丁、穆三家不置可否,因为人家是在夸赞雪陵,他们为什么要跳起来打自己的耳光?
洛雯儿对面的那位公子自是哑口无言,却露出愤然之意。
洛雯儿微微一笑,仿若浑不在意,然而掌心已是一团湿腻。
当初,莫习曾说,你此番,就是让他们知道,女子,也可调香……
她还不以为意,可是方才,甘露萱那挑衅而鄙夷的目光,众人的惊叹与愤怒,还有笑她自不量力,身为女子却抛头露面挤到一大群男人中实为居心不良自甘下贱心怀不轨风流淫|荡等议论,着实令她心惊肉跳。
然而此刻若是退场,便当真输了。她唯有走下去,虽然不知走下去会面对什么,但她只能坚持,她不能让自己多日的努力付诸东流,也不能放弃救出三郎的唯一机会!
☆、286意外关注
此番,胜就胜在甘露萱亦是女人,有本事,她就把自己也丢出场外去。
而自己虽是夸赞了她,亦是得罪了她,稍后不知她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女人最了解女人,像甘露萱这种拿众所瞩目当蜡烛元宝吃的人物,断不允许有人抢了她的风头,尤其那人还是个女人。
洛雯儿不再看甘露萱已经有些扭曲的笑意,朝众人拱手:“古有木兰替父从军,杀敌无数,今我无涯亦出了位女英雄……月璃樱,战功赫赫。试问在场的须眉男儿,又有几人能够上阵拼杀,拒敌于千里之外?凡事从无到有,这位公子便不要纠结于此了吧?洛某今日来此,是向往各位的才学与能力,愿诚心诚意的向诸位学习,还请赐教。”
人家已是至此,众人还有何话说?若再为难,倒显得自己小气,于是纷纷拱手还礼。
对面那位公子依旧怒目,便有人提醒:“人家一个小女子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你一个大男人当真不如她?”
众人便笑。
他便涨红了脸,双手一拱又放下,算是还了礼了。
甘露萱深深的睇了洛雯儿一眼,眸底晦暗不明,然后转了身,扭扭的去了。
洛雯儿松了口气,不觉四处张望。
那个说会一直看着她的人在哪呢?如今,他也该放心了吧?
她自是没有寻到那人,有些懊丧的转了头。
然而就在这一瞬,她感到有一双目光犀利的打到她背上。
她急忙回了头,却只见参赛者的凝重与观赛者的激动。
狐疑的转了身,便觉那双目光又出现了。
不是如芒在背的感觉,只是……仿佛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牢牢的牵住她,就像拴在风筝的线绳似的。
而这种关注,绝对不属于莫习!
辰时三刻,斗香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轮,辨香。
一排排的蓝袍太监鱼贯而入,端着铺红绸的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三十个青瓷小瓶,旁置笔墨,要求在一个时辰内写出这三十种香料的名称。
若是纯香,只写香料名;若是合香,便要写出配料名,用料多少。
托盘编号,卷纸上的编号与案角的编号一致,参赛者作答时要明确写上托盘与瓷瓶的编号,前者填于右上角。答案则在评委手中。评判时只对编号,便如同现代的试卷密封,要的就是公平公正。
普通人最多可在一定时间内分出十几种气味,更多的人则只能分出几种。而辨香的时间不能过长,要有间歇,有休息,这样嗅觉才能在饱和的疲劳与迟钝下恢复敏感。
最初的三四次间隔最短,亦最为重要,之后间歇便渐渐延长,有时可达两刻钟乃至一天,或持续二三天。况要重复多次,因为需观察不同时间中香气的变化。
如此,仅在一个时辰内要分辨三十瓶既有纯香又有合香的香品,还要准确无误,实在是一种能力与耐力的考验。
煞风景的锣声再次敲响,丝竹之音中,参赛者开始有条不紊的拿起小瓶,打开,轻嗅……
嗅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距离,因为植物一旦浓缩为香料,味道都比较冲,容易刺激呼吸道。而且离得近,未必闻得准,因为香料都有挥发性,挥发出来的气味,才是真正在使用中呈现出的味道。
每个人都凝神定气,或蹙眉,或闭目,手不停歇,除浅浅的丝竹之声,广场上一片静寂,即便有人突然晕倒,也没有人额外多看上一眼,而且场外早有太医院的人在准备着,无声无息的就给抬下去了。
对于观赛者来说,这是个比较枯燥乏味而漫长的过程,然而就连据说玩心甚重的王上都安静陪坐,便没有人愿意擅自离开。况大多数观赛的都是无涯人,没有见过斗香大赛,便使劲拿眼盯着整个过程,打算将来拿出去跟人炫耀。
太阳一点点的滑向中空,天气渐渐热起来,有人出了汗,属于人自身的体味亦渐渐散出,虽然大赛期间,一律禁止用香,亦绝对是一种干扰。而且纵然四围无花无树无草,但是有风,风将别人盘中的,桌上的,手里的香气吹来,四面八方的吹来,避无可避。
洛雯儿的鼻尖已经沁出了汗珠,眉心紧蹙,手却没有停歇。
婉莹盯着洛雯儿的背影,掌心越攥越紧。
当洛雯儿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锣声刚好敲响。
洛雯儿发现,这于悠扬的乐声中忽然来这么一下响亮得几乎可以贯穿鼓膜的声音很是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蓝衣太监们又像蓝唐王鱼一般的游下来了,于是便出现了仿似考试结束收卷的一幕。
有人急忙往纸上添字,有人捡了小瓶要做最后挣扎,怎奈忙中出错,打翻了瓶子,这还算好的,有人打翻了砚台,把写好的答案糊成了一片黑,当即痛哭出声。
有人扯住太监的袖子:“公公,求求您,我就差一个字了,一个字……”
全不顾太监这个行业是他往日最瞧不上眼的一种。
有人索性跪在地上乞求。
太监面无表情:“公子,上面都看着呢,您觉得可能吗?”
有人趁机偷偷往别人的卷纸上瞄,却是忘了,每个托盘内瓶子的编号都不一样,里面装的香料,也未必相同。
有人则发了狂,直接将答案撕碎,将小瓶扫落一地。
对不起,立即有侍卫过来,架了出去。
然后那边又有人昏倒了。
交卷之末,真是人生百态啊。
洛雯儿有些感慨,然后便见太监上前,收起了她面前的卷纸,另一个太监则将托盘端起,顺额外的瞧了她一眼,点点头。
她并不认识这个太监,心下纳罕,然而四下一瞟,才发现许多参赛者桌面狼藉,托盘上也是东倒西歪,有不少小瓶都敞了盖丢着,想必这个太监是见自己收拾得比较整齐所以以示嘉许吧。
微偏了头,睇向那个攻击她的家伙。
但见他的桌面也很整洁,只不过因为他这组前面有“闹事”的,所以太监暂时还没有走到他身边。
她又睇了一眼,忽的一惊。
“哎……”
那人瞅了她一眼,旋即调开目光,满脸愤愤加不屑。
“哎,”洛雯儿顾不得了,指着他的脸:“血,流血了!”
用鼻过度的结果,再加上天气炎热,心情紧张……
那人有些慌乱,翻了袖子,却找不到帕子,而血已经一滴接一滴的砸到白石案上,如绽开的梅花。
他正要拿袖子去抹,视线的一角忽的多了方雪白的帕子……
帘幕内,一袭同样雪白衣袍的千羽墨身子一震,迅速前倾,似乎就要破帘而出……
“咳,咳咳……”
胡纶拼命的咳,他真担心主子会飞出去,或者不管不顾的来一句:“她在干什么?”
主子,其实那是友情,呃,是举手之劳之情……
那人定定的看了帕子一会,默默的接过来,捂住鼻子,头稍向后仰,闭上眼。
周围有淡淡的嘘声,自是那些个完成考卷气定神闲者。
“诶,送了帕子了!”
“下一步是交换信物?”
“真是不打不相识呢。”
“早知道我也……”
“嗯,看那模样也挺标致的……”
那人依旧闭着眼,脸色却渐渐红了……
千羽墨到底没飞出去,也没说话,只拳头渐渐紧了……
一旁稳如泰山的王后东方凝瞄了他一眼,再瞄一眼……
太医提着药箱奔上来,那人摇摇头,因为药的气味是会干扰判断的。
他终于止了血,却没有将帕子还给洛雯儿,只低低的说了句:“我洗干净了再给你……”
“不用了。”
洛雯儿可不想费事,虽然也知道古代女人赠送帕子给男人是一种暗示,但是非常时期,难道还会生出什么误会吗?况且就在之前她还狠狠“刺激”了他?关键是,帕子是素的,依她的能力是休想在上面弄出什么花啊朵啊的,又有什么好联想的?
那人却涨红了脸,重现怒气。
她一怔,豁然明了……大概他是以为自己会嫌弃他用过的帕子吧?
真是麻烦,若是纸巾就没这么多说道了。
呃,她要不要同莫习商讨下这个项目?
这边神思转动,那边就点了头:“好,你洗了还我吧。”
那人的脸更红上几分,索性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看着前方。
这又是怎么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更难捉摸。
这边厢,昏倒的发狂的没写完卷纸的意图抄袭作弊的统统被请了出去,卷纸自然当场作废。百张白石案顿时空了一半,而留下的五十人,待前方公布了结果,又会剩下几个?
洛雯儿大略一扫,目前在场的依旧是以雪陵人居多,似自己这等“鱼目”,仅四五人耳,只是不知道乾、丁、穆三家在这些雪陵人中又占了怎样的比例。
丝竹之音依旧在悠悠的飘着,和缓,安宁,似乎想要变成温柔的水,来抚平众人的心绪。然而无论怎样努力,众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