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窘与虎子的还不同,虎子的是纯粹外在的羞恼,而她的——则干脆是一种自我的羞愧。她已然是在不自知之中,将她与他看做一体,所以他说出那般荒唐的话来,她便替他生出愧意来。
这般一想,他便又心花怒放。方才与她闹的那些脾气,便也都四散而去了。
他便对虎子道:“今晚停留一晚,明天起就要直奔‘龙宫’而去,向来无论是‘龙宫’还是松浦大名必定都会沿途派人监视。兰伢子这般打扮难免露馅儿。”
虎子惊问:“露什么馅儿?”
月船嘿嘿一笑:“你瞧她虽然一身百结鹑衣,看着像个叫花子,可是她脸上却太干净,她也太过美貌。虎子兄弟我倒问问你,你可曾见过这么干净美貌的叫花子?”
虎子一愣,盯着兰芽的脸,渐渐红了脸。
兰芽就更是窘得一张脸通红。
她知道她伪装的本事跟司夜染没法比,另外她也总有小女儿家的爱俏,所以纵然穿了一身的破烂儿,却也还舍不得把脸也给涂黑,更不舍掩盖了容貌。
……倒比不上她从前跟虎子在一起的时候儿了。那时候完全不在乎人眼,一把煤灰涂了满脸。这次——就因为身边多了个月船,她竟然便连这点子毅力都没了。
月船嘿嘿一笑:“所以啊这样装扮根本就不行,得换。我方才就是扯开他衣裳,想给他换上另外一套,只是他害羞,怎么都不肯,这才挣扎来着。”
虎子问:“你想将他扮成什么?难道又是道童?”
“非也。”月船咪咪一笑:“看她那相貌,真是比这天下女子都美……于是依贫道看来,不如索性将她扮成女子。”
“你说什么!”
兰芽一惊,这才想起他方才说什么“周生,娘子”的用意。她红了脸,目光小心打量虎子神色,生怕虎子看出什么、想出什么来。
虎子也是面上遽然红透,望向兰芽的目光里,瞬间润得能拧出水来。
月船便起身凑到虎子身边去,拍着他肩膀猥琐一笑:“……我知道,你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更想看看他扮作女装会是什么样儿~”
虎子无法否认,心早已酥软得拿捏不起。
纵然知道他是男伢子,纵然——纵然告诉过自己,不在乎他的性别,可是私心里如何能一点都不希望,他能以女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娇俏模样?
虎子便咬紧了唇,毅然点头。
月船便扬声而笑:“好,那便这么定了。咱们是三个人,两人同意,兰伢子你再反对也无用了。”
兰芽咬牙握拳,以目警告他别太过分。
他却清冷一笑,将虎子推向林外:“虎子兄弟你先避避,贫道亲自替她更衣。”
虎子便又是一警:“……凭什么你替他更衣,我却要回避?”
月船诡秘一笑,在他耳边低语:“她更衣的模样……你能想到的,将是无比旖旎。以虎子兄弟你自己的定力,如何能把持得住?贫道便不同,我是出家人,又是纯阳之体,绝对能视而不乱。所以这苦这劫,还是叫贫道替兄弟你来背。”
这话……听着有些不是味儿,可是虎子脑子里只发疯地想象着兰芽女装的模样,便心神有些不属,一时想不到月船的话里究竟有什么应该反驳一下。
也只能怅然点头,红着脸闷头向外去。
月船转头,便邪邪而笑,走上前来捉住了兰芽的脚。
兰芽惊慌,低低惊叫,伸脚踢他:“我,我不要!”
他的气息又深浓起来,方才强压的情愫,再度汹涌而来:“……我要。”
兰芽担心得要死,只能凑过来软言相求:“……我求你。别闹了,行么?”
他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我没与你说笑,是当真的。这一回进‘龙宫’,我要你正大光明身为我的娘子。”
兰芽一怔。
他的话,仿佛有什么,猝然撞击到她的心。
他忍不住垂首吻她,浅缓悠长地厮磨:“……乖,这一回,你便从了我。”
兰芽心下爬起异样的酥痒,也不知缘何,却怎么都再强硬不起来。
他便更进一步,唇挤进她领口去……
兰芽便瞬间再度瘫软,只得贴着他,软软哀求:“大人,别。”
他口气灼热,都喷在她颈上,低低呐喊:“娘子。”手颤抖着去揉她裹在布条之下的峰峦,曼声哄道:“……喊我。”
兰芽已是被疯狂滋生的渴望迫得落下泪来:“大人,不要。”
。
很是磨蹭了大半晌,司夜染才带着兰芽出来,走到虎子面前。
幸好,虎子那半晌里也几番沉浸在想象里,倒是忘了时辰。
待得两人走到眼前,他一眼看见女装的兰芽,便惊愣愣立在原地,星眸圆睁,忘了呼吸。
林间幽暗,月光轻盈只落在她面上。只见她满头青丝全都梳向上去,绾成髹髻。装饰发髻的虽然没有金玉之类耀眼之物,却是几枝妙手可多天工的木钗。钗子上的花朵惟妙惟肖,刀法纯属、细致入微,仿佛能漾出花香来。发上唯一的贵重物件,便是一枚佛像挑心,簪在发髻正前方。鬓边则以两枚小小玉梳压鬓。
正是:两鬓鸦青色,月映白玉颜。
兰芽被虎子灼热的目光盯得很是不自在,便轻咳了一声:“虎子!”
虎子如梦方醒,舌头却粗了,噜噜咬了几回,说不出话来。
兰芽只得无奈一笑,自己抬头大方地去望他:“我扮女子,可还能唬过人去?”
虎子用力点头。
司夜染看不下去了,便也跟着轻咳一声:“虎子兄弟,你看我可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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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波澜陡起(3月3日更1)
虎子这才分开神去望司夜染。眼前所见哪里还是那猥琐的月船,而是一位青衫公子。虎子便低声惊呼:“周生?!”
月船一袭青衫立在水天月色里,儒雅抱拳:“正是小生。”
虎子勃然而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船目光宁静:“我知道南京我假死脱逃之事,虎子兄弟心下一直颇多疑窦。只是眼下一直没得空,虎子兄弟才没问出来。那小生索性自揭谜底,也好叫虎子兄弟安心。”
他回眸望了一眼兰芽。他明白,兰芽在紧张。
他缓缓道:“彼时在南京,我已有双面,只为给自己留下后路,以求逃生。蹇”
虎子便一怔:“如此说来,周生是你,月船也是你?”
“嗯。”周生淡淡摆摆袖口:“你可曾见过周生与月船同时出现?”
虎子上下打量周生。虽则说周生的面貌也不算出众,五官不过众人,不过却比之月船周正了不少。虎子便很觉碍眼,转眸去望兰芽。
兰芽只得一叹,望向周生的目光里满是淡漠。
虎子这才开心了,睨着周生道:“那到底周生是你,还是月船是你?”
周生一笑:“答案已被杭州知府步云青揭开,虎子兄弟怎么忘了?”
兰芽有些担心虎子起疑,便轻轻捉了虎子的衣袖,“你忘了,步云青曾向月船所要道士度牒,月船却拿不出来。步云青也说了,道录司并无月船的记录,便如百姓没有户籍——也就是说,这世上实则根本就没有月船这个道士。”
虎子黑眼一眯:“如此说来,周生才是你真实身份?可是你缘何要扮作月船,说!”
周生垂眸望向自己手指:“虎子兄弟,‘周’这个姓氏,难道你不觉得耳熟么?”
虎子便狠狠一怔:“周?难道是——周灵安?!”
“没错。”周生隐秘朝兰芽一笑,“便如兰伢子是岳家外室所出的公子,我也说巧不巧正是周灵安在外头的儿子。周灵安的生意在杭州,我娘跟我就被安顿在南京。距离不远,又不必被他本家知晓。”
周生说着故作怅然:“你也知道,周灵安这个人喜猎女色。外头的女人和子嗣怕是不少。”
虎子有所警惕,便只望向兰芽。他不信周生,只信兰芽。
兰芽只能蹙眉点头。
虎子便皱眉:“你此番到东海来,便是故意设计。”
月船痛快应下:“正是。我虽对周灵安有怨,可是我终归还是周家人。周家七十二口死于非命,东海号群龙无首。我便责无旁贷,应该出来重振东海号,替周家七十二口报仇。”
虎子哼了一声:“只怕东海号的事不是这么简单!东海号虽然在周家名下,实际上却是大内御马监掌管的皇店。这东海号接下来归谁经营,还要看司夜染的意思。”
周生隐秘转眸,朝向兰芽又是一笑。
兰芽只能暗暗叹气:司夜染根本是早已将虎子的性子摸得明明白白,于是他方才趁着她更衣的当儿,已然亲笔写好了一封书信。他亲自书写的,笔迹自然不会有差。只不过现写的墨迹太新,于是他又央告她,用她擅长的法儿将那墨迹做旧。
周生便含笑从怀中掏出书信来递给虎子:“既然存了重振东海号的心,我自然早已打通了这个关结。这边是京师那边递来的书信,乃是司公公的亲笔,虎子兄弟不妨一观。”
虎子接过来细细打量,所见正是司夜染亲笔。他又望向兰芽——他纵然可能会认错,兰芽也绝不可能认错。兰芽压下心底叹息,便点头。
虎子交还书信,眉头却皱得更紧:“你是周灵安之子,又为何要入伙‘东海帮’?”
月船静静一笑,又悄然去望兰芽。
他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东海号与东海帮原本就有秘密往来。东海帮所需的粮食、财物,本就是东海号秘密送往;而东海号进献给皇上的“仙药”,也是东海帮代为从东海列岛上采来的。
这本是他司夜染与倭寇有染的切实证据,所以暂时不能叫兰芽知道。
他便打了个哈哈:“呵,东海号、东海帮,你瞧一笔写不出两个东海,便注定彼此有缘。”
虎子不满:“若只这般说,就算你能侥幸骗过我去,却也骗不过我东海帮的四海龙王,更骗不过平户藩的松浦大名去!”
周生便正色一笑:“方才不过说笑罢了,虎子兄弟切莫挂怀。”
周生面上拢起月影清光,一派郑重:“虎子兄弟必然知道,此番杭州乌蛮驿之争,根底都在倭国客商无人交易之事。倭国客商十年一来,岂肯空手而归?而我国客商背后,便正是松浦大名。所以想要暂时平息两国的暗恨,便要重振东海号,恢复与他们的正常贸易。”
虎子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周生凝着虎子的眼睛:“所以这一回,我要亲自前来。叫东海帮四方龙王,以及平户藩大名,看见我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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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走上前来,又扯了扯虎子的衣袖:“这一切总归还需要你从中转圜,否则怕是四海龙王和松浦大名还要起疑。”
虎子凝注兰芽,忍不住一笑怆然:“我说这一回兰伢子你缘何与月船走得这样近,缘何愿意陪着他来东海涉险……原来他归根结底还是已被司夜染收归麾下的人。你这不是对他好,你依旧还是对司夜染一片忠心。”
兰芽心下也是黯然。
司夜染这是唱念做打摆明了在唬虎子,而她也只能选择站在司夜染一边,一起来唬虎子。
虎子未必信司夜染,可是虎子却信实了她。只要她点头的,只要死她说的,虎子便丝毫都不加怀疑。司夜染这根本是利用她,将虎子吃得死死的!
虽明白这也是情势使然,不得不如此。可是心下,总觉愧对虎子。
兰芽便伸手握住了虎子的手:“虎子,咱们这一回未必是为了帮司夜染,而是为了咱们大明。倭寇多年为患,朝廷和百姓受此之苦,咱们若能了结此案,于朝廷和百姓都有功。”
肌骨柔滑,如玉似冰,虎子心下振荡不已,便毅然点头。
“好。兰伢子我说过,这一生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我都一定陪你去;无论你决定做什么事,我都一定与你一同完成。”
兰芽仰头,展颜望他。而虎子也垂眸,深深凝望兰芽。
这一刻天地之间,他们眼中仿佛只有彼此,他们心下怕是也同样只有一个缉拿建文余部的共同心愿——周生无声凝望他们两个,心下愀然而痛。
永远,只要他还背着自己的身份,他便永远只能是他们的仇敌。
在他们身边,他也许永远都是多余的。
。
天龙寺船。
菊池一山又单独“召见”年轻武士。
松浦晴枝坐定,菊池一山便含笑上奏:“少爷,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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