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高越皇帝陛下裴玉与东庭长公主司马凌雪大婚,其他诸国齐贺。
而在九月末,又有震惊各国的消息传来——受邀前往高越观礼的莒卫文筠公主,在返回莒卫横渡南水河之时,所乘船只与其他渡船相撞,文筠公主与其随行婢女侍卫皆一同落水,生死未明。
因南水河位于莒卫境内,莒卫无法向高越责难,莒卫皇帝久病在床不能治事,闻此噩耗更是病情加重,口不能言,从不过问政事的莒卫皇后挺身而出,下懿旨着文庆侯督兵部迅速派出上万兵力,沿南水河铺网找人,出动数百艘船只日夜在水中搜寻,连续数日毫无音讯。
如此一来,莒卫朝中大乱。
皇帝病久成疴,多年来由文筠公主代为执政,政绩有目共睹,赢得朝堂上下一片称赞,让那些暗存别样心思的人找不到理由与机会作乱,此时朝中无主,于文筠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那些人便明里暗里地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向来不干政的皇后与很少上朝的文庆侯一出面,谁都得惦量惦量自己有没有能力斗得过他们两人,皇后可以不放在眼里,文庆侯却不同,虽然平时基本不问事,但其世袭爵位,家世地位在莒卫不可撼动,自有极高声望。
很人持了观望之态,认为即使文筠公主未能找到,至少也要等上一段时间事态才有变动。
也有人认为,文筠公主生死不明,朝中恐怕很快就要有大变。
也有人紧密关注着宫中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就在人心不稳,各怀心思之际,出乎众人意料,文庆侯在朝中提出,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文筠公主下落不明,不如由皇后暂时代为主政,处理政事。
此议一出,便有数名要臣附和,并联名上请由文庆侯辅政。
由皇后代为主政?
除了那几名附议的大臣,其他文武无不惊诧。
且不说皇后只有管辖后宫之职,从无涉政之权,即使有,以皇后潜心向佛之心,可能处理好一国政事?
况且,自从太子失踪之后,皇帝虽然未再立太子,可其他皇子还是有的,哪怕庸才了一些,到底也强过后宫专权不是?
当下有数名老臣出列反对,其他大臣纷纷附和,怎料皇后突然从旁边走出,妆容精致,眉眼冷厉,一反平时恬淡安适之态,厉色斥责群臣,并当场罢免了十数名官员的官职。
一举惊了满堂。
此时方有久居朝堂的大臣想起,当年皇后未曾遇得佛缘之时,性子是如何的执烈,手段是如何的狠辣,只是多年来未在世人眼前展现过,便渐渐地忘了,此时见了,才再次想起来。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无人得知,却人人心惊。
文庆侯却对此毫无讶色,只冷眼望着底下众臣,淡淡说了一句,皇后主政,由他辅政,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无人敢反对,反对的不是被革职,便是被杀头,就连那些藏了谋逆之心的不敢再动,后宫嫔妃或皇子亦不敢出声,因为没那个能力。
只因为他们发现,几乎所有与军中有关的官员,朝夕之间都成了文庆侯的人。
这就是以前在他们眼里吃斋念佛的皇后,这就是以前在他们眼里一身轻闲的文庆侯,两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要么不动,一动便让人心惊胆战。
如此,朝堂中再无人有异议,南水河依旧不分昼夜地打捞于文筠,而执掌莒卫的大权,则已然在皇后与文庆侯手中。
时势已成定局。
消息传遍京都安阳,再传至整个莒卫,待到一个月后,皇后下诏召回在南水河搜寻于文筠的所有士兵,船只也尽数撤回,此举表明,皇后已放弃了对文筠公主生还的希望,等于间接宣告了文筠公主的死亡,举国皆哀,皇后下旨,取消一切喜庆节日,安阳城内人人素缟,以表对文筠公主的哀痛之意。
此时的皇后,俨然已成为莒卫新主。
秋意深浓,就在这件意外事件已成为事实,皇后与文庆侯已于早朝时让众臣商议为文筠公主建陵一事时,三名身着素服头戴风帽的年轻男子来到宫门外,向守门的禁卫递上了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并称有文筠公主的消息。
如此大事,禁卫不敢有误,双手捧着那令牌一路疾奔至早朝议事的德政殿,由殿前内侍转呈至皇后面前,小声通禀。
皇后眉色不动,沉默少顷,宣三人入殿。
这一路动静早已惊动半座皇宫,不召见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枪戟如林,三人脚步沉稳,一步步走向德政殿,上了玉阶,跨过高槛,在百官齐齐注视之下,走至大殿中央,头微垂,风帽遮住大半脸颊,看不出模样。
“大胆!”数声齐喝,“见到皇后竟敢不跪!”
喝声止,便见一人风帽下浅色双唇轻勾,缓缓抬手放下风帽,一张女子清颜徐徐展现,立时叫众人屏了呼吸,连殿中光线也似亮了一亮。
看三人装束,只道都是男子,未想竟是女子之身,而容貌气质更如天山之莲,清雅冷艳到了极处。
坐于龙座上的皇后蓦地脸色一变,呼地站起,紧紧地盯着殿下的女子,眼中瞬间闪过数种神色。
群臣本惊讶于女子的容貌,此时却更惊于皇后的这一举动。
这女子到底是何人,能让八风不动的皇后如此震惊失色。
坐在龙椅旁边的文定侯亦是脸色一变,却比皇后更快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扯皇后凤袍,眸光中那抹意外之色亦极好地隐去。
除去风帽,将两人神色都看在眼里的楚清欢眸色不动,眉梢却微微一挑。
皇后骤然回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坐了回去,半身倚靠于一侧龙椅扶手,神情已然恢复了冷傲高贵之色,看似漫不经心,却谁也没看到她袖下微抖的双手。
除了离她最近的文定侯。
文定侯眼角一瞥,遂看向楚清欢,语气很淡:“见到皇后,为何不跪?”
楚清欢亦淡淡道:“我非莒卫臣民,没有规定必须要跪莒卫皇后。”
此言出,众臣俱是一惊。
一惊这女子竟不是莒卫人。
二惊这女子胆量,竟敢在一国皇后面前如此放肆,即便不是莒卫人,见到他国皇后下跪行礼也是应该。
奇的是,皇后与文定侯竟然没有发怒。
文定侯往椅背上一靠,道:“你三人既称有文筠公主的消息,那么,消息呢?”
楚清欢望着这个年近四十却保养得极好的男人,忽地一笑,伸手往旁边一引,“在这里。”
语毕,她身边比她略矮几分的那人抬手揭去风帽,一张温婉秀美的脸庞随即显露出来。
大殿内刹时静若死寂。
“公主!”蓦然,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一时忘了礼制,激动地快步走上前来,“您没事,太好了,您没事!”
一语惊醒殿中人,其他人皆迅速围了过来,将于文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更有老臣禁不住落泪。
早已认定了死去的人,突然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眼里,不仅没死,还完好无损,毫发无伤,这是怎样的一种惊喜。
“文筠无事,让大人们担忧了。”于文筠垂首,款款行了一礼。
众大臣连说不敢,纷纷退开,不敢受她这礼,这一退,便意识到此时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便渐渐退回两侧列好,目光不由飘向上面的皇后。
于文筠既然回来,皇后自然要退回后宫,可眼下这情形……
“公主安然回来就好。”皇后却并未站起,只是坐直了身子,露出笑容,“先前本宫命人在南水河日夜搜寻一月有余,毫无所获,还以为公主殒命,伤心不已,如今见了公主,才算是安心了。”
“文筠不孝,劳母后挂心。”于文筠微笑道,“许是命不该绝,让文筠遇上贵人,不仅活了性命,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贵人?
皇后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楚清欢,才甚为感兴趣地道:“能让公主感到意外,想必不是寻常之物。”
“母后错了,”于文筠道,“文筠所指的并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人。”
她朝旁边抿唇一笑:“把帽子揭了吧,让母后看看。”
皇后笑容端雍,与文定侯互视一眼,眼底却是深沉。
默立一边身形瘦高挺拔的男子默默地抬起手,四周目光如潮,他的手稳如坚石,一点一点往后拨下风帽,紧抿的双唇,笔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直至乌黑如墨的束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波2
所有人屏息而望,当一张清俊的脸完全从风帽中脱离而出时,殿内的大臣无不暗下猜测这少年的身份,还有于文筠对他说话时所用的那声称谓——“母后”,让他们更是疑窦暗生。
更有细心者,已然发现这少年的长相与立在一起的于文筠有数分神似,那一双眼睛更是如出一辙。
皇后微微变了神色,尽管恢复得极快,但仍被一直注视着她的楚清欢捕捉到,而文定侯的脸色也沉了沉,眼里起了丝阴郁。
于文筠的目光在大殿内各人脸上逡巡一圈,才微微笑道:“母后,各位大人,这就是文筠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弟弟,也就是莒卫的太子——于琰。”
一语出,满堂皆惊。
太子啊,失踪了十二年的太子!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太子!
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谁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回来,如今他就这样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不可谓不震惊。
那些原先便看出两人长相相似之处的稍好些,虽然仍是意外之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而多数人则在极度吃惊之后便面面相觑,继而大殿内便响起窃窃之声,许久之后,德政殿内才渐趋安静,直至落针可闻。
“太子?于琰?”皇后缓缓站起身来,举步走下御阶,眼睛轻睨着于琰,“看着倒是与你有两分相像,只是这些年来,来冒认太子的也不在少数,公主何以见得他就一定是?”
于文筠也不解释,只是对于琰道:“琰儿,把上衣脱了吧。”
于琰看皇后一眼,并不多言,沉默地解开腰带,一件件脱去上身衣物。
于文筠虽还带着淡淡笑容,但语气端肃沉然:“让一国储君在大殿上当众脱衣实为不妥,且有损太子威严,但为了能让大家信服,不得不行此下策。但,只此一次,绝无下回。”
如此一说,原本都直直盯着于琰脱衣的大臣们皆目光垂了垂,不敢太过直接——如果这个少年果真是太子,如此毫不避讳的直视是便是大不敬,谁敢如此犯上?
皇后轻勾了唇角,在于琰旁边慢慢踱了半圈,目光淡淡在他白皙削瘦却不失结实的身上扫过,眼眉一挑,落在他左肩那枚朱红色的月牙上。
位置,颜色,形状,无一不相符。
抬手轻轻一掠鬓发,宽大的衣袖后,眼中冷光万千,一瞬,即逝。
“琰儿幼年时,母后也是见过这胎记的,想必还记得。”于文筠将里衣半披在于琰身上,只露出左边肩膊,往旁边让开了些,让在场的大臣都能看清楚,“太子出生便带有朱红色月牙形胎记,此事当时朝中无人不知,十三年前便在朝为官的大人们也该对此有印象。”
立即有年长的大臣道:“确实如此。陛下最为钟爱太子殿下,殿下满月之际,陛下在宫中设宴群臣,欣悦之余将殿下左肩展露于众臣,称诸皇子中独有殿下有此月印,可见是命中之真龙天子。臣当时亦在场,有幸一睹,确实与此无异。”
此言立即得到几位老臣的附和。
那些近年来才列班的大臣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几眼,却无人再敢直视,另有一些则看向上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安定侯。
楚清欢走过来,拿起垂落的半件衣服披在于琰左肩,“穿上吧,天冷。”
“嗯。”于琰唇角一软,入殿来第一次出了声,微垂着眼将衣服依次穿上。
“即使有与太子一模一样的胎记,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太子。”安定侯忽而起身,缓步走了下来,“且不说这世上长有胎记的人何止百千,便是长得相像,谁又能知道他这个不是伪装作假的?要知道,这世人能人颇多,要在身上做这么个东西并非难事。”
于文筠本为于琰整理衣襟,闻言手中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听说这段日子以来,文定侯协助母后颇多,文筠心中感谢。但是,”她腰身挺直,直视着他,“文筠不知安定侯此言是何意?太子吉人天相,大难未死,此乃莒卫之福,文定侯却为何不见高兴之色?”
“公主见谅。”安定侯微微一揖,“若是太子果真安然回来,臣定然高兴不及,只是臣见此子与陛下龙颜半无半分相像,且未有皇储该有之相,怀疑他不过又是个贪图富贵作假讹诈之人。”
“那以安定侯之见,如何才是皇储该有之相?”于文筠笑意微冷,“文筠倒认为,琰儿与父皇长得颇为相似,神韵更与父皇年轻时一般无二。”
“是么?”安定侯转身面向群臣,“各位大人以为如何?是认同本侯之言,还是赞同公主所说?”
密切关注着殿中情形的群臣一时没有反应,从方才的对话以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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