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的希望令这些长期生活在饥饿困苦边缘的人们鼓起了勇气,无数人加入了这呼喊声之中,然而杜涛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们如坠地狱。
“别忘了你们的孩子。”杜涛俯视着他们,等到他们因为这句话而停止了呼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之时,才冷冷说道,“你们的孩子现在都在我手里,你们出城对抗淮南王,我可以保证他们不死,你们也未必一定会送命。如果你们不听,那么,我现在先杀了那些孩子。”
“杜涛,你不得好死……”一人愤怒地喊。
“嗖!”喊声未落,墙头上一支利箭射下,从他的嘴里穿过,从颈后穿出。
那人砰然倒下,嘴巴大张,双眼圆瞪,一手上指,望着阴云层层的天空,象是在控诉老天的不公。
“从现在开始,本将军不想再听到任何叫嚣的声音,每听到一次,就杀一个孩子。”杜涛以同样的杀人手法震慑住了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在看到无人再敢反抗之后,他抬手动了动手指头,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底下的士兵立即用武力将难民全赶出了城门,数千全副武装的精兵在他们身后负责看押,而城墙上,一列弓箭手齐齐排开,只要有人敢逃走,立即会被利箭穿心。
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已可见到烟尘之中,无数战马奔腾而来,战马上,银色铠甲汇成一片,如海面上呼啸翻滚的巨浪,连绵起伏,转瞬即至。
近了,更近了。
在一片银色汪洋之中,当先一抹黑色冲破漫天狂沙,挟带着风雷奔涌之势,乘风御马,雷霆万钧,宛若弑天战神来临。
城楼内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身着麻衣身材纤长的身影无声地朝前挪了几步,透过人群之中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对面率军而来的男子。
即便隔得那样远,她依旧能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样。
男子面容坚毅,眼眸深邃,墨色战袍迎风翻卷,如振翅飞翔的鹰。胯下黑色战马疾如奔雷,他在马上稳如磐石,手持银枪,枪身高洁如流泻的月光,枪尖一点寒芒凛然冷冽,寒芒下,一团赤红火焰烈烈燃烧。
这才是他。
这才是真正的夏侯渊,为世人所不知的夏侯渊。
他在万军阵前迎风破浪,万军在他身后拱卫追随,这是属于他的军队,这是属于他的战争,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挡路者,死!
此刻,他就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就是一把破阵的银枪,为这一刻,他准备了太多,等待了太久。
今日,终于一战。
战,必胜。
战马一声长嘶,惊裂层云,男子陡然收缰,战马人立而起,他在马上凝立如山。在他身后,三万铁甲铁兵齐齐住马,银甲锃响,铁蹄铮铮,整齐如一,如出一人。
夏侯渊眸光锋锐,战甲森寒,冷然扫过城门外那些衣衫破烂眼神恐慌又绝望的难民,薄唇抿成一线。
抬头,他提枪一指,直指已然出神的杜涛,语声凛然:“杜涛,本王给你一个出城投降的机会。”
杜涛赫然清醒,回过神来时,已发现手心里尽是湿滑的冷汗。
他悄然抹去掌心里的汗渍,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失态,更多的却是惊心。
惊心于那个失去一切权势的淮南王竟有如此精锐强兵,惊心于那个无所作为的清闲王爷竟然有如此气魄,如此强悍冷锐的一面。
他错了,估算错了。
他将淮南王想像得太过不堪一击,认为就算他得到民众的支持,就算他有十数万兵勇,又能如何?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经受不住他的一击。
然而眼前这些作为前锋的区区三万骑兵,便已让他的认知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过……他心里一声冷哼,就算如此,他依然有着绝对的胜算。
“淮南王。”他清了清嗓子,手撑城墙望着夏侯渊,“本将奉皇命镇守黄城十年,从未想过要将黄城拱手相让,淮南王若想要此城,就请凭真本事来取。”
冷眸微眯,夏侯渊面容冷峻,一招手,身后立即上来一骑,将金弓墨箭奉上。
他并不言语,身姿凝立如渊,修长有力的长臂拉开金色大弓,金翎墨箭上弦,箭尖一簇冷芒,对准了城头有恃无恐的杜涛。
杜涛脸色微变,作为一名从军多年的武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一箭所蓄之力,一旦离弦……
耳边倏然响起一声厉啸,空气被生生撕裂,墨线金辉如雷如电,星火一线,以常人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朝他眉心射来。
仓促之下,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子往后倒地一滚,狼狈躲过,金辉自他眼前划过,他心中一松,正想起身冷嘲一番,却听得周围一阵惊呼,身后嘎地一响,他猛然回头,却见粗如手臂的将旗被那一箭之下竟拦腰折断,在数万人面前轰然跌落在城下。
夏侯渊那一箭,目标本就不是他,要的,只是那象征一将之威的将旗。
将旗折,将威损。
杜涛面色一白,仿佛那一箭断的不是那旗杆,而是他的脑袋。
“杜涛,本王再问你一遍,你是自己出城跪迎本王,还是本王进城亲自取你脑袋!”
杜涛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指着城下的那些难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淮南王,看看你面前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大邺的平民百姓,你若想要黄城,除非杀了他们,否则,他们这道关你就过不去。”
夏侯渊眸光渐沉,冷凝之色跃上眼梢。
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他在一开始就看在眼里,也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又怎能不清楚杜涛的用心。
杜涛将他们安排在此处,无非就是要给他一个两难的处境:若是不顾他们的死活,强行攻城,势必要先解决这些被弓箭刀枪指着的难民,若杀,就会落得一个残暴之名,让所有追随者与天下百姓寒心。若不杀,必将落入被动的处境,处于不利之地。
此时此刻,就算他让这些难民都跑过来,接受他的庇护,恐怕他们也未必敢。
“你们,可信得过本王?”他蓦然扬声,“若相信本王,就不要怕你们头顶上那些箭,身后那些枪,都跑到本王身后来,他们再快,也杀不了你们所有人。”
没有人动,难民们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即使有人眼里闪过希望之光,也很快就灭了。
夏侯渊眉锋现出凌厉之色:“你们甘愿受杜涛胁迫?”
“不甘愿……”有妇人哭了出来,“可是他们抓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要是不这么做,孩子就会没命……”
一人哭泣,原本强忍着心酸与哀痛的人们都跟着哭了出来,城门外,凄凉的哭声如风呜咽,并不响亮,却令人不忍听闻。
夏侯渊双眸微眯,望着城楼上方灰沉的天际,眸底越发幽黑深邃,似乎陷入深思之中。
杜涛在城墙上冷笑,不管淮南王如何决定,结果都有害无利。
一阵急促如雨点的蹄声突然打破了这份沉寂,穿破低低的哭泣直入众人耳际,杜涛眉头一皱,转身看向城内马蹄疾来的方向,马上骑士已朝他高呼:“将军,后方突然出现大批兵马,竖着淮南王的王旗,直取北门而来。”
“什么?!”杜涛一惊。
也就在这时,数名高壮如铁塔的男子从内城墙下纵马而出,马背上驮着数个被鲜血浸透还不断往下淌血的麻袋,在守城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从麻袋里开始往外掏,掏出来就往人多的地方扔。
球形的物体带着血呈抛物线往外飞出,铁塔人壮力大,那物体便从很多人头顶飞过,纷纷掉落在难民身上。
“人头!”被砸中的人被溅得满脸血渍,看到滚在地上的,用手接住的竟是一颗颗还没冷透的人头,无不放声尖叫。
场面顿时混乱,后面的士兵纷纷上来镇压,却压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人头引发的慌乱。
杜涛被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捣乱的人气得咬牙:“抓住他们!”
那些铁塔却扔完就跑,顺便还将空了的麻袋套在追上来的士兵头上,使得那些见惯了血的士兵恶心得连连作呕。
就在这片纷杂中,突有一道清越之声响起:“乡亲们,孩子们已经被淮南王派来的人解救,这些人头就是看押孩子的那些士兵的,如今孩子们都已经安全,你们还要被杜涛利用么?”
女子声量不大,语声清冷,却如一股利冰破开了这层混沌喧杂的天地,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一箭地之外的夏侯渊蓦地睁眸,锐利的眸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视过去,却因场面太乱,人数太多,衣服补丁太过杂乱而无法看清说话的人。
是她!她在这里!
尽管离得远,但他绝不会听错。
他坐下的墨骓亦一改高贵冷艳之态,不安分地原地蹦哒了几下,朝着前方喷着响鼻,显得很是激动。
“真的?”有人不信。
胆大的却已看清了那些头颅的长相,激动地喊:“是真的,是真的,我认得这个,还有这个……”
如此一喊,就连胆子小的也就跟着去看,一经辩认之下,便认出很多都是平时守城的士兵。
“乡亲们!”女子的声音冷静如冰,却有着号召人心的力量,“淮南王没来,你们的苦日子永远没有尽头,你们吃不饱穿不暖,连孩子也护不了,只有淮南王,可以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他来了,救了你们的孩子,而你们,还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帮着杜涛与他对抗吗?”
“不能!”一名瘦黄的男人立即喊道,“咱们不做忘恩负义的人,就算是死,咱也要为淮南王而死!”
“对,为淮南王而死!”一名扎头巾的妇人随即呼应。
“咱们反了!”老人举起了拳头。
“反了杜涛这个狗贼!”
“……”
城墙下,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杜涛脸色铁青,明明是他稳操胜券,明明是他占尽上风,为何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
他猛然抓过一把弓箭,对准了下面的难民,寻找着刚才说话的女子。
杀了她,以一儆百,让他们再不敢有反抗之心。
从高处往下望,哪怕场面再乱,想要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也非难事,才一眼,杜涛便将弓箭对准了一个身着麻衣身形纤长的背影。
阴沉的眼里闪动着轻蔑,他拉开弓弦,正要放箭,那女子却突然回头,风帽下容颜清绝,眸光冰冷,漆黑的瞳眸深沉若海,那样明净又深邃,甚至可以看到他自己丑陋的嘴脸。
放箭的动作就那样滞了一滞,一滞间,却令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忘了夏侯渊。
雷崩海啸,地裂山倾,在这一刻也莫过于那破空而来的嘶嘶之声,如此清晰,如此摄魂,仿佛钻入了耳洞,侵入了脑髓,然后,在大脑中,爆开。
“将军……”倒下的瞬间,无数惊呼响起,无数人头攒动,他的耳中却只有那利箭极速擦过空气的声音,眼前,只有那双倒映着自己的眸子。
这一切,结束得是如此之快,快到战争都还未及开始。
“关闭城门,死守黄城!”几名副将参事大惊之下连忙下令闭门守城。
然而下面暴乱已生,所有难民空前一致地冲向身后的士兵,不惧那些杀人的刀枪,不惧头顶夺命的利箭,以身体作盾,以身体作开路的武器,硬是将那些士兵逼着节节后退。
“放箭,放箭!”
然而随着这声命令,弓箭手手里的箭还未射出,便已被对面射来的利箭射下墙头。
肃然坐于马上的轻骑兵不知何时已手持弓箭,黄城那些久不经战的弓箭手在这些装备更精良眼力更精准力量更强大的对手面前,根本无法抗衡。
夏侯渊持枪御马,完全不顾满天箭雨,冷凝的眸光只是紧盯着那片无法看清人影的城门。
她可还在?她可安好?她,可在等他?
“来了,援军来了!”城头上,忽然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黄城外东西两侧的山上,突然涌现出大量的伏兵,呈包围之势向夏侯渊的骑兵冲来。
“是陈将军的兵马。”一名副将一拍墙头,豪气干云,“这下,淮南王输定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就瞪得大如铜铃。
“赵副将,陈将军的兵马怎么还分为两种军服?”有人疑惑。
“不,那不是陈将军的。”副将被一个想法惊得连连摇头,“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旁边的人也跟着心惊,心里隐隐起了不祥之感。
“那是……”副将迟疑不定地看了眼城下的轻骑兵,又看向在后方追击陈将军的人马,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是淮南王的兵马!”
“什么!”
事实往往比想像的还要残酷,就在黄城守军欢呼援军到来之际,出现在援军后方的淮南王王旗令所有人不得不信,他们的援军不仅无法给予他们任何援助,而且被淮南王反抄,两面夹击,自顾不暇。
旌旗摇曳,遍布山野,杏底黑边的王旗上,一个醒目的“渊”字气势磅礴,呼之欲出。
银色盔甲如望不到尽头的汪洋大海,一波接一波地往山下涌,无休无止,一个浪头打过来,前方那片土黄色就被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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