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去把它炖了。给我下酒,就在侯府门口。”秦堪吩咐道。
“……是……红泥小炉里炭火旺盛,陶锅里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撒上一点磨碎的枸杞,天麻,当归和红枣,活血补气,驻容养颜,喝一口鸽子汤。唇齿留香……大清早,准备出门遛弯儿的寿宁侯刚出府门,便看到秦堪和一众锦衣卫聚在门口。秦堪一脸享受地品着酒,陶锅沸汤里,一只赤身**的鸽子上下翻滚,死不瞑目,侯府大门角落旁的空地上,散落着一地似曾相识的羽毛……寿宁侯轻蔑地瞥了一眼,刚抬步,动作忽然凝固,接着扭过头。定定注视着地上的羽毛和锅里的鸽子,久久不语,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秦堪笑得有点腼腆:“昨晚打下来的新鲜鸽子,很补的,侯爷要不要来一点?”
寿宁侯指着秦堪。惊怒交加:“你,你你这……他娘的!”
撸起袖子便准备动手,秦堪冷冷一记眼镖射去,寿宁侯气势顿消,恨恨地指着秦堪。气得浑身直哆嗦。
“好,很好……”
寿宁侯怒冲冲扭头回了府。
当天夜晚,五只鸽子不屈不挠地从侯府内院放飞出去……秦堪目注夜空,喃喃叹道:“侯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他难道不知我已吃腻了鸽子吗?”
丁顺笑道:“大人,属下忽然发现,寿宁侯府的狗颇有几分姿色……”
秦堪点点头:“狗肉大补,可堪一试……凝视漆黑的夜空,秦堪沉吟许久,缓缓道:“丁顺。”“属下在。”
“你跟随我多久了?”
“大人,属下自从您入南京任东城百户开始便一直跟着您,已经一年半了。”
秦堪有些郁闷地叹口气:“一年半,才只从百户升到千户,太没出息了……”
丁顺有种想哭的冲动:“大人,您谦虚得太过分了!”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进锦衣卫便当了百户,一年半的时间升上了千户,旁人一辈子都跨不过的坎儿,他只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更别提如今大人已被锦衣卫牟指挥使倚为心腹,与东宫太子交情甚厚,皇帝陛下青眼有加……这都叫没出息的话,旁人岂不是该一头撞死以谢天下?
“不是谦虚,我还没发达,所以丁顺,你们这批从南京开始便一直跟着我的老弟兄,我暂时还给不了你们富贵前程,不过你们要对我有信心,要相信我的实力……”秦堪抬起头,目注浩瀚苍穹,眼中闪烁着璨璨光华:“……我将来一定会人头落地的!”
丁顺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大人!”
“……错了,是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秦堪面不改色地纠正道。
丁顺铁青着脸,捂住心脏软软的坐在地上……“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纯属口误。”丁顺擦着冷汗,直喘粗气……夜色里,秦堪的眸子露出莫测的光芒:“丁顺,敢不敢为我干一件无法无天的事?”
丁顺的情绪明显淡定多了,不慌不忙道:“大人,属下已为您干过许多无法无天的事了。”
秦堪想想也是,从秘密拿下宁王府幕僚陈清元,到厂卫之斗时秘密烧锦衣卫千户和李东阳的房子,再到秘密处置宣府镇守太监刘清……秦堪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几乎全是丁顺帮着干的。
从丁顺如今活得好好的,没有被杀了灭口的事实,充分证明秦堪是个善良的人,是个正人君子。
拍着丁顺的肩,秦堪压低了声音:“找几个弟兄,你再帮我干一件无法无天的事……”
寿宁侯府的大门前,两道人影凑在一起窃窃低语。一张无形的大网,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悄然无声地撒了出去……午朝散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皇宫大殿,各自回衙或回府。
京师内城一家不起眼的茶肆内,几名穿着便服的官员坐在二楼,人人闭目捋着胡须,气度雍容华贵,仿佛睡着了一般。
气氛很沉闷。大家都不说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良久,礼部左侍郎李杰打破了沉默,摇头叹道:“各位大人,事情越来越紧迫了,今日咱们冒险聚会,大人们不能老是不说话,咱们得拿个章程呀。”
在座的几位皆是朝中大员,他们是工部右侍郎张达治。户部左侍郎李鐩,都察院右副都佥事付纪,还有一位高高端坐于主位。眉目半阖的老者,赫然竟是掌三千营兼右军都督府事,保国公朱晖!
李杰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朱晖。
朱晖捋了捋胡须,品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各位都是久经风浪之人,一个小小千户查案,竟令各位慌张若斯,这些年的风浪白经历了。”
李杰苦笑道:“一个小千户我等怎会放在眼里?可是。国公爷呀,他后面可站着皇帝陛下,他的态度很有可能是陛下的态度,我等怎能不慌张?”
一说到“陛下”两个字,所有人不由浑身一颤。脸色愈发难看了。
朱晖的表情也明显有些晦涩,凝神缓缓道:“那个姓秦的千户,他这几日查了些什么?”
李杰摇头:“最奇怪的也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查,一个暗探都没派。反而整日贴身保护着寿宁侯……”
朱晖皱眉喃喃道:“整日贴身保护寿宁侯?寿宁侯有什么可保护的?这人此举是何用意?”“难道他想离间咱们和寿宁侯?”李杰猜测道。
朱晖摇头:“根本不可能,寿宁侯虽是小人,但他识得利害,若他把咱们供了出去,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此事涉及朝中诸多官员,寿宁侯的名声已然狼藉不堪,全托国舅身份和皇后的维护,若供出咱们,他在京中将会愈发举步维艰,他断不会做这等蠢事的。”
“可是寿宁侯昨日飞鸽传书,言语里已对咱们有些不信任的意思……”
朱晖哂然一笑:“他不信任咱们可以理解,只要咱们不做对他不利的事,他的怀疑自然渐渐消除。”
经过朱晖分析后,众人担心的表情渐渐消去。
朱晖笑道:“只要咱们铁板一块,旁人哪怕是陛下,也休想将此案一挖到底,李鐩,你是户部侍郎,你在户部里找几个主事,司库之类的替死鬼,付大人,你在都察院里发动一些言官多上奏疏,逼陛下把那几个替死鬼尽快处决,替死鬼一死,此案风平浪静,陛下想查也再找不出借口了。”
付纪,李鐩二人拱手应了。
朱晖捋了捋胡须,喃喃道:“倒是那个姓秦的千户,老待在寿宁侯身边也不是个事儿,万一真叫他把寿宁侯蛊惑得心神大乱,却是一桩麻烦……”悠悠叹了口气,朱晖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呵呵冷笑:“这人是个祸害,早除为妙。”
杀国舅,朱晖没那么大的胆子,他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杀一个千户,保国公爷表示毫无压力……
第一百五十三章杀机顿现
秦堪张开了网,卖盐引的官员们也张开了网,双方在一个看不见的战场厮杀,博弈,胜利者的战利品将是对方的身家性命。
数日后,一名顺天府推官“无意”中发现户部两名主事,三名司库曾与盐道衙门来往密切,盐引案后,几名盐道衙门的主官畏罪自尽,推官在他们的家里发现了户部这几名官员与他们的来往信件,于是上呈顺天府,顺天府尹急忙转呈大理寺和刑部。
户部两名主事和三名司库被东厂缉拿下狱的同时,朝堂掀起了惊涛骇浪。
都察院的数名监察御史发了疯似的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陛下立斩户部那几名官员,仿佛有了连锁效应似的,朝中不少官员纷纷附和,请求弘治帝斩杀涉案官员,并为陛下仁孝之声名计,盐引一案就此打住,勿使牵连太广,伤及无辜。
有几位御史甚至列出了大明初年的胡惟庸案,蓝玉案和空印案等三大牵连甚广,株连数万人的大案警示弘治帝,金殿内跪地痛哭流涕,既然盐引案已查出涉案官员,请求弘治帝莫再追究下去,勿使天子之怒而造成百姓流血千里的惨剧……弘治帝龙颜铁青,抿唇一言不发,内阁三大学士蹙眉不语,一群言官和六部大臣吵翻了天,金殿内一片喧嚣混乱。
早朝不欢而散,弘治帝没有半句表态,拂袖而入内宫华盖殿。
秦堪于是被再次召进了宫。
华盖殿内,弘治帝一边任宦官给他换着皇帝常服。一边怒气冲冲地朝秦堪咆哮。
“朕让你办事,你便是如此这般给朕办事么?”
“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你论罪当诛!”弘治帝气得脸上泛起一丝极不正常的潮红,指着秦堪浑身直哆嗦。
“陛下宽心,臣已布置好了一切,就待收网了。”
“说得轻巧,你今日是没见到那些言官在金殿上如何为难朕!拿什么蓝玉案,空印案来警示朕。分明是想逼朕就此罢手,任那些贪官污吏继续逍遥法外,这是阴谋!他们以为朕老眼昏花了吗?”
耳中听着弘治帝愤怒的咆哮。秦堪垂着头跪在殿内,浑身冷汗潸潸。
大明的君与臣,永远在互相制约着权力。互相争夺着利益,有时候针锋相对,有时候不得不共同合作,利益的趋使令君臣的关系在朋友和敌人之间来回转换。
“陛下,三日之内,臣必给您一个结果。”秦堪垂头立下了军令状。
弘治帝瞪着他,冷冷道:“朕相信你,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内,把那些藏在朝堂里的蛀虫一个个给朕揪出来!你若揪不出。朕便杀了你,明白了吗?”
“臣,遵旨!”
走出宫门,秦堪心情有些沉重,不是因为刚才立下的军令状。而是为这煌煌盛世下的丑陋和肮脏。
越深入朝堂官场,便越发觉大明的根子在慢慢腐烂,腐烂的速度很慢,慢得几乎毫无察觉,然而,它却实实在在的在腐烂着。
皇帝无能为力。内阁无能为力,他们耗尽了一代又一代的心血,却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让腐烂的速度加快,想要根治,绝无可能。
这样的大明在弘治之后,还能支撑近两百年,最后被北方的后金鞑子们轻轻一推,一座光鲜亮丽的楼阁眨眼间化为糜粉,繁华已成过眼云烟。
十几位皇帝,一代又一代的贤臣花了数百年时间堆砌的汉人王朝,终究敌不过蛮夷的出手一刀……这一切只因为大明已彻底烂掉,而现在的弘治朝,便是腐烂的开始,中兴之后必现颓糜,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秦堪很想做点什么,为汉人统治的王朝,为这历史上最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也为那些耀眼璀璨的汉家文化,他,真的很迫切想做点什么…………………………出了宫的秦堪和丁顺等几名校尉默默走在街上,丁顺见秦堪脸色沉重郁卒,顿知大人心情不好,于是沉默跟随,不敢多言。
路过街边的茶水摊,摊主肩上搭着一条汗巾,哈着腰朝秦堪众人陪笑:“各位官爷,天寒地冻,何不喝碗热茶暖和一下身子?小人的茶水滚烫,管保各位官爷喝得暖融融的,一文钱一碗,干净又划算……”
秦堪回过神,停下脚步瞧着摊主,笑道:“你倒会做生意,每人来一碗吧。”
身后的丁顺和一众校尉露出了笑容,秦大人肯开口说话,说明他的心情慢慢恢复了,这是好事。
数了十几文钱递过去,摊主笑得眉眼不见,双手捧了过来,接着殷勤地给秦堪众人倒了十几碗茶。
热气氤氲升腾里,秦堪和摊主的笑容隔着雾气,显得那么的朦胧,莫测……丁顺等人端起茶碗,刚朝嘴边凑去,却听得秦堪忽然道:“慢着!”
丁顺众人动作一滞,纷纷瞧着秦堪。
秦堪眯着眼睛注视着摊主,指着面前刚倒好的热茶,森然笑道:“这位掌柜,你先喝一口吧。”
摊主一怔,脸色有些难看了:“这不太好吧,各位官爷都是贵人,小人怎敢喝官爷的茶?”
秦堪笑道:“没关系,算是官爷赏你的,你先喝,喝不死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喝死了我养你家小终老。”
丁顺一听这话,顿知不对劲,立马摔了茶碗,钢刀出鞘指住摊主。
“好狗胆!竟敢害我们千户大人!”
摊主神情数变,红白不定,最后忽然大笑起来:“点子果然扎手,不容易对付,你是怎么看出蹊跷的?”
秦堪笑道:“从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有何不对?”
“你的表情没什么不对,可惜你这种害人的表情我太熟悉了,每天照镜子我都要默默注视起码半个时辰,刚才一见你,我就如同在照镜子一般,实在不能不怀疑你有阴谋……”
摊主:“…………”
丁顺众人:“…………”
真是一个让人很无语的理由。
秦堪笑眯眯的补充道:“还有,这位掌柜,给人泡茶的程序,是先在碗里放茶叶,然后倒水,而不是倒了水以后再在水面上撒茶叶,更过分的是,你给每只碗撒茶叶一撒一大把……”
笑着叹了口气,秦堪悠悠道:“你如果不干杀手,改行做生意,一定会亏得血本无归的……”
摊主脸发绿:“…………”
丁顺等人钢刀指着摊主,得意地大笑:“大人,您这嘴太损了。”
秦堪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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