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怕了,他只是个孩子,兴王府出生后便是世子,被千百人宠着怜着,没受过丝毫苦楚,更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他怕死,他不想死。
有心想求饶,朱厚熜却实在拉不下脸,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帝,他已习惯了高处的风景,永远也学不会仰视别人。
幸好秦堪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他总是不忍心看别人太窘迫的样子。
轻轻端起面前的杯子,秦堪将它双手捧到朱厚熜的面前,笑道:“茶尚温,陛下可饮否?”
“朕,我……自是可饮。”朱厚熜战战兢兢端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双手小心地将它放回原处,想到自己种种委屈愤恨之处,再看着眼前这恶贼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讨厌,朱厚熜终于忍耐不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
秦堪微笑着举袖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水,道:“陛下,从今以后天下事可交托于臣,臣为陛下担尽天下之忧,陛下只管在后宫读书幸妃,为天家开枝散叶便是,莫再哭了,别人会说臣欺负小孩子的……”
第七百五十一章正德现身
秦堪面带微笑离开了乾清宫,脸上的笑容很轻松,仿佛今日进宫的目的真的只是与皇帝喝茶聊天,顺便谈谈理想聊聊人生。
边军将士们仍团团围在乾清宫门口,恶狠狠地注视着朱厚熜的一举一动,丁顺单手按在腰侧的绣刀上,杀气凛凛地瞪着朱厚熜,眼中凶光毕露,似乎有种将皇帝斩于刀下的冲动,然而一想到秦堪那张冷森的脸,丁顺生生打了个激灵,不得不悄悄敛去了眼中的凶光。
朱厚熜仍呆呆地坐在殿中,盯着眼前茶具上的空茶杯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沉寂中,一道袅娜多姿的身影悄悄地出现在殿门外。
丁顺和无数将士急忙让开并躬身抱拳行礼,齐声道:“见过四夫人。”
唐子禾款款而行,莲步轻抬走进殿中,站在朱厚熜面前盈盈一拜,道:“秦门唐氏拜见陛下。”
朱厚熜木然的眼神慢慢转到她身上:“秦门?你是秦堪的夫人?”
唐子禾笑道:“是,不过是夫人之一。”
“你见朕有何事?”
唐子禾抬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俏丽的脸庞带着笑意,眼神却比寒铁更冰冷,朱厚熜一阵不自在,只觉一柄锋利的刀锋在他脸上刮来刮去,渐渐有些羞恼了。
良久,就在朱厚熜准备发怒之时,唐子禾幽幽开口了。
“天时地利人和,真教他占全了。再大几岁便成不了事,小几岁也无法成事,老天赐下的运气吧。”
“你究竟在说什么?是秦堪派你来辱我么?”朱厚熜加重了语气。
唐子禾轻轻一笑,道:“我家老爷眼中只见天下,连造反都是堂堂正正从城门打到宫门,他怎会如此狭隘,专门派他的夫人来侮辱你?陛下真是多虑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
唐子禾满脸笑意,却故意叹气道:“老爷做事倒是干脆利落,可惜有些马虎,我这做妻子的命苦。只好到处帮他收尾善后。明明是任劳任怨,他还朝我横眉竖眼常常责骂我,你说我命不命苦?”
朱厚熜怒道:“你说这些与朕何干?”
“当然有关系,刚才我不是说过么?我到处帮他收尾善后呢。今日陛下便是我需要收尾善后的人之一……”
“什么……意思?”朱厚熜看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却仿佛看到一条斑纹美丽的毒蛇在他面前吐着信子。神情不由浮上几许惊恐。
唐子禾从袖中取出一颗褐红色的药丸,放在朱厚熜面前的茶杯里,拎壶将杯中注满水。药丸遇水很快化为虚无,一杯浅黄色的水却渐渐变成了红色,红得像血。
“陛下放心,我家老爷既然说过‘君仍是君,臣仍是臣’这样的话,我们便不会害你性命,不过呢,你放心了,你也要让我家老爷放心才是,你说对吗?”
朱厚熜盯着那杯血红色的药水,惊惧地道:“这,这是……”
唐子禾仿佛与多年挚友聊天一般侃侃而谈:“这是七种毒草加七种毒虫配成的药,不错,它是剧毒之药,发作时仿佛万箭穿心,腹中五脏六腑会急速膨胀,然后急速萎缩,最后一命呜呼,令人生不如死,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名叫‘蚀腹’,不过此物虽毒,但毒性缓慢,每年若服用一次解药的话,便可抑制药性,永不发作,如果有一年忘记服解药……唉,那可就糟了,神仙都救不活呀。”
“这种毒药是我闲时无事琢磨出来的,天下纵然名医无数,可谁也解不了它,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七种毒草和七种毒虫是哪七种,更不知每样毒物的分量搭配,不客气的说,这种毒天下只有我能解,当然,明日开始,我家老爷也能解了,陛下何不试一试?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蜜糖,味道还是很甜美的……”
唐子禾说了一大通,仿佛推销药品的医药代表似的,竭尽全力地哄骗小皇帝吃药,神情非常的和蔼慈祥。
朱厚熜吓得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面前那杯血红色的药汤,死死抿住唇使劲摇头。
皇帝没当好,但并不证明他傻,相反,他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要聪明得多,否则也不会以他小小年龄便给秦堪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显然所谓“味道甜美”这么诱人的广告词也打动不了他,这是毒药啊,喝下去不吃解药会死人的,朱厚熜又不是徐鹏举那样的吃货,再甜美他敢吃吗?
唐子禾无奈地又劝了几句,真诚恳切的表情如同电线杆老军医劝病人不要放弃治疗似的,劝了半柱香时辰,唐子禾终于失去了耐性,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一颦一笑动辄杀人成百上千的女豪杰,耐心向来不怎么好的,今日已是大大破例了。
“陛下以为今日此时,你是什么?”唐子禾眼中射出锐利的冷光。
朱厚熜瑟缩了一下,讷讷道:“秦堪说……朕还是大明皇帝。”
唐子禾诱人的樱唇悄然一勾,轻轻地道:“看来陛下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不够呀,自今日始,我家老爷为刀俎,陛下为鱼肉,陛下难道还看不清时势么?”
朱厚熜又惊又怒,满腹悲愤恨意,在唐子禾面前却不敢发作,垂头盯着面前的茶杯默然不语。
良久,朱厚熜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流着泪端起茶杯,默默地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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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激战,城内城外。宫前宫后布满了将士的尸首,宫中的白玉石地砖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天色刚亮,宫中千余宦官在太监们的带领下拎着木桶和刷子,用力洗刷着宫内各处干涸凝固的鲜血,不停的洗,不停的刷,没过多久,鲜血终于被冲洗干净,白玉石重新露出了原本的高贵色彩。仿佛一切都被抹杀。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边军将士们团团护侍着秦堪,众人慢慢走出宫门。
神情惶恐惊惧的宦官和降了的大汉将军匆忙打开承天宫门,目光敬畏地看着秦堪慢慢走出来,他们知道。从今日起。大明变天了。偌大的江山社稷从今后真正的掌权人将是这位名震天下的秦公爷……或许,他很快就不止是公爷了。
丁顺跟在秦堪身后,隐隐落后一步。正在禀报昨夜战果。
“昨夜团营被击溃,边军铁骑击杀团营将士二万余人,余者溃退,遁入乡野山林,按公爷的吩咐,任其退去。”
“今日凌晨,朵颜部一万精骑到达汤河镇外,正与密云,燕山等三卫勤王兵马遭遇,双方一触即战,朵颜部塔娜阵前斩燕山卫前锋,几番冲刺后,三卫兵马溃败……”
秦堪一边听一边点头,却不发一语。
…………
宫门打开,金色的阳光倾洒,照在秦堪的身上暖暖的,秦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承天门广场上,近千名大臣穿着各自的朝服,静静地站在广场上,大臣的周围布满了披甲的边军将士,将士们刀离鞘,箭搭弦,神情冷肃戒备地盯着这些大臣们。
杨廷和,梁储,蒋冕三位内阁大学士站在前列,六部尚书侍郎其后,再后面便是一排排六部员外,主事,各寺正卿,少卿,各司局库主官,大大小小站了一千多人,可以说,京师的官员此刻差不多全到场了。
离大臣不远处,还站着一些勋贵和武将,他们与大臣的阵营泾渭分明,然而大家的目光都同时盯在秦堪身上,有愤怒,有悲切,有憎恨,也有窃喜,不一而足。
迎着各种含义不同的目光,秦堪平静地与大家对视,目光坦荡,无所畏惧。
良久,谨身殿大学士蒋冕往前踏了一步,道:“秦堪,圣天子何在?”
秦堪拱手:“圣天子躬安。”
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又上前一步,怒道:“你欲篡位称帝,可有问过我等忠直之臣?”
秦堪笑了:“我没有篡位,也不会称帝。”
杨廷和目光复杂地看着秦堪,许久,垂头一叹,默然不语。
梁储仰天长笑:“哈哈,昨夜辽东边军城内城外杀得团营和腾骧四卫营尸山血海,溃不成军,终于被你打破皇宫,圣天子生死不知,杀了这么多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却说什么不会篡位,欺我天下人都是傻子吗?信口雌黄,贻笑大方!”
秦堪仍然微笑,再次重复:“我没有篡位,也不会称帝。”
蒋冕“呸”了一声,怒道:“问问朝中大臣,谁会信你鬼话,逆贼,你欲称帝,除非将天下文官和读书人全部杀绝,否则,你当不了皇帝!”
身后众臣同声附和,广场上回荡着一阵又一阵“逆贼”“篡位贼子”的痛骂声。
户部员外郎黄石山忽然越众而出,指着秦堪惨笑道:“君已是亡国之君,臣亦是亡国之臣,老夫只忠朱明,绝不会认一个窃国篡位的贼子为新主!秦堪,你只占了大明皇都,却没有占尽天下州府,大明各地藩王和卫所一定会尽起大军进京勤王,逆贼,等着天来收你吧!先帝,老夫随你来了——”
说完黄石山重重一跺脚,低头朝旁边严阵戒备的边军将士手执的钢刀撞去,一名百户躲闪不及,刀尖撞上黄石山的胸膛,瞬间穿胸而出,黄石山咧嘴惨笑,垂头气绝而亡。
广场上愈发安静,黄石山殉国,令所有人神情愈发愤怒和悲切,众人静静看着黄石山的尸首,不少人垂头呜咽出声,一种刻骨的恨意渐渐弥漫,蔓延。
悲恸的气氛感染了所有的大臣,很快,又有两名大臣越众而出,指着秦堪大骂三声“逆贼”,然后一头撞向承天门的宫柱而死。接着第四个,第五个……
大明的文官虚伪,贪婪,自私,钻营……所有人性的卑劣几乎都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然而国破城覆的这一刻,他们终于有了人臣的担当,用自己的方式选择了与国同亡。
世间的人心,岂是“好”“坏”二字能尽概?
秦堪一直平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大臣慷慨赴死,脸上的表情如同一滩死水。不泛丝毫涟漪。直到广场上的尸首堆积了六十余具,剩下的大臣再也没人有勇气选择殉死时,秦堪忽然仰天大笑。
这,就是万夫所指的滋味么?
杨廷和终于向前走了一步。流着泪颤声道:“秦堪。够了。死的人已太多了,真的够了!”
“一片冰心在玉壶,纵有千万人在我面前死去。亦不能左右我的抱负!”秦堪一反往日温文的形象,瞪着通红的眼珠,面色狰狞地向大臣们怒吼着。
梁储跪在殉国的六十多人的尸首前大哭,转过头愤怒地盯着秦堪:“逆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当不了皇帝的,纵然杀尽天下文臣和读书人,你能诛灭世间人心么?”
人群外,忽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叹息。
“他不能,朕能。”
众人愕然回头,凝目细看,不由大惊失色。
两队边军将士簇拥着一名身穿金黄龙袍,头戴翼龙金冠的男子,却竟是失踪多日杳无音讯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陛下!”
“陛下!”
众臣惊愕之后,纷纷跪拜。
朱厚照无视跪拜的大臣,在众将士的簇拥下缓步穿过人群,走到秦堪身前,见秦堪也垂头跪拜在他身前,朱厚照目光复杂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看到了那六十余具殉国的尸首,怔怔望了片刻,朱厚照忽然流下泪来。
“都是忠臣啊,都是壮烈慷慨之士,来人,以国士之礼厚葬之。”
“是。”
朱厚照忍着心痛,缓缓环视群臣,泣道:“朕,终究还是辜负了天下。”
“臣等恭贺陛下龙体康愈,无恙归来。”
“陛下,臣参宁国公窃国篡位,谋反逼宫,共计不赦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秦堪逆贼与辽东总督叶近泉合谋造反,请陛下严惩!”
“…………”
经过了短暂的惊愕,参劾的声音便四下而起,广场很快陷入一片纷乱的嘈杂之中。
朱厚照看着众人,直到参劾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寂然无声,朱厚照幽幽一叹:“朕……还是大明皇帝么?”
众臣一惊,听出了朱厚照话里意思,面面相觑之后,礼部尚书毛澄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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