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郊游踏春,那么的悠闲逍遥。
只有反军内部的几员大将和谋士知道朱宸濠在等什么。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两者不可缺一,甚至连发动的节奏都要配合得天衣无缝,否则等待朱宸濠的只有刀剑加身。
朱厚照在安庆气得暴跳如雷。
多日来的行军布阵。他向世人证明了自己是一名不错的主帅。然而他还是太年轻,太缺少耐心了。
安庆城外,二十万朝廷大军稳稳扎下营盘,大营连绵数十里。一眼不见尽头。营盘布成雁形阵势。从上空看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螃蟹在平原上极其嚣张地挥舞着两只大钳。
营中处处旌旗飞舞飘扬,万顶帐篷众星拱月般将朱厚照的帅帐簇拥在营盘中心腹地。
朱厚照在帅帐中大发脾气,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发脾气了。恼怒愤懑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朱宸濠他想做什么?啊!他想做什么?他是怎么行军的?一日只行二十里,他是爬着过来的吗?”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朱厚照跳脚大骂。
帐内不止他一人,还有秦堪,朱晖,徐鹏举等一干勋贵,朱厚照沉不住气,再次提议主动出击迎路与朱宸濠决战时,帐中众人不得不再次劝住了他,然后,不负众望的,朱厚照再次发起了脾气。
这样的戏码最近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陛下勿急,耐心再等几日,反贼疲师远来,我军以逸待劳,只待他们到达安庆,陛下且看老臣为您斩将夺旗,亲手砍下朱宸濠的人头献于陛下帐前。”朱晖指天画地,胸脯拍得啪啪响。
朱厚照狠狠瞪他一眼:“滚远!朕大老远跑来是为了眼巴巴看你斩将夺旗?朱宸濠的狗头,朕亲自去摘了方才不算白来一遭!”
朱晖呆了一下,大惊:“陛下万乘之躯,万万不可犯险冲阵,否则……”
“闭嘴!你,出去!”朱厚照非常蛮横地把朱晖赶出了帅帐。
帐内暂时安静下来,徐鹏举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一只不知从哪儿打来的野鸡,野鸡已做成了叫花鸡,香喷喷的直流油,当初秦堪的手艺如今已全被徐鹏举学会了,而且颇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些日子徐鹏举可遭了大罪,行军的苦累且不说,最要命的是军中伙食,对一个纯正且专业的吃货来说,出征的这段日子简直比人间地狱更悲惨。
依依不舍地分给朱厚照和秦堪一人一只鸡腿,徐鹏举捧着鸡身嘴起牙落,一口朝鸡屁股狠狠咬去,三人就在帐内毫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嚼起来。
擦了一把嘴边的油光,朱厚照边撕咬鸡腿边含糊不清恨恨地道:“每日行军二十里,朱宸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秦堪,下面的锦衣卫没探出点什么吗?”
秦堪苦笑道:“锦衣卫探子只能探出反军的行军方向和人数,具体的战略意图,总不能指望探子闯进敌人的帅帐当面去问朱宸濠吧?臣估计朱宸濠应该也不会肯说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连嘴里的鸡腿都觉得没滋没味儿了:“这家伙一定有阴谋!”
秦堪一本正经地附和:“不错,一定有阴谋,反贼如此慢慢吞吞,说不定朱宸濠想跟陛下比比谁活得久,如果他真是这想法的话,呵呵,恭喜陛下不战而胜,不出意外的话,朱宸濠肯定活不过你。”
朱厚照苦笑不得:“朕都急得满嘴火泡儿了,你能说几句正经话么?”
顿了顿,朱厚照疑惑道:“莫非他想拖延决战时日,借此耗费我军粮草?”
秦堪更苦笑不得:“陛下这个怀疑更不靠谱儿了,此战乃是陛下以举国之力击其一隅,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每日源源不断从各地运来,朱宸濠若有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或者说,他想改道转攻别处?”
秦堪又摇头:“也不大可能,陛下,时至今日,朱宸濠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打败咱们这二十万大军,然后攻取南京,否则,不论他改道湖广,浙江或是福建,都将面临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以及各地方官府和卫所的袭扰,占住南京,他才能占住阵脚,得到南直隶,江西,湖广等半国之兵源和粮仓,才有与朝廷相抗的资本,臣敢断言,朱宸濠绝不会改道攻别处。”
朱厚照快疯掉了,抓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叫道:“那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行军的路上顺便下令反军踏踏春,打打猎放松一下心情?兵贵神速的道理都不懂,当王爷不好好当,造反又不好好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活到这把年纪他不觉得羞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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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在山路上跌跌撞撞蹒跚而行。
他身上的伤痕更多了,大腿处甚至被树枝尖石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大口子,深可见骨,鲜血随着他的脚步走一路滴一路,模样非常凄惨。
近一个月的深山跋涉,钱宁独自一人从九江来到了安庆,站在山腰处,朝廷二十万大军的营盘如白雪覆地,连绵不绝。
看着远处的营盘,钱宁心中一暖,由衷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反军大营外的深山里,当他满怀杀机准备对唐子禾动手时,忽然发觉自己浑身酥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仿佛中了某种邪法儿。
当时他大惊失色,心中懊悔万分。
他忽然想到,一个女人,敢独自走进虎狼环伺的反军大营,最后又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一定有她的本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竟敢对她动手,简直是找死。
想通了的钱宁马上跪地向唐子禾痛哭流涕求饶。
唐子禾当然不是善类,钱宁敢向她动手,便已被她判了死刑。
恩与仇,在二人之间转化得非常迅速和自然。
好整以暇的唐子禾根本不听钱宁杀猪般的嚎叫求饶,慢条斯理地用一根木棍打断了他的一双臂骨和四根肋骨,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并用一种特制的牛筋残忍地穿过了他的一双琵琶骨,然后绑起手脚吊在一棵大树上。
唐子禾终究没下最后的杀手,离开霸州以后,她已很少再伤人命。
离开时,她给痛苦哀嚎的钱宁扔下了一句话。
“天数五十,其用四九,遁其一,此为天道。我不下杀手,便是给你留下一线生机,是死是活,且看你的造化。”
第六百一十三章处处漏洞
牛筋穿过琵琶骨将整个人吊在树上,在血没流干以前,钱宁找到了唐子禾留给他的一线生机。
他用牙齿艰难地一点一点咬断了特制的牛筋绳,背靠在乱石一点一点磨断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接着用嘴将被打断的双臂用树枝固定,依靠着双腿在危机四伏的深山里穿行。
抱负和野心这种东西,在危急关头会转变成活下去的无尽动力,这种动力是可怕的,它支撑着他生存下去的意志。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双臂已断,浑身血流不止的人是如何在深山老林里生存下去,并且一步一步从九江走到安庆。
钱宁必须活下去,活下去的念头跟自己的使命无关,他只是纯粹的想活着,然后立功,升官,做出一些旁人无法做到的功绩,让这些功绩摆在秦公爷面前,让秦公爷从此真正开始正视他这个人,给他一份敞亮的前程……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他的野心或许只想升个千户,如果命好能当上镇抚使,则算是老天开眼,一生知足了。
这个小小的却坚定的野心,支撑着他穿林过溪数百里,来到了安庆的大营外。
站在山腰看着连绵数十里无尽的营盘,钱宁忽然跪在地上,几番生死边缘都咬牙撑过来的他,此刻却泪如雨下。
这一路,他似乎过尽了整个人生。
六杆长枪抵在钱宁的背上,钱宁若敢稍有异动。长枪便会毫不迟疑地戳穿他的身躯。
朝廷王师的营盘边缘,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钱宁没动,眼泪仍在哗哗地流,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京师……锦衣卫东城百户钱宁,有急事……禀报宁国公秦公爷……”
钱宁说完了这句话后,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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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秦堪的大帐内。
钱宁跪在秦堪的面前,双臂下垂软软地耷拉着,一脸平静偶尔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正低声禀报前方军情,以及关乎皇帝和秦公爷的生死大事。
其实钱宁被抬回大营时。便有军中大夫欲为其治伤接骨。但钱宁醒来后却非常蛮横地推开了大夫,非要坚持以现在这副凄惨模样见秦公爷,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
秦堪坐在大帐中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伤痕累累的钱宁。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上丝毫看不出端倪。
“正德三年六月廿八。逆王朱宸濠兵围九江,汀赣巡抚王大人决意固守,并从九江城附近征调卫所将士近六千。城内城外无数闲汉泼皮亦在征调之列,令凡不从者,王大人皆以军法斩之,又调粮草军械滚木擂石火油无数,誓言与九江共存亡,属下奉公爷之命,寸步不离王大人左右,奈何王大人正值用人之际,强命属下带人出城散布告示以惑敌,属下人等幸不辱命,回城复命时却惊见王大人弃守九江,所部将士不知所踪……”
钱宁说到这里,低垂着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却见秦公爷的表情无悲无喜,古井不波,钱宁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望,却只好继续说下去。
“属下与三十余弟兄惊愕惶然,于是属下决定与弟兄们分散奔赴安庆,向公爷禀报其中内情,却不料属下半路……半路遭遇小股反军扎营,属下小心接近,探听反军说话,听到一个惊天秘密,原来逆贼朱宸濠正打算派遣死士潜入安庆,寻机将陛下和公爷诱骗出营,趁机刺杀,属下闻知此事半步不敢耽搁,急忙奔安庆而来……”
前面的叙述没错,但后半部分却被钱宁完全删改了,被反军所俘,被唐子禾所救等等事情,钱宁一个字都没说。
一个有着蓬勃野心的人,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履历上出现任何污点的。
钱宁将近来所遇娓娓述出,大帐内只回荡着他低沉平静的声音,秦堪坐在大椅上眼睛半阖一言不发,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钱宁该说的都说完了,垂头静静等待秦堪发话,心中却有些忐忑和心虚。
大帐内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秦堪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颇不平静。
他对钱宁的印象并不好,他认为钱宁绝非善类,这一点他看出来了,李东阳也看出来了,而且他相信王守仁也看出来了。
所以派钱宁离京赴江西,秦堪心里其实存着杀他的念头,这个念头王守仁想必也清楚的。
然而今日钱宁却活着回来了,说明王守仁并没对他痛下杀手,圣人就是圣人,指望圣人干这种不大光明的勾当,王圣人可能心理上不大适应。
秦堪心里隐隐有些失望,王守仁怎么就没把他弄死呢?战场上找这种机会应该很简单啊,比如指指宁王的帅帐让他去把宁王的脑袋摘过来之类的……
良久,秦堪终于打破了帐内的沉默。
指了指钱宁软软耷拉着的双臂和浑身淋漓可怖的伤口,秦堪淡淡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公爷的话,属下离开九江后不敢走官道,于是只能在深山里潜行,山中野兽蛇虫众多,属下这些伤皆是与野兽搏命所致。”
秦堪闻言愈发失望了。
这家伙是只打不死的蟑螂啊,跟野兽玩命居然都能活着回来,派他出京之前真应该找个算命先生算算他的流年八字……
“钱宁,我问你……”秦堪盯着他。目光如剑芒刺进他的眼睛:“你从反军那里听来所谓刺杀陛下和我,此事果真属实?”
“属实。”
秦堪仰头闭上眼,口中喃喃自语:“难怪反军行路缓慢,原来朱宸濠打着这个主意……真以为刺杀皇帝便能挽救他必败的气数么?”
睁眼朝钱宁一瞟,秦堪淡淡道:“钱宁,你离京以前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钱宁一凛,垂头道:“公爷吩咐属下,寸步不得轻离王大人身边,属下等人的职责便是保护王大人。”
“你照我的吩咐做了吗?”秦堪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丝杀气。
钱宁吓得浑身一颤,猛地磕了一个头。道:“公爷明鉴。属下亦是不得已,当时反军围城,王大人缺少人手,并且以军法相挟强迫属下出城办事。属下不敢不从啊……”
“他要你出去你就出去。分明是给你的任务设置障碍。你不会扇他两记耳光让他清醒清醒吗?”
急得欲辩难辩面孔赤红的钱宁闻言忽然安静下来,定定注视着秦堪。
“公爷……真这么干的话,王大人一定会砍下我的头让我清醒清醒了。公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秦堪恨恨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几许怒气,也不知是气他没扇王守仁耳光,还是气王守仁没把他弄死……
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