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刘冠清将杯子一摔,恼羞成怒:“姓张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轰!
堂内大乱,第二轮肉搏开始。
堂后内院,杂役来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后方避战的户部尚书秦纮汇报即时战况。
“报——廖主事被张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报——王给事中被刘大人打了一拳,掉了两颗牙。”
“报——张大人一脚把刘大人踹到堂外台阶下了……”
“报——锦衣卫坐探丁总旗被张大人打昏过去了。”
秦纮胡乱点头,忽然一呆:“慢着!锦衣卫坐探便坐探,丁总旗凑这热闹干什么?”
“丁总旗没打算凑热闹,只是路过大堂而已,不幸被张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头……”
七十八岁的秦纮从袖筒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满头的老汗。
户部手下们壮烈英勇的死战jīng神令人钦佩,只不过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户部衙门会变成一座空房子。
秦纮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个姓秦的书生做的借贷记帐法派人送往京师内阁,请陛下和阁老们定夺,这事儿啊,南京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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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风雨将至
秦堪自然不知道南京户部大堂的三品四品大官们因为他而扭打厮杀,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明朝的官员们竟有如此奔放狂野的一面。
小公爷徐鹏举吃腻了叫花鸡,肯德鸡,按说应该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南京,可这位小纨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是赖在绍兴不肯走了。
每天一大帮侍卫吆五喝六的簇拥着小公爷,在客栈和大街上进进出出,绍兴知府佟珍和山yīn知县杜宏自然早就知道了小公爷的身份,不过既然小公爷非要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身份,二位大人便假装不知道,你好我也好。
大明从上到下的官员们,对“气节”二字还是看得很重的,很少有官员会不顾脸面地巴结讨好权贵,一旦干出这种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凡爱惜羽毛的官员,对权贵能避则避。
…………
…………
秦堪应该算是史上最懒最不敬业的师爷了。
三天两头被杜嫣拉出去,不是城外爬树掏鸟蛋,就是做弹弓泥丸,西北望,shè麻雀。
老实说,秦堪自己童年都没干过的幼稚事情,这几天全都干遍了。偏偏杜家八婆还不满足,变着法儿的折腾不停。
秦堪发现杜嫣这几天越来越不正常,玩得越来越疯,好像要把余生的快乐透支干净似的,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怅然叹气,接着又恢复了明朗,满城撒欢。
秦堪只好陪她撒欢,静静地看着她疯癫的模样,总有一种为她心疼的莫名情绪,因为杜嫣的表现实在很像绝症病人,奋力地拼命地攫取着生命最后的时光。
“……王子最后打败了巫婆,和公主在城堡里相会,两人见面热泪盈眶,王子抱起了公主,在城堡的楼顶快乐地转着圈儿,公主眼中的世界在旋转,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随着秦堪淡淡的述说,杜嫣眼眶渐渐泛红,被这个童话故事所感动,沉默许久,杜嫣不经意般朝秦堪看了一眼,然后幽幽一叹:“公主是幸福的,她终于和心爱的郎君相守在一起了……”
“杜姑娘何出此言?”秦堪有些愕然:“我故事还没说完呢,这其实是个很伤感的悲剧故事。”
杜嫣惊道:“这故事哪里悲剧了?”
“王子不是在楼顶抱着公主转圈吗?”
“嗯。”杜嫣杏眼露出急切之sè。
“后来由于公主太重,王子一时失手没把持住,把公主扔下楼了,……公主悲剧了。”
杜嫣白皙的俏脸瞬间变紫,隐约可见头顶冒着热气:“…………”
秦堪惋惜般叹息,语气有些伤感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人生道理,女人若想得到幸福,最好别吃得太胖,否则很容易变成死胖子……”
杜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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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挺欠抽的。
杜嫣显然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不负众望,拿他当沙袋练了一番拳脚,身心舒爽而归。
当秦堪揉着酸痛发麻的肩膀回到客栈房间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对他并不陌生。
他盯着秦堪的眼神很冷,像毒蛇盯住了猎物,他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sè彩,只有冰冷。
“秦秀才,数月不见,你又当上师爷了,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不屈不挠?”来人冷笑。
秦堪微微皱眉,拱手道:“未请教阁下是……”
来人楞了一下,接着眸子里冷光愈盛:“原来秦秀才竟不认识我了,是当初给你的教训不够深刻,还是如今你已愈发狂妄,目中无人了?”
这话提示得很明显,秦堪除了被小八婆讹了二十两银子那次,唯一得过的教训,便只有害他被革了功名,赔钱赔到倾家荡产的那位了。
恍然指着他,秦堪惊道:“你是佟知府的儿子!”
佟应龙嘲讽一笑:“不容易,总算认出我了。”
秦堪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说真的,他委实不记得自己的前任和这位官二代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了,不过,既然已附在这个名叫秦堪的人身上,那么秦堪所有的一切都该由他来背负,恩怨上门,照单全收。
“你来做什么?”秦堪语气不怎么和善了。
佟应龙盯着他,语气如万年寒铁:“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杜嫣是我未婚妻子,去年两家便定下了亲事,秦堪,你给我记住,不要随便接近她,因为我不喜欢!”
秦堪暗中吃了一惊,小八婆居然有人家了?杜宏这是打算要祸害佟家满门么?好深的算计!
秦堪居然笑得出来:“佟公子的意思是,要我离杜嫣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佟应龙眯起了眼睛:“有问题么?”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教训我?”
“秦堪,你已是没有功名的白身,我若对付你,如屠一狗尔,今rì以礼相待,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坏了我父和嫣儿的名声,秦堪,你切莫自误!”
秦堪仰头望着房梁,喃喃叹道:“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这种衙内纨绔的原因了,自己没本事,仗着老爹的权势横行霸道,偏偏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为何几百年来,这些衙内纨绔的语气都横得跟王八蛋似的,一直没改过呢?”
佟应龙脸sè顿时一变,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撕破脸了,再说便是废话了。
于是佟应龙的神情愈发yīn寒凶戾,目光如刀锋般在秦堪身上刮来刮去,最后竟然笑了。
“好,好,秦秀才的胆sè果然较当初丝毫不逊,佟某领教了,告辞。”
说完佟应龙转身便走。
秦堪怔怔站在屋子里发呆,心中如压了一块铅似的,非常沉重。
原本服个软,低个头便可逢凶化吉的,但不知为什么,秦堪从看到佟应龙的第一眼起便打从心里不舒服,这个头,怎么也低不下来。
脸撕破了,佟应龙的报复想必很快便来,自己如何应对?一个手里掌握着官府力量,有着充足人脉和权势资源的官二代,自己拿什么跟他斗?
第三十七章不负年少
预料中的报复并未到来,在秦堪的忐忑等待中,绍兴知府佟珍竟带着儿子大明大亮地来到了山yīn县衙。
旁若无人地穿过二堂,佟应龙甚至示威般朝站在办公厢房门口的秦堪笑了笑。
佟珍这次是来更改婚期的。
佟应龙不笨,他不会干舍本逐末的事,只要先把杜嫣娶到手,这件事才算尘埃落定,对他来说,娶到杜嫣这个美丽的姑娘才是头等大事,至于秦堪……
在他眼里,秦堪不过一粒尘埃而已,想什么时候吹走它都可以,但婚期却必须提前,否则这二人每rì瓜田李下,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他颜面丢尽的事。
佟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rì宠得紧,对儿子提出的要求,佟珍答应得很痛快。
更改婚期的理由很扯蛋,说是找算命先生算过了,本月十八宜嫁娶,比原定的三个月之后的那个rì子更吉利。
杜宏尽管有些不舍女儿出嫁,还是点头答应了。
一则亲事早已定好,早晚都要办的,佟珍是知府,是他的顶头上司,没必要为了这事忤逆他,二则……杜宏不是瞎子,他看得出,女儿对秦堪动情了,每天和秦堪跑出去瞎玩瞎闹,杜宏也实在担心女儿和秦堪做出羞辱杜家门风的苟且之事,那时他这个知县可真在山yīn抬不起头了,所以不合时宜的儿女情愫,还是提早把它掐了吧。
杜宏欣赏秦堪,也感激秦堪,但秦堪的身份终究是一道天堑,喜欢这个年轻人,并不代表杜宏会接受他当女婿。
双方相谈甚欢,尽管有些仓促,但双方并不反对,约定十rì后,佟杜两家结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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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九天过去。
这九天里,秦堪的生活和往rì没什么两样。
每天在衙门里应差,晚上回来做几道新颖别致的菜,小公爷徐鹏举吃得酣畅淋漓,大呼痛快,再和唐寅,徐鹏举坐着喝几杯酒,聊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新鲜话题,比如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我们并非世界的中心,数百年后有一种东西能载着人在天上飞,飞得既快又远,从南京到běijīng半个时辰就到了……
徐鹏举和唐寅只当秦堪在说醉话,三人喝得差不多便各自散去。
跟徐徐鹏举相处近二十来天,秦堪发现小公爷其实是个很率xìng很直爽的人,除了有点纨绔脾气外,别的都好,就连对秦堪和唐寅的态度,这些rì子也改变了很多,他甚至喜欢和秦堪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秦堪那张毒嘴偶尔刺他两句,他也不生气,还呵呵的笑。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只是秦堪心里堵着一团郁结之气,它仿佛堵在了气管里,连呼吸都不自在。
小八婆要成亲了,那个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女子,那个在河堤边放飞纸鸢的女子,那个亲手扯断了麻线,让纸鸢zìyóu的女子……
很难想象她嫁为人妻后是什么样子,很难想象一个爱笑爱玩爱闹的女子,以后只能温柔贤淑的坐在家里,连内院都不能出,从此安静的相夫教子。
一个那么热爱zìyóu的女子,她……愿意过这样的rì子吗?
…………
…………
砰!
房门又被粗鲁的踹开。
一身淡绿衽裙的杜嫣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痴痴地盯着他。
秦堪呆了片刻,叹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造访我?就不能斯文点吗?”
杜嫣眼圈泛红,咬着下唇道:“秦堪,我是偷跑出来的。”
秦堪楞了:“你要逃婚?”
杜嫣凄然一笑:“我怎敢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我若逃了,爹爹以后如何自处?”
“明天不是你成亲的rì子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杜嫣凝视着他,美眸一眨不眨,眼里的情意连傻子都看得懂,渐渐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碎裂一地的晶莹。
秦堪黯然叹息,他的心绪很乱,喜欢或同情,疼惜还是不忍,这些复杂的情绪到现在他也没理顺。
“秦堪,我辛苦偷跑出来,为的只想见见你,然后再告诉你两句话……”
“……第一,我不愿成亲,特别不愿和佟知府的儿子成亲,佟应龙不是好人,整个绍兴城的人都知道。”
“……第二,我一直相信你,哪怕你说天上的太阳是方的我也信,秦堪,你一直是个有办法的人,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让我这场婚事办不成,你……愿意吗?”
杜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融化。
秦堪垂着头,默然不语。
杜嫣等了很久,终究等不到她想要的回答。
闭上眼睛,任泪长流,杜嫣忽然发觉自己已感觉不到心痛,因为心已死了。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抱憾的事?”杜嫣泪眼看他,他离她很远,如同隔着沧海的雾气,遥远而模糊。
“罢了,我走了。”
暗香渐消,伊影无踪,屋子里只剩下幽幽的叹息绕梁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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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仍保持着姿势不动,时间缓缓流逝,他却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思想没有喜怒的雕塑。
杜嫣伤心离去时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抱憾的事?”
做过吗?
扪心自问,他一直活在理智中,两世为人,从没干过一件疯狂的事,也许……这是第一件吧。
秦堪盯着门口的地板,那里有一个女人为他滴落的两滴眼泪,地板上早已化开成一团微小的水渍,可他心里却仍觉得咸咸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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