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朱宸濠和李士实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崔杰继续道:“陛下仁德,显然不会采纳如此不仁的建议,于是退而求次,把王爷的画像挂在先帝寝陵里……”
崔杰说完眼含笑意地瞧着朱宸濠,脸上分明写着“可喜可贺”四个字,目光真挚,诚意十足。
第二百二十章午门相遇
凡事有比较才有进步。。。
原本晦气得脑门发绿的宁王,听了崔杰的解释后,顿时发觉把自己的画像挂进先帝寝陵没什么不好,至少比把自己这个大活人埋进寝陵要轻松多了,画像挂进去除了有点晦气没什么感觉,人若埋进去,想必不会太快乐的。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崔画师你画吧。”朱宸濠咬了咬牙,权当陪那个荒唐的小昏君胡闹一回。
“多谢王爷玉成。”崔杰说着便打开了随身带来的藤条箱子,将里面准备好的画具一一摆放出来。
朱宸濠yīn沉着脸,坐着笔直不动,任由崔杰在纸上泼墨挥洒他的形象,腮帮却咬得格格直响,对秦堪此人,他忽然生出一种派王府死士刺杀他的冲动,那个年轻人不愠不火的文雅笑容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朱宸濠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人或许会成为他举兵造反时最大的敌人。
静谧的厢房内,传来崔杰小心的恳求。
“王爷,能否请您稍微带点笑容?您的宝相实在太过……呃,庄严了。”
朱宸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心态平和,然后……嘴角不自然地勾出一抹生硬的弧度。
崔杰呆了片刻,长长叹道:“王爷的笑容略显狰狞,下官恳请王爷笑得真诚一点……”
朱宸濠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一伸手揪住崔杰的前襟,勃然怒道:“本王把你埋进坟里。你给本王笑一个真诚的瞧瞧!不画了!本王要进宫面见天子!”
丁顺领人与宁王侍卫大打出手的消息,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京师。
大大小小的京师官员惊疑那个锦衣卫千户吃了豹子胆的同时,不少言官御史已在府中奋笔疾书,参劾锦衣卫御下不严,冲撞藩王,也有言官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言称恶藩指使侍卫寻衅在先。如今先帝丧仪已毕,藩王却仍赖在京师迟迟不回封地,其居心不可不谓叵测……正的反的。黑的白的,皆喧嚣尘上,朝堂眼看又是一场乱哄哄的骂战。
…………
…………
百余侍卫被上门复仇的锦衣卫打得落花流水。这口恶气还没缓过劲儿,宫里又有画师上门给他画一幅无比晦气的像,朱宸濠隐隐有一种落入别人算计的感觉,这些算计虽然对他产生不了实质xìng的伤害,却也足够能令他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了。
怒气冲冲的朱宸濠进了承天门,铁青着脸往宫里走,午门前被大汉将军拦下,出示了腰牌和藩王印宝后,大汉将军匆匆入宫禀报,等了大约两柱香时辰。宫里有宦官传来旨意,陛下宣宁王觐见。
朱宸濠沉默地跟着领路的宦官不急不徐地朝乾清宫走去,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见了朱厚照后一定要狠狠参劾秦堪,指使手下殴打藩王侍卫。圣天子面前进献谗言,咬死这两条,凭着朱厚照对他多年的尊重,就不信不能把秦堪那身官皮扒了。
进了午门狭长昏暗了城楼甬道,朱宸濠还在心中准备着面君的措辞时,冷不防甬道深处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吓得宁王身子猛地往后一跳,惊恐莫名地注视着甬道另一头一道修长的身影。
“什么人在禁宫装神弄鬼?给本王滚出来!”朱宸濠怒极大喝道。
甬道尽头的身影缓缓走来,闲庭信步般踱到朱宸濠身前,朱宸濠眼皮又开始跳个不停,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分外可憎。
“王爷伤风而来,败俗而去,匆匆入宫必是为了告下官的状,对否?”秦堪笑眯眯地朝朱宸濠拱了拱手。
朱宸濠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便早早在午门等着本王?”
“王爷误会了,下官很忙的,哪有时间做这等无聊之事?下官刚刚从宫里出来,恰好在这午门甬道内与王爷来了一出‘喜相逢’,如此妙不可言的缘分,可见王爷前世一定欠下官不少钱……”
朱宸濠冷笑道:“既然与你遇上,本王倒想请你和我一起进宫面圣,秦堪,你欺人太甚,指使手下殴打本王侍卫,还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寻本王的晦气,有胆和我一起在陛下面前将是非曲直论个清楚吗?”
秦堪笑道:“不必了吧,下官很忙的……而且下官刚从乾清宫出来,关于锦衣卫殴打藩王侍卫一事,下官也已在陛下面前请过罪了,陛下很生气,下官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非常严厉,而且惨无人道……”
朱宸濠眉梢一动:“什么惩罚?”
“……陪陛下观看神机营cāo练,顺便再陪陛下打几只獐子,很惨的。”
朱宸濠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攥紧了拳头怒道:“这就是你说的惨无人道?”
秦堪正sè道:“獐子没招谁没惹谁,却活活被我等猎杀,还不够惨无人道吗?”
朱宸濠:“…………”
这家伙的思维真是高深莫测,无迹可寻啊,将来举兵反了,若此人为敌方将领,不知辛苦经营谋划十余年的大业会是怎样的下场……
朱宸濠心中忽然一紧,眼中杀机迸现。
杀机一闪而逝,朱宸濠面sè恢复了平静。
秦堪的这几句话有真有假,扑朔迷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小皇帝面前请罪这句话多半是真的,朱宸濠自己想想都觉得这是一招妙棋,属下们正在驿馆里痛揍他的侍卫的同时,秦堪则跪在小皇帝面前一脸悔恨的请罪,小皇帝与他的交情天下皆知,怎会因为这小小事情加罪?
于是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该承担的责任被小皇帝轻轻一挥手揭过去了,这招先发制人用得妙,朱宸濠若此时再向小皇帝告状,十有仈jiǔ自讨没趣儿,碰个软钉子。
想清楚了这些,朱宸濠强自忍住心头那股子越来越旺盛的邪火,仰天哈哈笑了两声:“自古英雄出少年,本王今rì方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
顿了顿,朱宸濠的脸sè渐渐变得yīn森怨毒,冷冷地盯着秦堪道:“不过还有一句老话叫‘天妒英才’,翻翻史书,少年英雄能活得长命的可不多。”
秦堪摸了摸鼻子,也不生气,只是喃喃叹了口气道:“跟这种人说话真的要眨眼间原谅他一百次才能继续和他说下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满殿参劾
朱宸濠还不满三十岁,年轻人说话目空一切很正常,谁没有过轻狂的时候?
所以秦堪决定原谅他,不跟小孩子计较。。。
官二代开车七十码都不带踩刹车的,王四代跋扈一下实在很合逻辑,秦堪不怪他,静等他将来也被七十码。
跟宁王的谈话当然算不得“相谈甚欢”,大家彼此不待见,自然都没有兴趣再谈下去。
朱宸濠这位藩王在南昌城里顺风顺水惯了,大约从没经历过被坑,而且是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同知坑,目送秦堪离开时,朱宸濠眼中的杀机越来越盛。
秦堪的步子走得很稳,他很清楚背后有一道怎样的目光盯着他,但他不介意。
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他便明白了生存的重要,这本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年代,谁想杀谁就拿出手段来,用眼神杀死敌人这种幼稚而扯淡的事,秦堪是决计不干的。
事实证明宁王不仅仅只会用眼神,他的手段还在后面。
作为藩王,是绝对不能参与朝堂政务的,身份和权力是两码事,因为姓朱,所以皇帝愿意给你一个王爷的身份和封地,但身份只是身份,这种身份并没有任何参与政务的权力,成祖靖难之后。永乐皇帝忽然患上了藩王恐惧症,因为他就是被洪武皇帝惯得太奔放了,一个有着勃勃野心而且手上握有兵权的藩王是很可怕的,永乐皇帝就是靠着这两点造反成功,顺利入主紫禁城,掌了整座江山。
他可以这么干,但绝不允许别的王爷这么干。事实上他当上皇帝后,便把自己当成了反面教材,只不过不好意思以自己为实例教育别的藩王。那太没面子了。但是他用律法给大明后来的藩王们一个严格的约束,那便是藩王若非奉诏,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掌兵超过三卫等等,顺便提一句,明末时期天下动荡,反军四起,很多朱姓藩王就是因为这道严令,打又打不过,逃又不敢逃,于是困在封地里被造反大军活活拿住,死状很惨。。。
藩王没有权力,但幸好有银子。宁王的银子特别多,毕竟四代宁王百余年来处心积虑谋反,银子必须要有的,没银子连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哪好意思造反?
银子这个东西虽说在文人嘴里是“阿堵物”。也就是粪土的意思,说归说,但绝大部分文官都不会拒绝如此可爱的阿堵物,宁王用它买到了许多人的忠心,比如京师的御史言官。他们收下宁王的银子后,板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充当了宁王的走狗和打手。
…………
…………
秦堪总算知道何谓“祸从天降”。宁王用眼神杀死他未遂后,第二天金殿朝会时,监察御史涂从龙出班参劾锦衣卫同知秦堪恃宠而骄,仗着陛下宠信目无余子,跋扈京师,并指使属下锦衣卫千户殴打无辜的宁王侍卫,其行径比诸当初横行京师的寿宁侯建昌伯不遑多让,求皇帝陛下严厉惩处,以为天子近臣者戒。
朱厚照呆住了,没等他开口为秦堪辩解,两个三个御史纷纷站出朝班,异口同声附和涂从龙,跪在金殿正中痛诉秦堪罪状,一件小小的斗殴事件,经御史们的嘴一渲染,顿时便如同谋反一般大逆不道,几名御史声泪俱下的控诉,非凡的口才令都察院其余的监察御史们悚然动容,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收了宁王的好处,刹那间便有十余名御史站出了朝班,神情激动地要求皇帝严厉惩处秦堪,勿使纵容佞臣,皇帝若不惩处,便是糊涂昏庸的昏君。
面对朝堂上十几名御史的质问和请求,朱厚照慌了,年纪轻轻的他根本不明白朝堂的险恶,秦堪只不过小小打了一架,人都跟他请过罪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要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
慌乱中,朱厚照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珊,这位七十多岁眼看要告老的右都御史此刻深拧着眉头,显然,都察院这些下属御史们的参劾戴珊并不知情,于是戴珊紧紧闭着嘴,在弄清楚今rì朝堂刮什么妖风以前,老头儿是决计不打算开口了。
殿上可谓群情激愤,莫名其妙的参劾如星火燎原,以瘟疫般的速度蔓延开来,有心的无心的,凑热闹的,邀名买直的,被表面蒙蔽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在御史们的夸张下,秦堪顿时成为了朝堂群臣的众矢之的。
面对如cháo水般的参劾声,朱厚照慌了手脚,脸sè越变越白,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朝争,而且当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朱厚照有心想救秦堪,却不知如何救起,当初弘治帝与大臣们意见相左时,总以一句“搁置再议”来缓和气氛,或者说是缓兵之计,显然弘治帝并没教过朱厚照太多的朝争学问,年轻单纯的朱厚照完全懵住了,不知怎样化解这个僵局才好。
求助般的眼神迅速在殿中扫来扫去,三位大学士依旧抿嘴保持沉默,当事人秦堪并无资格上朝,其他的文官正在附和着御史们落井下石,唯一最亲的便只有东宫陪伴他的八虎了,今rì正好轮到张永值rì金殿。
张永不愧是陪伴朱厚照数年的东宫近侍,朱厚照一个眼神瞟过去,张永便知他的想法,再说张永与秦堪的关系也不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很讨厌刘瑾,仅凭这一点,大家便是知己加同盟,共奏“高山流水”不太可能,但张永也不愿见到盟友被治罪。奈何金殿之上并无开口说话的资格。急得张永跺了跺脚,然后朝朱厚照悄悄把眼睛一闭。
朱厚照两眼一亮,张永了解他,他也了解张永,自然明白张永的意思。
于是满殿大臣喧嚣吵闹不休之时,朱厚照忽然满脸痛苦,抱住脑袋大叫一声“哎呀!”
殿内顿时一静。刘健急忙上前两步问道:“陛下怎么了?”
朱厚照痛苦地呻吟道:“不知为何,朕忽然感到头很痛,很痛!非常痛!”
这下轮到刘健不淡定了。秦堪是死是活与他关系不大,然而皇家就朱厚照这一根独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这一脉不就绝后了吗?这可是天大的事。
刘健于是沉着脸转过身,对满殿大臣道:“陛下有恙,臣工肃静!”
内阁首辅的威信显而易见,殿内的大臣们纷纷闭了嘴,吵吵嚷嚷的金殿顿时安静下来。
刘健躬身道:“陛下有恙,老臣恳请陛下回乾清宫休养,并速召太医入宫问疾。”
群臣也赶紧止住了惩治秦堪的话题,齐声喝道:“陛下保重龙体。”
朱厚照捧着脑袋急忙点头道:“对,朕有恙,有恙得很厉害呐!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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